第14章 第十四章
叶晖留在原地,他坐回自己的工作椅,将小被子裹得更严实,又给自己灌了半杯热腾腾的咖啡。
地下环境总让他这半条蛇类感到想要冬眠般的困顿,他不得不靠大量摄入咖啡来保持清醒。
“跟报丧鸟一般吗?”
在咖啡的雾气里,叶晖的神色不如刚刚那么阴冷,反而显露出某种半睡半醒的空茫。
他重复着释藤小姑娘刚刚指责他的话:“报丧,报丧……可是,也许正是因为说了真话,才叫报丧呢。”
蓬遣站在总指挥台,就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无数仪器都闪烁着各式各样的数据,在刻意将照明光线调暗的情况下,那些光就像是闪烁的银河。
“情况如何?”
“……已经进入第三区域的守门处。”有工作人员将方凭信的战斗画面调动出来,轻声回答说,“和上次七秋队长进入的情况差不多,蚀制造了以燃烧的烟蒂为造型的假身。”
蚀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蚀境是它们藏身的巢穴,而蚀之所以被称之为“蚀”,因为它们天然就能够腐蚀现实,被蚀境入侵后的世界会呈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
是假象。
也是真实。
最起码,如果在蚀境被那些奇怪的玩意儿杀死,那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而蚀则会尽可能地制造假身,假身对它们而言,就好像蚌类保护自己的外壳,在粉碎假身之前,大多数时候,蚀的真身都不会出现。
许招寒戏称,这是boss的多段变身。
屏幕里,方凭信正聚精会神地对付那时聚时散的烟头们——也就是蚀境主人的第三重假身。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蓬队啊,我有时候觉得,蚀制造假身未免有些太过随心所欲了吧,它们创造这玩意儿,难道不是为了让人类产生恐惧吗?”
“……集中注意力。”
“我懂得,但是我憋不住啊,这玩意儿,我是该说它拟真,还是吐槽它是专门来恶心人的?”
蓬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小方哪里都好——
就是一紧张就喜欢话痨。
而被他吐槽是烟蒂的敌人,闪烁着斑斑点点的火光,在半空中组合成一个虚幻的星星巨人。
这玩意儿聚散的速度快得惊人,寻常的物理攻击根本无效。这也是许招寒几次申请进入天秤蚀境,都被蓬遣压下来的真正原因。
只有元素系的异能者,才是他们的天敌。
星星巨人猛然举起了拳头。
风在吼。
大地在摇晃。
镜头剧烈颤抖着。
那一瞬间,无论是谁大概都会误以为,对方的下一招就是将拳头砸下来,或者说,这个假身难缠的地方就在这里,它总装作人身,使用人类的运动轨迹,但事实上,它想攻击,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方凭信也跃跃欲试。
“来得好。”
总指挥部,站在蓬遣身后的释藤撇撇嘴,抱怨着说:“这家伙到底在嚣张什么,攻略不都被他握在手里了吗?”
只见,画面中的青年猛然一推手臂上的臃肿的绑负,瞬间,闪着寒光的金属旋转着,露出了狰狞的数道喷射器。
而方凭信高高跃起——
无数光光点点在他身后出现,那瞬间,他就像是溺入深海,而身后则是闪烁着微光的鱼群。
鱼群向他靠近。
鱼群将他吞没。
即便知道这八成不会有事,释藤依旧紧张地抓住了蓬遣的袖子,将他干练的衣服捏出好几条皱纹。这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拖鞋的踢踏踢踏声——
是叶晖。
全蚀灾处理部里,也就只有那家伙会穿着拖鞋走来走去。
出于某种无法明言的心态,或许是,不想让叶晖看轻,释藤立刻松开了手,一行人注视着屏幕。
机器滴答作响。
原本还平稳的数据,在那一瞬间,忽然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飙升起来。而体现在屏幕上,就是方凭信的原本深褐色的眼睛,忽然从最旗面开始发光。
方凭信在笑。
他面对着游动而来攻击,非但在笑,甚至还有心情吟诵着自己刚刚瞎编的诗:“流星雨啊,真像是一场落泪。”
蚀没有回答他。
方凭信忍不住絮絮叨叨:“唉,你好啊,我们已经在这里相处三天三夜了,我记得,大部分蚀都是会说话的吧。况且,你好歹也是魑级的大蚀诶,怎么就沉默如金呢……”
“……”
“哎哎哎,我其实没什么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火焰啊——”
“原本就应当升腾而上,可你为何要下坠呢?”
他笑嘻嘻地问。
指挥部,释藤嘟哝着抱怨:“那家伙,现在还心心念念地耍帅。”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瞬间,耀眼如太阳直射的红光就忽然淹没了整个屏幕,如爆炸,如岩浆喷射,如太阳破开乌云,无数细小的火焰从方凭信的身体里钻出来,如蛰伏已久的猎杀者,迫不及待地扑向了那些“烟蒂们”。
眨眼间,烟蒂就被吞噬一空。
但这还不是结束,紧接着,方凭信举起了手中的喷射器,浅蓝色的冰霜喷涌而出,纷纷覆盖了还在燃烧着火焰的烟蒂们。
“啧啧啧。”
“看吧,惹上我就不会有好下场的。”
片刻后,那些闪烁着光点的烟蒂们,宛如接触不良的电灯泡,闪烁几下后,爆裂开,化作一团青烟。
方凭信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表现得游刃有余,但说实话,内心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同样作为多次深入蚀境执行任务的“老人”,他已经找到了能妥善处理这份紧张的方法。
那就是——
话痨。
“好好安息吧,唉,我知道你也不想成为蚀的,祝你下辈子转世,能转世成什么能和人类和平相处的生命吧。”
蓬遣忍不住提高声音:“小方,提高警惕!”
“唉,我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的独自解决掉这种级别的蚀之假身,虽然只是假身,但应该也是一笔战功了吧!它想重新制造出同级别的假身,恐怕也要一年之后了。”
“但下一次,它不一定会这么蠢了。”
事实上,这只蚀之假身的弱点竟然和一年前一样,依然是温差变化,这就让蓬遣足够惊讶了。
人类在不断更新着对抗蚀的手段,同样,蚀——尤其是高阶的蚀,同样也具有和人类类似的智慧,上一次能对蚀生效的手段,之后就不一定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隔着千万里,方凭信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失真:“……接下来就应该是蚀的真身了吧?”
“对。”
“规则是,只能说真话?”
“对。”
这个规则说起来也很荒谬,蚀境之所以和现实不同,它们是扭曲的现实,扭曲的点各不相同。在早期,国家往往要派出上百位死囚,才能摸清楚一个蚀境的扭曲点。
但这个蚀境的真实扭曲点,早就已经被前行者摸透了。
方凭信叹了口气,忽然又问:“等这个蚀境被击破后,七秋姐的很多事情就应该解禁了吧。”
“是……”
叶晖忽然插话:“许招寒喊姐,是因为他确实年龄小,你怎么也跟着喊姐?”
“……”
“哈,叶晖你怎么说话的,我怎么就不能喊姐了,我也年轻啊,我就算明年就是三十岁了,也比你年轻。”
“你没看过我档案。”
“你档案怎么了,就那异能力,谁不知道啊,蛇与毒,还用得着翻档案了解吗?”
见到叶晖被怼,释藤露出了暗爽的偷笑。
“我不是这个……”
叶晖很快就发现,自己差点被这个话痨带跑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对话的节奏拉回自己熟悉的领域:“我今年才二十四岁。”
“……”
“……”
“哈?”
纵然大敌当前,不应该走神,但方凭信依然大为震撼,就连传输回来的生命数值都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波动:“你开玩笑的吧!你不是和蓬队同龄吗?”
“你才和蓬队同龄!”
别说释藤,就连蓬遣本人都哑然失笑。
叶晖差点气炸:“我明明还很年轻。”
“不是,说你那张脸,你告诉我你和握爹一个年龄我也信啊,谁知道你怎么就这么未老先衰。哦,对,24岁,那确实比七秋姐小,你该不会想和我抢七秋姐这个称呼吧?”
叶晖快要被方凭信跳跃的思维气死。
“我倒是不介意,但你别再许招寒面前喊,你抢他的称呼,那熊孩子要发脾气的。”
“我没抢。”
叶晖不得不强调:“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明明抢这个称呼的人是你吧。”
“但七秋姐就是牛啊。”
“……当年还没有这么完备的设施,她和队伍失散,独自闯荡到这么深的区域里,有些敌人如果不是她提前透题,我根本就想不到……”
方凭信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他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绑在手臂上的大家伙,叹息着说:“就连这个能将其他人的异能存储进机器里,再压缩地喷射而出的压缩炮,也是七秋姐的发明,她真的好厉害。”
“……”
“等我解决掉这只蚀后,即便再扩散它的情报,也不会增强它的实力了。这样,我们就能为七秋姐洗脱……”
“这只蚀,和她窃夺濮阳小姐的异能力,可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
方凭信摸了摸头:“但濮阳小姐吧……”他撇了撇嘴,没有对那位容貌美丽的豪门大小姐发表任何外在的评价,但能让话痨都闭嘴不谈,就已经足够体现出他的态度,“……你也说了,这不是一回事。”
“英雄的荣光应该还给英雄。”
“至少,有些事情确实是她做的,不管其他人如何评价,我们应该做的,就是不至于让英雄蒙尘。”
方凭信声音铿锵。
叶晖却没有再看屏幕,相反,他凝视着蓬遣的侧脸,这个男人嘴角死死地抿着,仿佛磐石,不会被任何灾难打倒。
那些话,与其说是方凭信的想法,倒不如说是蓬遣的立场和态度。果然,一年前那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太仓促,时间又太巧合,虽然明面上找不出任何问题,但蓬遣如果没有任何怀疑,他就不配是蓬遣了……
蓬遣似乎对叶晖的注视若有所感,他转过头,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
叶晖扭头继续看屏幕:“蚀的真身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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