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对牛弹琴

这边宋玺抱着书到了紫芝阁，推门跨步进去迎面闻到一股说不出名字的香，抬头看到苏西婉卷着一本书坐在书桌旁，目光呆滞，背得歪头歪脑的，一脸不耐烦。他走近才瞧到书上的字写着人之初性本善，遂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苏西婉从迷糊中惊醒，瞧见是他还笑哈哈的模样，嘟哝一句：“有什么好笑的……哎，这书，我怎么觉得都是废话。”

        “这可是圣贤书，你这么说，王应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砸你了。”宋玺敲她的脑袋，却听她又胡说八道：“就因为他是圣贤，所以，他说的，写的都是对的？”

        “人之初，性本善。我怎么觉得，是性本恶呢。”

        苏西婉接着道：“贪财□□，追名逐利，几乎就是人一生下来就有的。没有人会说这些会是有穷尽之时，只会越来越大。”

        许是苏西婉年纪不是儿童，生硬背诵反而徒增疑惑。过去一直沉迷于音律这种束之高阁的玩意儿，一下子读些世俗道理的书籍转不过来也是正常。于是宋玺顺着她说：“你说的也是对的。说性本恶的人叫荀子。不过不是主流，念好性本善的即可。”

        苏西婉觉着他是把她当三岁小孩了，自己不想敷衍了事，脸色有些难看，她虽有识得几个字，从前却没读过多少正经书。现在看了，反倒多了烦恼。哪里忍得住，骨子里的任性压不住，遂道：“那既然如此，我便不学这个了。换一个。”

        宋玺憋着笑，拿出平时教监生的样子来，有些许威厉：“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你这样，到头来肚子里还是毫无点墨。”

        苏西婉霎时敛色屏气，遂又抱着书苦读了。宋玺摇摇头，抽走她的书道：“这就生气了？你是怕我打你手板儿？”

        苏西婉不答，宋玺摆摆手，叫了小玲进来，吩咐几句。过了会儿，小玲拎着一个酸枝食盒进来，整整齐齐摆了一桌点心，什么枣泥酥、豌豆黄、茯苓饼、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精致小巧，应有尽有。苏西婉嗜甜，以前没落魄的时候，在苏府里还有过把点心当饭吃的传闻。

        苏西婉不得不抬起头扫了下，咽了口口水，宋玺夹了几个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道：“不想看就别看了，吃点甜的，死磕着书也磕不来什么。”

        苏西婉默默吃完了眼前的这些，等咀嚼完最后一口，正色对宋玺坦白道：“我也不是图着乐，像那些什么公子哥儿玩斗鸡虚度时日，我是用心想学好，算我求你。”

        宋玺不假思索问道：“你这么大决心，难不成，你要考女状元？”

        为了报仇，她怎么能说？宋玺见她不答，自顾自说道：“你从前也没看过这些圣贤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一时间看了会，感到新鲜也并不出奇。”

        苏西婉把眼泪逼回去，也不想反驳什么了。两人聊不上别的话，宋玺坐了会儿就走了。分开后，两个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赵礼跟着宋玺走在宋府的廊道上，四周静悄悄的。宋玺走的极慢，脚如有铅重。赵礼忖着，心里忐忑。有些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少爷和婉小姐本就是不搭架的人。婉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家少爷没过继前，是个尝遍辛酸的打渔娃。如果不是命里有大贵，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音律这些，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体味的。婉小姐什么花里胡哨的，高高在上的玩意儿没见过，跟在天上飘着似的，虽然现在是跌在里泥土里，脑子里的东西也还是在天上呢。少爷要教婉小姐什么，可不是对牛弹琴？

        在赵礼看来，少爷对婉小姐也够好的了。一个罪臣之女的妾室，就为了她的突发奇想要读书，熬着夜给她准备着，还挑三拣四，提这提那的，也真是不知好歹。无非就是那张好脸皮罢了。不如早点生下个一儿半女，让婉小姐做好妾室的本分才是正道。

        赵礼还是紧闭着嘴巴，跟着宋玺回去。

        眼见到了仲春，林淑萱从开春的时候染了病，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是能快好的。林家担心着，林淑萱的生母已逝，林沐节不合礼法，遂派了林家大少奶奶周氏去探看。

        这位大少奶奶周氏年长林淑萱十几岁，几乎是看着林淑萱长大成人。看到她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便气不过了，直截了当道：“哪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哥的那几个姨娘也没把我如何。嫡庶分明，最后能入族谱的还是你。你要是真的这么气，我们给你出头便是。”

        林淑萱忙拽住周氏的袖子，咳着嗽急道：“大嫂，别……”她眼下一黯，“说到底，也是我罪有应得罢了。”

        “呸、呸、呸！”周氏道，“你没杀人没放火，不管如何，你就是进了宋府，保住了林氏，宋府当初也没拒绝，你有什么罪？”

        林淑萱淡淡道：“不，你不懂。”

        周氏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顺着她的话说，反而道：“那个狐媚子，以前家里好的时候，就有很多花样，偏又生得勾人，五爷一时鬼迷心窍。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此时飞燕端着暖汤进来，听到周氏所言正中下怀，心急插了话，愤愤道：“大少奶奶，你有所不知，咱们五爷，可是想把那位叶先生都请进府里那紫芝阁呢。”

        周氏一头雾水：“什么叶先生？”

        林淑萱声音沙哑道：“今年中了女探花的叶翎，皇上钦点的，现在国子监当女先生。”

        “啊？”周氏的脸色大变，“真是无法无天！不过一个妾室，还想请女探花来教书？这脸皮，也够厚。”

        飞燕清了清喉咙，林淑萱道：“左右也不是婉妹妹的想法，是相公他自己要的。”

        周氏闭上了嘴巴，又听飞燕气道：“这事儿是开春的时候传出来的，我们小姐也不敢问，就这么憋出病了……”

        林淑萱闭上眼睛，不想多言。周氏握着她的手道：“好妹妹，这件事我看不下去，我们整个林家都看不下去。你等着，这件事必定我给她搞黄了。让她知道什么是本分，什么是尊卑。”

        周氏冒着火回了林府，林沐节公务在身，林二爷、林三爷一向无所事事，成天不着家。

        周氏跺着脚问身边人：“怎么了，府中都没人了？”

        下人回着说林家大少爷林盛在花园里呢，周氏的火气又窜上几分，疾步走到花园，看到林盛坐在一颗海棠花底下，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盛双腿残废，自己跟前就放着他那漆木轮椅。

        “你还得空在这晒太阳。”周氏压着火，话还是刺耳。林盛冲她笑了笑，手里还拿着一朵海棠花：“如此春光，如此娇花，不赏一赏，多可惜。”

        林盛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三四岁时腿就废了，入不了仕途，也没太抛头露面，所以并不为过多人所知。周氏瞧着他一会儿，心里的火气下去了一半。遂把林淑萱那些事儿说了，林盛安之若素，只是道：“宋五爷真是大方。”

        周氏道：“你别插科打诨了。这样的事儿，搁谁谁不气。我们林府的面子往哪搁。你主意多，想想怎么帮妹妹。”

        “我的脑子都在这呢。”林盛吩咐着下人端上来账本，因为无法入仕，林盛打理着林家下面的一些店铺的生意，他放下海棠花，翻了翻几页本子，不紧不慢道，“她是我的亲人，哪有不帮的道理。”

        周氏道：“那你说如何？”

        让苏西婉吃不了兜着走，太容易了。但罩着她的人是宋玺，那就没那么简单。宋玺这么做，宋骋也没吱声，宋府的态度暧昧不清。

        现在权贵一派都夹着尾巴过日子，小心翼翼。但是这件事关乎颜面，难道就这么忍着？忍，能忍到何时呢？

        “从长计议。”

        林盛吩咐下人扶着他坐回轮椅上。他旋转着轮椅，转过来正对着周氏道：“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底下盘根错节。可是淑萱是我妹妹，我必定要给对她不好的人一个惩罚。”

        林盛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林淑萱这个妹妹。林淑萱刚出生的时候，玉雪可爱，林盛看得分外喜欢。一直宠着她顺着她，就当女儿一样。林淑萱嫁给宋玺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疙瘩。如果不是时局所限，林淑萱可以嫁的更好的，何必嫁给一个打渔的便宜少爷？

        林淑萱也和林盛推心置腹，无所不谈。即使过了府，有什么委屈说不得的，写了封信送过来，含沙射影一下，林盛便能心领神会。她过得不好。

        苏西婉是宋玺的心头肉，林淑萱就是林盛的心头肉，宋玺对他的心头肉不好，那他林盛也不会让宋玺的心头肉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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