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靖买了最快的那班火车，可也要一天一夜。回家读初中以后他就再没来过父亲的矿场了。因为路途遥远，父亲也是春节才回家一次，这几年为了给李靖赚大学学费，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

　　李靖下了火车，着急忙慌跑往矿厂跑。大雨过后道路泥泞，火车站翻过小山丘就是矿厂。他直奔办公楼去，楼外站着大多数是工人亲属，来认领的来照顾伤员的。这次塌方面积大，死伤也很严重。李靖跑到门卫处，他还记得门卫是一个60多岁的大爷，姓吴。他朝大门奋力的跑大声喊：吴大爷，吴大爷，我爸尼？我爸！

　　吴老头看向一脸风尘的他，拿了眼镜戴上，说道，：“别着急，先说你爸的名字。”

　　李德双，李德双。李靖喘着粗气回答他。他的声音嘶哑又干涸

　　吴老头正翻手里翻的那本破旧的本子，一听连忙抬起头：你是李靖吧？

　　嗯嗯。李靖连连点头。他两夜未合眼了，眼睛布满血丝，肤色蜡黄。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烟味。

　　吴老头合了手里的本子：李靖啊，你这也算是个成人了。你得坚强知道吗？吴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着说：你去楼上在二楼左边的第一个房间。

　　李靖听完撒腿就向楼里跑。

　　二楼左边第一间的门开着。

　　里面一个皮肤黝黑装着工装中年男子，旁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小女孩，格外矮小。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你把爸爸和伯伯还给我，你为什么给我一罐东西说是爸爸和伯伯。他们那么大的人怎么能装进这么小的罐子。

　　站在她对面的那个工人告诉她：因为尸体烂了，所以先火化了，装了进去。你不哭好不好啊？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小朋友。

　　“你们为什么要烧死爸爸和大伯伯，我就只有他们。”她声音嘶哑，又抽泣地哭着。

　　李靖在背后叫她：棠梨

　　有人叫她名字，她惊慌的回头，看向李靖，慢慢收回哭到扭曲的表情，一个深深抽吸，愣了半响：我不认识你！她望李靖，稚嫩的声音回答他

　　李靖走她面前，蹲了下来：你不是不认识，只是不记得了。李靖伸手去拿她抱怀里的他父亲的骨灰盒。

　　她死死拽着，不松手。

　　“这是我大伯”她微带哭腔的对他吼道。“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许你碰他。”

　　李靖有些惊讶。细细打量她。

　　巴掌的小脸，红肿的眼睛，又旧又脏的衣服。死死扣着盒子的手裹着泥，手背还破了皮。

　　他问她：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棠梨吗？

　　她吸了吸鼻头，认真的摇头。

　　“糖梨嘛，甜的像糖一样的梨。小时侯你特别爱这里的山梨，每次一吃梨就不哭了。上户口的时侯，叔叔和爸下井去了。就我和你两个在，他们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在一旁啃着梨笑的开心。索性就叫你糖梨，所以你才有的名字，叫李棠梨啊！”

　　她听的认真，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伯伯说，是他家哥哥给我取的名字。”

　　“嗯，我叫李靖。是你伯伯的儿子。”他说完把她轻轻抱在怀里。

　　李靖被带到矿厂办事处，告知了父亲的死因。父亲因为返回井中救弟弟李德全，才造成未及时上井才发生的遇难。开矿本来就是危险工作，所以入职前合同里都有遇难索赔条例。按合同规定是矿厂会给遇难家属12万的补偿。李德全的补偿费收益人是他前妻，已经被他妻子领走了。但是骨灰没带走，说是让你带回老家安葬。李靖知道二叔和二婶因为没有孩子早就离了婚，不过因为当初签合同时受益人写的是二婶，更或者说二叔根本不识字，压根不明白合同内容，任由他前妻签了字。所以她便是离了婚也名正言顺把李德全的死亡赔偿拿了走！但是问题是他们名下还有一个孩子。他们离了婚，那二叔名下棠梨怎么办尼！

　　李德双和李德全是矿厂老员工，矿地大部分老工人对李德双家的情况都知道。便纷纷给李靖建议。让李靖去市里的福利院登记，看看有没好的人家收养棠梨。李靖听了一半进去，另外他还是想问问奶奶的意思。可是他就连二叔和他爸的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奶奶说。

　　李靖签完字，回他爸生前的公租房。还是他以前小学四年级的那个模样，一间小小单间，东西模样也没变，甚至连他爸衣柜里那几件破旧的衣服也还是那几件，用了很多年的水壶，茶杯。看着看着心中的那些压抑的情绪开始翻涌，所有的崩溃和悲痛翻涌着袭来心头。他无力的蹲在角落无声的痛哭。痛哭着他的悲伤，他的无助。

　　一串小声的敲门声传了进来，有人来了。李靖连忙平复好自己情绪，擦干脸上的泪水去开门。

　　是棠梨站在门口，双手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里面盛着面条，看样子像是刚出锅不久。李靖有些惊讶：“你那里弄的面？”。他一边说话一边蹲下来接她手里的碗。

　　棠梨痴痴望着他：“我煮的”

　　李靖更不可思议了，他没记错的话她今年才八岁。李靖问她：“你还会煮面？”

　　棠梨认真的点头：“嗯，大伯伯教的我。他还给我搭了一个和我一样高的灶台，教我煮饭，他说这样我饿了就可以自己煮着吃了。”

　　李靖低头看碗里的面。有些糊了，清清的水里飘着一些灰尘附着在上面。柴火煮的面都会有一些烟灰扬起来飘到锅里和碗里。何况她一个八岁小孩用柴火煮的面了。

　　“你天天就吃这个吗？”李靖问她。

　　“大伯伯每天都会从食堂给我带好吃的，有饭有菜还有肉尼！”她微微笑着，仿佛想起了一件幸福的事一般：“大伯伯，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还给我买衣服，他自己从来都不舍得买新衣服穿。”

　　“那二叔，你爸爸尼？”李靖将手里的面端着，拉她进屋里。

　　她半响没说话，低着头失落的回答：“我很少看见他，妈妈走了以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大伯说他心里难过所以才要去喝酒，喝了酒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李靖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她八岁了并没有一般的孩子那样高，还很清瘦。抱她就仿佛抓一只小鸡一样被他轻轻一提，便抱了起来。她甚至都可以想象棠梨这八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二叔曾经收养她，就是因为他老婆喜欢。后来他老婆跑了，有气甚至还往棠梨身上撒气，又怎么会对她太好。自己的父亲虽然心底善良，但是毕竟节俭。

　　“哥哥。”棠梨突然叫住他，大眼睛真诚的望着他：“你会不会不要我呀？”

　　李靖蒙了，他又惊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棠梨望着他眼泪汪汪的向下掉落，她开口说：“我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认识，我什么也没有，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棠梨”李靖叫住她名字，擦了她小脸上的泪珠：“当然不会的，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还有一个奶奶尼。”他小心的安慰她，“我们把面吃了，就回家，好吗？”

　　心情平复后的李靖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他不应该把有了记忆的棠梨送去福利院。她八岁了，她有着太多不美好的回忆，他不想再把她送去一个不确定能不能让她有幸福的家庭里去。可能是李靖那些年失去母亲，父亲嗜酒的童年里旁人异样的眼光，说三道四的言词。他深深的知道那种痛。他甚至能确信棠梨去到别的家庭或者是福利院她是不会幸福的，因为她已经有记忆了。

　　李靖去当地镇府给棠梨办了证明。收拾好父亲的遗物。明天要回老家了！李靖带她去澡堂子洗了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完全从那个脏兮兮小孩变成了一个可人机灵的小姑娘。她仿佛知道了李靖不会遗弃她，她生切的望着李靖微笑，甜的仿佛让人忘记前几日的悲郁的伤痛。厂里好多工人听说李靖要把棠梨带回去。还让李靖把老家的地址留下来，因为厂里每年会些贫困捐赠物资，会有一些旧的衣物生活用品，到时候寄到李靖老家去。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也可以减轻一点点生活负担。如果是以前那个李靖，他可能会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并不会这么觉得。他还是想读大学，虽然那是一个并不怎么出色的学校。可是这是他爸爸生前的愿望。他把父亲的存款去银行查过了，把给奶奶八万除开。剩下的加上父亲并不多的存款，大学学费就差不多了！平时自己多做一些兼职还可以再贴补一些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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