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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南狷5


山坡上,青宫初长成的少女披着锦色斗篷,站在风折如浪的长草中第一次望向白色帝都,热泪盈眶:“母后,篱儿终于回来了!”

        自小被圈养在无影森林的倾篱公主,虽有幸规避了儿时的裂天之战,但也与帝都疏离了近百年。这是无之忧君立下的规矩:皇室女必要在无影森林中长成,方能返回帝都。

        因为这无情规矩,倾篱出生还未睁开眼就被送走外养。自记事起,除了几次偷偷来探望的母亲,亲近的人只有守护她的狐氏三族死士。

        亲情于她就像清水淡而无味,但是饥渴了也是唯一渴求,越得不到越眷恋。时至今日她都无法理解父王立下这样残忍规矩的缘由。

        忧寒和沧彻成人后,虽有时也来看她,但血脉隔阂还是疏远的;铜铃小宫就像笼子圈着她这只金丝雀,只能日日倚靠在窗边,望着森林外暗蓝天空,期盼着长大,看望那个日思念想的母亲。

        那是她仅有的亲情。

        可是很多年后,当她第一次回家,忧寒却告诉她母亲清妃已薨,只是无法证实。他揽住她肩膀安慰道:“清妃虽不是我的生母,可抚养我长大视如己出。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也是不敢相信。”

        倾篱在震惊空白里许久才找回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裂天战前不久,清妃神秘消失;战后这秘密才传出。那时你还小,大哥不忍你伤心。虽传言已薨,我派人数次出寻发现都是虚言。所以,清妃最终如何,恐怕无人再知。”

        “还有一个人知道!”倾篱仰首看向石像。

        “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忧寒严厉阻止,“这承载着父王生魂修复石像是生死界限,其间错综阴阳交会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是吗?”倾篱倔强的站起来,大声喊道,“父王!倾篱回来了。你不想看看我吗?”

        忧寒一把扯住倾篱的胳膊,嗔怪道:“你疯了!虽说残存了一缕生魂,那不过是用来震慑世人的。你怎会奢望一个死人回应?再闹下去大哥可不乐意了。”

        谁知石像巨目陡的射出一道光柱落在倾篱身上,带着她瞬间消失。忧寒惊的一个趔趄,想起刚才不敬,吓得跪倒地上叩首不起。

        倾篱从耀目的光芒里睁开眼,看到了一座白雾凝结的、和堕天殿宝座一模一样的王座,端坐着魂魄状态下的无之忧君,带着沉重逆天冠,除了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勉强凝聚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要破散掉。

        “父王?”倾篱迟疑了半天出口。这个出生后仅去过一次青宫的父亲,她几乎记不起他的容貌;事实上这个男人除了一个名分,她是陌生的。

        “我的母后呢?”倾篱单膝跪下小心询问。即便是一缕魂魄,这个无之大陆的开创者一样给人强势压迫感。

        无之忧君盯着已经长成芳龄少女的骨肉,沉默片刻,淡淡回道:“在她该在的地方。”淡如冰痕的无谓,看不出一个丈夫对曾经盛宠的妻子的爱怜,冷漠的就像在谈论一个好不系想千的陌生人。

        倾篱心里一阵绞痛:“你把母后怎么样了?”

        无之忧君单臂支首,意味深长的笑了:“你长大了。”

        “那是我的母亲。”倾篱感到一丝不详,屈膝向前:“那也是你最爱的女人!”

        “啪!”隔空一个巴掌狠摔在她的脸上,无之忧君坐直了身板,怒道:“可是她却欺骗背叛了我!没有一个丈夫能容忍被妻子如此玩弄,何况我还是一个帝王!”

        倾篱捂着脸惊目,泪流满面:避世百年,没不到父母已经决裂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梦寐以求的家人团圆彻底崩塌,就算父王身体重生,这个家再也不是‘家’了。她祈望的亲情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已失去,这是帝王家的残酷。

        “不可能。母后那么温柔善良,那么爱你,她不是坏女人!”倾篱依然不愿相信。

        无之忧君长叹:“你说的没错,她不是坏女人。可是因为她无知善良却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死地,无之也失去了重返空河的最佳时机。”

        “我不明白。”

        “三届皆知的‘裂天之战’事实上从来就没有赢家。或者说本来应该有的,可是拜你母亲所赐,上天对我最后眷顾就这么丢了。你说我该不该惩罚她!”最后一句话,无之忧君咆哮出口。

        倾篱被吓得浑身哆嗦:“母、母后,究竟做错了什么?”

        无之忧君目眦尽裂:“她错就错在相信潜渊,更错在生下了那个孩子!”

        “孩子?!”倾篱犹如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从来人告知她这个天大事情,哪怕忧寒。“怎么回事?我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已死了!”无之忧君愤恨道,“你以为潜渊为何会来这里?”

        母后、潜渊、孩子、裂天之战!倾篱捂住胸口重喘着,她甚至害怕再知晓更残酷的事实,以及他们间呼之欲出的隐秘联系。

        “再残酷的惩罚都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任何人犯错,都必须付出应有代价!”无之忧君平静而冷漠的说着,倾篱却感到冰冷恐惧:她隐隐感到了母后正在遭受生不如死的苦难。

        “可是数百年了,母亲?那个孩子?”倾篱说出这句话的时,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无之忧君抬起眼角,睥睨了眼娇弱女儿,没有一丝柔情,“是啊数百年了,你母亲的确快死了。她苦撑到现在,倒让我有些意外。怎么?你想救她?”

        倾篱匍訇下去,颤抖着不敢言语。

        “也好,毕竟是我女儿,就算是送你的成年礼吧。那我们来定个契约,一个只属于我们父女间的约定。如若被他人知晓,契约就会失效,后果自负,如何?”无之忧君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儿。

        倾篱抬首:“什么契约?”

        “只要你能得到最纯粹星宫族人的血,最好是纯粹守护者的血,就能打开禁闭你母亲的牢笼!不过要快,那个贱人恐怕已撑不了多久了。在我生魂重聚前,最好带她消失,否则我不敢保证再次对她生出恨意!”无之忧君说完这些,身形慢慢消失。

        这就是倾篱的成年礼。

        当她决绝离开堕天殿时,完全无视忧寒的挽留,她知道这里不是家了;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唯一的牵挂已不再这里。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再弱小也要强大起来,再不能也要强撑到死!

        所以,当看到明修决绝执守,她深有感触: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同生帝王家,你有不得不守护的,而我亦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至少,你有至死保护你的父王母后,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那曾经是我心中最后温存和执守;而失去故国家园,此刻的残土亦是你心中最后的挚守吧?

        “对不起,表哥,我只能言尽于此。”倾篱能告知的确实只有这么多了。

        清妃未死?原来篱儿是为了救她母亲。沧彻眼底涌起一层暗,那暗影里有一个苍老高大的身影,踯躅在孤堡里,疯疯癫癫:“清妃,那个孩子……”

        那个身影,那句话一直是沧彻记忆里的噩梦。

        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划过心头,霍然明晰!

        沧彻无声笑了:曾经得知潜渊自无之偷回青迁时,联想战野死前疯疯癫癫的话,他便明白了那个‘孩子’必是清妃所生。只是,漫天皆知清妃已亡故,他也从未将光神现世的生母放在心上。而如今,那个清妃竟还活着!

        他终于明白了无之忧君信誓旦旦下的注码。是的,本一个无足轻重的‘死人’,却瞬间盘活了整局棋:那的确是将青迁引向无之最后杀手锏!

        只要离开空河,便能脱离守护者的掌控,脱离那莫名尖刺般牵制。其实,沧彻不是没想过将青迁掳到落沙海,只是每次战门时,一次次那刺锥样强大诡异力量,总在关键时刻阻碍他。

        他的确没有十足把握。

        最重要的事,对于青迁他从不喜欢用强。

        忧之果然老奸巨猾,把自己女儿都做成棋子。人心算计,刮目相看。却不得不陪着那老鬼继续玩下去了——

        沧彻重新给自己筛了杯茶,斟酌片刻:“也许,不仅是星宫纯血,而是守护者的血。”

        “不。”倾篱心间闪过明修,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失言,慌乱道:“我是说现在残土已有两名守护者,恐怕攻之不易。”

        倾篱话未落,车舆猛然一震,被灵力固定的马车生向后平移了数丈,而后重重落地!

        两人几乎同时飞身而出,又一波灵晕自头顶上瞬闪而过!

        远天上,那人再次出现,他轻易将那列缺裹缠的神剑擎握手心,另一只手则将满月状神印反压向残土,霞光似的结界落下替代了列缺;柔和光芒瞬间将碎片隐的滴水不漏,就像完全消失掉,却透着一种无言的震撼人心的强大。

        “消失了?”倾篱惊讶道。

        “没有。”沧彻却十分淡然,“只是封的不漏端倪罢了。”

        “他是谁?另一个守护者?”倾篱倒吸了一口冷气。

        沧彻嘴角却翘上去:“不管他是谁。你说的对,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青迁再次昏迷,这次简直就是气弱游丝,颓败的灰白脸色看的人心惊肉跳,和刚刚惊天动地的出手判若两人!

        明修小心把了下脉,除了衰弱并没内伤,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雁初?”

        雁初深深叹了口气:“怕是因为我……。”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那个暗境,我用了全部的金行之力撕裂。”雁初低低回答。

        “全部?”尘风惊呼,“那会让你魂飞破散的!”

        “所以,我猜青迁是用刚觉醒神力复活了我,这恐怕是他衰弱原因。”雁初向来心思聪敏,千草河醒来后他就一直质疑,后又历经种种,便也猜出了□□分。

        他知道这个人做出道牺牲,尽管事实远比他猜想的要残酷。

        郭家后屋,一时静寂死地。

        明修过了多久才道:“不像。”

        淡淡两个字却如惊雷炸进雁初心里:“修,你说什么?”

        明修冷静分析着:“不像是用光之神力复活你。青迁虽是洪荒亘神,但创世后,他神力已所剩无几,虚弱到不得不进入轮回重生,而这也是五行守护者守护的缘故。”

        “暗境之战我未亲历,无法估量。但见今日他举动,不像是神力衰弱的迹象。因为,我辈毕竟不是凡人,更不是普通仙众,想复活我们,不但要逆转乾坤,更要逆转轮回,必要牺牲极大灵力!倘若灵力衰弱,今日必难以斩断这天力灵柱。雁初,其实你应该能想到这一点。”

        雁初满脸错愕,怔了好是一会,才近乎沙哑道:“我的确怀疑过,为此还向他求证,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施展灵力后的极衰是显而易见的;我只想知道如何帮他,哪怕让我死!”

        雁初紧攥起的拳头上青筋暴涨:原本他的痛苦自责就从未停止,如果一切正如明修所言,难免又压上一层莫名未知恐惧。

        “你能看出这衰弱的缘由吗?”雁初深切望向明修,这个拥有最高天分的守护者。

        明修却缓缓摇头:“不知道。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正如他最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一样。我唯一能从这诸多谜团了里理出来的是:所有的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必与上代守护者有关,必与那场裂天之战有关。而这恐怕连堡帅都是被掩盖者……”

        “你的意思是,堡帅都未必知晓?”尘风双手抱着崭新的裂缺剑,疑惑问道。

        “至少,他不是全知。否则,又怎会让‘守护之星’流落人间数百年,还置于险地而无力相救!”

        “怕也是自护身符异变后,一系列的异动才让他有所觉察。唯一万幸的是:他及时神知了雁初,没有让青迁遭受太多非难。否则,我们每个人都万死难究其责。”

        “但这里也不是完全之地,原本我们……”雁初还未说完,却见明修伸手止住了他。

        郭家后屋的破围墙外,传来一群人吵杂的脚步声。

        明修转身向外走,推开破门扇前对雁初交待:“说的对,这里的确不是完全之地。你暂且留下。”尘风抱剑随明修走出了破屋。

        后屋荒院内塞满了人,为首的是四名七魄阵护灯人,各自手里捧着那盏血灯。一众村民目睹了天上的对决和守护,看到尘风抱剑而出并未惊讶,而是一齐跪拜下去,叩首道:“拜见两位神君!”

        一位白髯老者伏地跪拜时,忍不住落下泪来:“谁能想到,护身符内不过籍籍草民,却能劳驾两名守护者亲至守护。何德何能?”

        明修搀起老者道:“大家都起身吧。”

        老者反手把住他的胳膊:“神君先后两次搏命守护敝村,我等亲眼所见此恩德,感激涕零啊!”

        “这是我该做的,亦不是我一人之功。浮土碎裂是天难,但我们在,有朝一日必带大家重回护身符。”明修招手让大家散去,却示意四名护灯人留步。

        四名护灯人手中的血灯未干,却早已熄灭。老夫子、同根和力魄阵位上的中年汉子却赫然不在。

        “老夫子在哪?”明修轻咳了声。开战以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又历经生死重伤,已显出疲态。

        醒来后他便察觉到郭家后屋的异样:老夫子、同根连同两盏血灯都不在破屋里。邪魅果然生自这里,只因青迁缘故,一直未动声色。

        “竹林。”有人轻声回道。

        离着郭家后屋最近是一片竹林。老夫子和同根死在竹林内的力魄阵位上,手中两盏血灯滚出了极远;两个人身上刀痕纵横,想必死前经历了一番搏杀。而原本力魄阵位上的花家老大却不见了,连同力魄灯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明修冷眸扫过暗郁竹林,俯身掰过老夫子肩膀,查看了一下他中枢穴位后,手指蓦的收紧!

        明修起身,眼角扫过同根尸体,却并未查看:“村子里有发现花家老大吗?”

        众人摇头道:“没有。阵破时,通气相连的我们隐约有感知,事后便赶来查看并四处寻找,肯定没有。”

        “老夫子和同根怎么会死在这里,不像是反噬的?”有人小声嘀咕着。

        “不必惊慌。是我力竭阵破。想必老夫子赶来助阵,却被连累至死,阵力如刀,伤成此不奇怪。花家老大怕被阵破力道抛下了浮土。你们好生安葬吧。”明修手一挥,众人手中血灯消失。

        众人听此解释,自不敢多问,抬着两具尸体走出了竹林。血迹斑斑的竹林只剩下了一阵阵风吹叶声。

        明修突然一趔趄,扶住了一竿竹子,扶胸剧烈咳嗽数声。

        自入竹林后,尘风一直抱剑冷立一旁,极力隐忍着什么。直到见明修陡现衰弱,一把揪住了明修衣襟,怒气冲冲喝问:“七魄结界!我初来时就察觉到了,你竟屡次动用离恨禁术,不要命了?!”

        明修喘息着推开他的手:“不如此,你还能见到苎萝村?”

        “苎萝村重要还是你重要?!”尘风暴跳如雷,一掌斩断了数根竹子。

        “咫尺寸土必誓死守护。这是护身符的颜面,更是堡帅教诲。你不该说出这种话。”明修一脸疲惫,却目光坚定。

        尘风指着地上的血迹,愤恨说:“可是,你誓死保护的人却背后捅了你一刀!当我看不出来,这是被人恶意破阵的痕迹!离恨禁术差池毫厘便能伤及性命,原来这就是你苔原血战时,莫名受伤的缘故!才让那两个妖女步步紧逼、屡屡得逞。”

        明修难得笑了一下:“不错,确有内奸。我未当众言明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何况现在青迁也在这里,这个内奸必要铲除,永绝后患!”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接下来什么打算?”

        “放心我已大好,只是略疲惫些。”明修宽慰道,“光神的力量你总不至于怀疑吧?你送青迁去议事堂休息,不招不摇也不必过多掩盖。先不要让雁初露面。”

        “为何?”尘风不解。

        明修目光倏的阴冷下去:“今晚我要放线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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