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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南狷4


浮土碎片远望去像一个‘种’在海涯边上的陀螺,可是真走近了,站在底下才发现:哪怕最近的一块悬石离地也有数丈之高!

        申屠侯近乎将脖子折到了后背上,仰望着头顶上浮岛状的残土遮天蔽日,站在它阴影里有种灭顶般压迫。面前数匹马栓在一起,数十个兵士搭肩踩背,叠罗汉似的搭起高高人梯,还离那最低悬石一丈有余,即便勉强爬了上去,更高处的悬石还是遥不可及!

        冲破千重万障、浴血奋战至此,才发现连个星宫人的毛都摸不着。而大祭司带着狐裘女人和一干戒判,凭借异于常人的术法,已飞跃至残土半腰。

        “妈的,说好的先到先得呢?这不是欺负凡人嘛!”申屠侯啐了一口,鄙夷的看了眼那群叠罗汉的莽汉,骂道,“一群蠢货!大祭司这是把我们当肉盾。”

        他撤马后退数步,左手一扬,一个冲天炮‘啪’的炸裂在半空,大喊一声道:“猎神!”四周散乱的人马,迅速有序的走位,沿着弧形将残土底部围拢。

        叠罗汉的蠢货们惊讶看到:那些站位规整、朝夕相处的同伴竟纷纷自怀中掏出隐藏的钩器,那是残城猎神者用的钩器!器端锁着阴魂,能飞抛的极高。是千百年来在猎神中,钻研出的专门对付有些术法、还能飞升一点的星宫人。

        想不到先锋铁骑中竟隐藏着大半猎神者!只见他们一齐抛出手中钩器,带着长绳钩器飞起,深深插进了数十丈高的残土底部,瞬间垂了无数便捷的绳梯。猎神者优先爬升,有些速度快的能超越那些戒判。

        一时间,整个残土犹如被一群黑压压的跗骨之蛆覆盖,岌岌可危。尘风见状吓了一跳,这些凡人能力超出了想象。便明白了:明修为什么用结界隐藏,还布下外围防线,不惜外出战门。

        看似主动出击自我暴露。但果真结界被破,就算是守护者以一人之力也抵蝇蚁群攻。所以,明修才拼力布下一道又一道防线截杀,还是他更了解凡人。

        尘风列缺灵芒先斩断了一大波钩器,又击落在人群里,不少人马受惊坠下惊涛海涯,被黑色冰浪吞没。他站在悬石上睥睨混乱人马:“想爬上来是吧,不用着急,送给你们了!”

        执掌‘火行’之力的神祗飞身而起,手中列缺状灵芒不断击爆悬石,裹着火痕的碎石普天落下。绳梯断裂伤者无数,一块火石落到申屠侯的马屁股上,马痛嘶鸣,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区区凡人,也敢染指神族!”尘风冷笑,身形如鹤飞上了高处。

        那些自裂渊中借力,拥有极强的爆发之力的戒判们,在经过了舍命破除明修雷池界后,勉强活下来的术法已然大减;好不容易攀住了灵络,需缓力片刻才能更进一步。一些气弱的葡萄似的挂着,上下不得甚为滑稽。

        尘风哭笑不得,飞刃割断灵络:“吃相这么难看,都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脱手坠下的戒判们岂能甘心,使出全身解数四处借力,红色短矛如雨飞出。尘风手中雷电陡生,十指缝间灵力透射,犹如握着十柄不规则的利刃,横生错乱的灵芒将周身封的滴水不漏,所触短矛登时融化!更将四周悬石纷纷斩碎,断了底下人登顶希望。

        白狐突见尘风自下而上的杀来,一咬牙飞身折回,如同一只白色鹤影朝着尘风俯冲而下;冲穿过错乱杀气,狐裘被大片割碎飞离,她自杀式的疯狂抵近雷神。

        尘风被白狐的玩命镇住,灵芒不自觉收敛。否则以他之力,杀她不过举手间。白狐双手抵住尘风拳头时,破碎裘袍下露出了树洞中穿着的那件普通衣裳。

        尘风眼神僵住:眼前女人曾在冷溪树洞一次又一次将背后无妨坦露,伤重的让人怜悯;不由心思恍惚,直到双手被利甲划伤的疼痛刺醒。他悬浮在半空,恨恨问道:“你,就这么想求死吗?”恨与惜交割在心里,又痛又伤。

        其实,在经历了最初真相揭露,被欺骗的羞愤后。再次生死交手,尘风终是心有不忍:这个他从魍魉手中救出,舍了无数灵力才救活的女人!

        “这条命,原本就是从你手里多赚的。”白狐嘴角却隐忍着丝苦笑。

        所以,你才这样不管不顾、飞蛾扑火,一次次激起我杀气!尘风紧握拳头:“我想知道,那一夜在幻苍深林是不是你设的套,引我上钩?”

        “是与不是,又当如何?”白狐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呵呵,是我太傻。”尘风自嘲道,“你早就识破我身份,为什么在树洞中不趁机杀了我?”

        白狐心里一颤,沉默片刻:“你怎知我不想?蓝血的血还没干呢?以命抵命,我们已两不相欠了。”

        “果然是无情无义的孽族!白狐才是你的真名吧。小荻?你怎配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尘风灵芒复现。

        好听?白狐感到有一根刺径直穿透了枯萎许久的灵魂,那个扶摇树下就已经干瘪忘记了许久的。尘风却不屑和她纠缠,飞上更高悬石阻止那些戒判们……

        明修手执裂缺剑,先行到达了残土,站在最边缘的一块悬石上,血迹又顺着嘴角流下。身受两处禁术反噬,他裂命般拼了全力才越过大祭司,优先登顶。

        他身后是惊恐的拥挤成一团老幼弱小;而千尺之下正一路血色飞溅,守与攻、护与夺,在生死边缘惨烈争夺。

        他冷冷俯视紧跟而至的倾篱,声如寒冰:“虽不知你为何认识我,但此时此境,你若再胆敢犯我浮土一寸,我必诛你!”

        “明修,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所求不多,只要一纯血就可。”倾篱心情复杂:一个是恩人之子,一个是救命契约,对于原本善弱的她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堂堂泫渊大祭司、无之公主,竟会提出‘与虎谋皮’这样愚蠢请求?不知是幼稚不堪,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如若平日我确不是对手。可是现在你重伤,就未必能阻止了我。”倾篱低声道。你有你的守护,我亦有我的坚守!

        “如果你至死不肯让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明修殿下!”倾篱最后一跃,彩衣之下缓带飞舞,恍如九天仙子。

        “你也太小看五行守护之力了!”只见黑衣神祗一手高高擎起裂缺神剑,一手并指举在当胸,口中默念出来自昔时离恨天的古老咒语。咒语如同藤蔓缠上裂缺,剑身一颤射出一道血红灵芒直刺九霄!九霄云天瞬间变色,无数雷电在云层间穿梭。

        裂缺脱手飞到残土上空,笔立悬垂;剑尖承接天际落下的雷电之力,又经过剑身传引,落到几近消失的七魄结界上!枝蔓状闪电瀑布般沿着结界落下,像一只巨大的佛手将碎片罩住,形成了一道全新的无坚能摧的结界!

        一道列缺闪电如同长鞭飞下,将明修卷起逆风而行,拉进结界中心阵位中,迅速被刺目的光柱吞噬!

        明修~~?倾篱抬手自卫,但被巨大天雷震开,像狂风雷暴中一叶舟远远的击飞出去。雷电之力倾泻而下,自上而下一路震开了沿路攀爬的觊觎狂徒。一时间碎石如雨,无数人坠地不知死活;申屠侯见状,策马狂逃,身边时不时有人马被闪电击中,化成焦土!

        落珈山,凌霄殿内。

        堡帅的五行神戒陡然光华万千,代表着‘火行之力’的宝石射出一线极细的灵芒,穿透琉璃穹顶,飞出了护身符……

        火行宝石旋即黯淡,连同先前逝去的金行之力,五颗宝石已经暗下了三颗;意味着五行神戒的力量也逝去了大半。

        堡帅却露出久违笑容:“修,你终没辜负我苦心栽培,竟做到了力量转移!若没有强大的守护心意,是无法催动这扭转时空的禁术的!”

        “只是不知那禁术的反噬伤了你几分?但愿一切平安吧。……原谅堡帅没有告诉你禁术本意,原谅我的私心,逼你至如此绝境!”

        他摸索神戒:“这些力量本就属于你们的。我已行将枯槁,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也只能依靠你们自己了。金一,我们赌一赌,看这些稚子能不能扭转这一世的天地!”

        “神君?!”苎萝村议事堂的空地上挤满了老少,他们目睹了七魄结界破裂,也目睹了神祗再次为他们缔结护界的舍身之举,恐惧、震惊、悲伤、绝望煎熬着复杂人心。

        太阳般耀目光柱里,那一袭黑衣隐约可辨,似要融化在那灼目光辉里。尘风不断靠近,又一次次被巨大天力弹开;那本是他自由掌控的雷电,此刻竟近身不得?!

        明修紧闭双目,悬浮在光柱中心,巨大天力自裂缺又穿身而过,落到结界上。他像一支蜡烛,残忍的将自己点燃,完全不计后果!

        “混蛋!”尘风心急如焚却无能无力,痛苦揪住自己头发:那是离恨禁术对他的排斥,更是对明修的反噬。那个人将自己献祭,以换取强大守护之力!

        最冷静睿智的人却做出了做疯狂的事!

        最后一缕夕阳滑过逐天抵地的光柱,明修还未完全觉醒的身体终于力竭,缓缓向后仰倒;他尽了这一世的力,已无愧本心。

        “修——!”尘风见状疯了般扑出又被弹开,绝望嘶吼。

        突然,一个人影凭空骤显在裂缺畔,伸手一挥,一道七彩灵芒横切过连接裂缺和明修的纽带,天力光柱生生被斩断!自斩断处,一圈巨大波状灵痕涟漪般向四方扩散!

        波晕过处,幻苍深林黄叶蓦地离枝,如同一层厚重黄云升起;灵波扫过海面,乱海群水飞扬。

        明修身体直直坠进残土结界,落进了郭家后屋,曾经七魄结界的中枢阵位上。紧跟而至人影同时出现在他背后,闪电般出手封住了明修七魄穴位,双手抵在他后心,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

        “雁初?!”尘风到达郭家后屋,惊奇的看到了护身符异变时失踪的雁初!

        而七魄阵位上灵芒陡转,一个异常俊美的白衣人正在给明修疗伤:两人虚空悬浮着,生死相连。

        那年轻人赫然就是千草河畔他们合力斩杀的‘敌人’?也是刚刚斩断天力光柱的人!

        尘风脑子嗡的一声:怎么回事?他还活着?你们又怎么在这里……?他千言万语望向雁初,雁初只向他摇摇头,便兀自紧张凝视着白衣人,眼里的担忧和关切浓的快要滴出来;那样不同寻常的情感流露,让尘风心里又是一惊。

        差不多将近半个时辰,青迁才收了双手松了口气。明修盘膝疲惫睁眼,依然有清晰血丝:“我……”

        “逆天而为,你差点没命。”青迁站起来,责备道。

        明修回头:“你?!”,整个身体瞬弹至门边,因为复原后突然用力,胸口一震,猛吐出了一口黑血,重重跪地上,被尘风一把搀住。

        “雁初,他为什么还活着?怎么回事?”明修目光冷峻,问出同样疑惑。雁初望着两个同伴云山雾罩的表情,长叹:“此事,说来话长……”

        谁知青迁伸手制止,朝明修道:“你刚死里逃生,这口淤血也算来的及时。不过逆天用力,终非正途之法,只会两败俱伤!”言罢,身体化成一道白光直逐天际。

        望着隐没进结界那一线白光,雁初说出:“他就是光之神!”

        “什么?!”尘风呼吸断掉。明修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震惊:“难道当初我们……”

        “是的,当初千草河我们合力斩杀的恰恰是我们该保护的。”雁初将他们离开护身符后的经历简要道出。所有的惊险和传奇,在尘风心里掀起一波波惊天骇浪;明修冷静倾听思虑着,曾经疑虑慢慢透彻,脸色冷肃可怕!

        天空又有一波灵芒闪过。雷阙之力缔造的禁术结界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七彩印界落下,如海尽头的霞光罩护在残土上。

        青迁倒提着裂缺自天而降,剑尖犹牵着一线灵芒,就像从天际扯下一道闪电。

        “拜见神尊!”明修和尘风齐齐屈膝低首,虔诚郑重的跪拜。在万神至尊面前无不甘心臣服,那更是他们镌刻进灵魂的守护职责和荣耀!

        青迁不惊不乱眼波淡淡,凭空将二人膝盖抬起:“不必多礼。”比起千草河初时觉醒的质疑和迷惑,创世残魂的觉醒才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数万年厚重神魂早已将镜泊湖稚子那单纯心性湮没。

        “接着!”青迁将神剑抛给尘风。

        尘风接住,握住剑柄刹那,曾经九天火神——凰拥有的‘火行’印记骤显眉心。那道自天际牵下的闪电化成火舌,自尘风脚底盘旋而起,最后又收敛成一线灵气钻入眉心。

        裂缺剑登时幻化出崭新形态,完成了‘火行之力’的传承!新的火神冉冉落地,目中火光消尽后,感到从未有过的灵力充沛在每寸肌肤上!

        “这是传承!”明修后退数步,重重靠在残璧上土石落了一地。

        “你不知道?”雁初隐约感知了什么。

        “堡帅说这是‘借力’的禁术,从未说过是‘传承’。”明修脸色刷白。

        “五行之力只会在合适时机自行完成‘传承’,而你不过是强行开启罢了,这也就是你逆天而为受到重噬的缘故。”青迁平静说。

        “这么说,堡帅被我强行抽离了力量,他和护身符必会受到重创。我都做了什么?因小失大!”明修悔痛不已,一拳击在墙壁上,裂纹横生骤然坍塌。

        “不,不是你的错…”青迁低低说了句,身子一软无声倒下。

        “青迁!”雁初一把抱住,满脸担忧。

        修和尘风相视一眼,一脸惊色:“雁初,神尊怎么了?”

        雁初泪目道:“他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尘风裂缺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盛极必衰!惊天动地的霸道神力,但每次动用都是付出身体大衰代价。

        青迁斩断天柱的光波,扫过苔原山时,倾篱正站在哪里:初次血战后,她一直站在这里仰望湮没在光柱里的明修:忘恩负义的自责鞭答着良心。

        自从入主泫渊都后,每夜站在灵台上望向崖关白色城楼,她良心就从未安宁过。祈祷着赎罪,父王的契约是她死门亦是生门,直到明修的‘意外”出现。对手竟是恩人之子,天道报应。

        那个男人的冷酷、超越生死的守护之心,灼伤了眼目。她明白,那是在向她向无之亮出最锋利剑,以示神族的不容侵犯!曾经失去时,他无力;当有为时,必不会再失去!那就是他的心意,所以才奋不顾身。

        “不愧是青云帝后的血脉,为了守护一样做到至绝!”倾篱感慨良久。

        然后便看到天柱便被人斩断,厚重灵裂波及千里苔原!她急撤躲避,白羽替她挡住冲击化尘消散,震惊道:“那是什么?”

        倾篱还是不堪冲击摔倒,刚抬手自卫,眼前忽然升起一道黑雾,沧彻忽然现身,单臂撑起宽大衣袍将她圈护。

        “表哥?”倾篱抬头撞了个对面,十分意外。

        沧彻笑如春风:“没事吧?大祭司。”

        倾篱脸颊绯红:“你都知道了。”

        沧彻将她拉起:“这么大阵杖,想不知都难。先前怎么不告诉我?是不相信表哥?

        倾篱回看了眼四周:三千人马人仰马翻,但未闻到血腥味道,看来那断天之力虽然强大却没有杀意。拿捏出那人心思:“不,一切才刚开始,你来的恰是时候。”

        人马混乱过后,纷纷收拾物什,打桩扯绳安营扎寨起来,做好了福祸未知的持久战。倾篱掀开无马车舆门帘,弯腰进入。

        小巧车舆如无青宫一般,里面有不可思议空间:能供五六人围案而坐,四周还布有矮柜,陈设着小巧古董。倾篱坐在案首主座,一大张雪白狐皮围拢的雅座。

        沧彻坐在侧面,自顾自的摆弄起桌案上的茶盏,不急不躁:“看外面架势,公主这是要在这荒凉地长待了?”说完,递给倾篱一杯筛好的茶水。

        倾篱探手接住,顺便打量了眼沧彻:许久未见的世子微微笑着,一如往昔不问世事模样。只是那让人溺毙的幽深美眸里似乎多了些什么,极力压制着,躲闪着难以探究。

        “表哥,不生我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公事而已。”沧彻抿了口茶,“何况,那个契约本是你心病。”

        倾篱手抖了下,茶水差点泼洒,神情黯然下去。沧彻睥睨了眼,放下茶盏叹了口气:“也怪我,还没有找到破除死界法门。希望接下来能帮到你。”

        契约?倾篱望着被长风吹起的门帘,露出外面荒凉苔原:时至今日,履约已不是易事,是该借助他人的帮扶了。她将目光收回沧彻身上:“表哥肯帮我?”

        “只要你不嫌弃。”沧彻双手雅正放在膝盖上,“只是,能够告知忧君的契约是?”

        “我不能说太多,表哥只需帮我得到一样东西。”倾篱面露难色,支吾了下,“纯血星宫人!”

        沧彻低眉笑道:“忧君也信这空河鬼话?期许所谓的纯血神丹助他还阳不成?”

        “不,是为了我母亲!”

        沧彻猛然抬头,手指用力捏紧:“你的母亲不是早已亡故了吗?”

        倾篱缓缓摇了摇头,垂下眉,沉默下去,眼神恍惚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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