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和上界不上界没关系，我不赞同的向来是将身家性命轻易托付他人，自己却从没留个后手的做法，上界与下界有着天堑之别，能天然地为这样的做法提供条件。”谢流风总结道。

        从记忆中脱离，陌璇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况与师父的友人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不论师父有没有提及这段往事，她也一样不会选择跟随苏嘉白去上界。

        修仙一道，向来逆天而行，却讲究一个从心。

        她参与过的妖乱最严重的一次里，作乱的妖物当着他们数个筑基期弟子的面，残忍杀害了一户平民百姓家十一口，当时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金丹期，那样源自无力的愤怒，陌璇这辈子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此界当真即将消亡、她的死可以换得妖乱就此消弭于世、换得所有生灵和家园的生机的话。

        她真的可以去死，更何况如今尚不清楚代价。

        师父那样的举动用意再明显不过，那是在拖延时间，以自身为养料为这一方天地提供抵御外敌的能力，求得一时安稳。

        但出窍期不可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这不是什么种进地里就能马上长出来的植物。

        而是一个修者，需要经历千年的苦修，或许才能堪堪接触到的门槛，换作其他人，连献祭的资格都没有。

        陌璇知道谢流风一开始选择她便是有意为之，那次所谓的翡玉之境试炼，比起考察，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师父那里一定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但是又事关她的秘密。

        她也曾对自己说过，不要轻易信任他人，尤其是那种认识许久、却怀揣着秘密不肯告诉你的家伙。

        她还开玩笑似的说过，她其实不是什么好人，让陌璇有时候不要太听话。

        陌璇起身离开原本的座位，从衣柜最底下的一层抽屉里抱出一个匣子。

        里头放着的是每年生日时谢流风以各种方式送回来的礼物。

        逢年过节时，她送的是各式各样的法宝和丹药，但到生日的时候，送来的却一定不会是这些东西。

        去年是来自西墨西南一个小城的特产小吃，陌璇留了朵干花以作纪念；

        前年是中部与妖族接壤之处出产的一种特殊的矿物打造成的一对耳坠，流光溢彩，要好看有好看，要实用有好看；

        大前年是据说路过顺手救下一个孩子送回家时，那户农村人家送来的特产，陌璇也一样留了些保存。

        ……

        她从前一直以为谢流风是在四处游历，现在看来果然是没那么简单，但偶尔几次路过谢流风信件里提到的地方时，她往往都能在当地见到谢流风给她带的东西的痕迹。

        陌璇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会生出什么没有缘由和道理的恶意，这样的判断若是说给谢流风听一定会被她狠狠嘲笑上一番，但她还是想要去相信。

        按照谢流风留下的思路，下一步她该去找到一本功法，苏嘉白身上那本疑似存在的也许会是最优解，但是如果可以的话，陌璇不大想同他提起讨要的事，这世上能快速提升修为的功法绝不止一本，对她来说，更应当同苏嘉白提起的，是另外一件事。

        ——早日离开。

        近日里，符期拧着的眉间压根没松开过。

        满华还在修养，总部这边的事物堆到了他这儿，好不容易操心的陌璇终于肯开始研究修炼的事，没多久就折返了还把自己关进了房门，这么一关就是大半个月。

        他敢说，自打认识陌璇以来，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那个素日里总是明快轻松、带着盈盈笑意，间或还会同人开上两句玩笑的师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符期一边骂了句这该死的世道，一边想起现下这总部除了师妹还有一个家伙在。

        苏嘉白，名义上来说该是他的师弟，他陌师妹消失了十来年的知名挂件。符期搞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成分，但陌璇说没问题，把他当作不存在就好，他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苏嘉白眉梢一挑，毫不客气地反问。

        他这会儿已经变回了在下界惯用的外貌，看上去没有那种几近锋锐的攻击性，但依旧有着不容小觑的压迫力。

        “那当然，我还没见过师妹这么不高兴呢，但我又不好去问她，那就是个宁愿把自己闷死也不肯向别人多说两句的，你不是和师妹关系好吗，要不你去问问？”符期试探着说。

        苏嘉白此时正是烦躁的时候，上次见到陌璇还是她突然向他问起功法，用一根尾巴毛都能想到，这个大傻子一定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什么不靠谱的邪门歪道。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人就又跑没了，等人跑回来了，消失上了半个月不出现。

        出于道侣身份的制约，苏嘉白偏偏还算不到什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又放不下脸面主动贴过去找她，两相僵持之下，就这么给她顺利拖延上了这么久。

        “我和她关系一般，也没打算管她。”苏嘉白不打算理会符期，起身准备走人，却见不远处摇摇摆摆地飞过来一道传讯，只差没冲到他的脸上。

        苏嘉白脚步一顿，这传讯术法的手法之粗糙，几乎快要成为陌璇一道独有的防伪标识了。

        这么聪明一个人，用了这么久的传讯术法还是一副半吊子水平。

        “今天有空吗，我想见见你。”里边传来的是陌璇的声音。

        “是师妹吧，是不是她终于想开了？苏师弟，不然你就去劝劝师妹好了，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嘛。”符期抓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上次那场被探测到的妖乱，陌璇明明参与了，最终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平民百姓被灭口。

        可是这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陌璇的情绪早就稳定下来了。

        哎，他师父说过，让他要注意仙凡有别，不要对凡人的生死挂太多的心，容易影响自己的修为，符期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也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当时满华说要放弃悬羽留下时，他这才是不赞同的态度。

        但这道理也许也不尽然，陌师妹是他们当中最挂念凡人的了，修为却还是没怎么落下。

        “在你的院子里等我。”苏嘉白留完音后，随手将传讯符甩了回去。

        符期深感自己被欺骗了。

        索性，这位当年清韵派炼气弟子驰名的苏大爷双标起来一向理直气壮，传讯完之后，立刻一个闪身走人。

        刚刚那个说和陌璇不熟的，仿佛是一个假人。

        陌璇没察觉到自己在房间里头待了多久，刚一打开门，就见光线略微昏暗，头顶的一轮圆月被一层薄薄的乌云挡住，隐去一部□□形。

        她坐在院内的石桌前，静静候着苏嘉白到来。

        总归是没头没尾地结束了那段对话、又晾了他一段时间，她原以为按苏嘉白的脾性，少不得要磨磨蹭蹭上一阵才过来，但在发出传讯符的下一刻，没等上多久，就见到了他。

        “在悬羽里，那秘境之灵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苏嘉白直截了当地问。

        “是，我问到了关于妖乱的事，它和我言明部分真相，送来一句二百年前的传话，还和我说了，一开始你选择来到清韵派的理由。”二人相识已久，陌璇没打算怎么瞒他。

        苏嘉白微微一怔，当即神色微恼，他原以为陌璇了解到的只是关于此界妖乱的情报，却不曾想过，那嘴碎的秘境之灵竟然将他的情报也一并抖落了出去！

        “你知道我……和你未来的关系了？”他这么问着，瞧着陌璇的表情，几近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知道，同时我也知道了所谓妖乱不是人祸，而是天灾。”陌璇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压抑到了极致，字字句句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压迫感，她看过来的眼神好似不抱最后一丝希望，“苏嘉白，倘若此界成为弃子，你说，人可以和天争一争吗？”

        她身处下界，眼界局限于此，若是苏嘉白还见过什么别的更好的方法的话……

        “不行。”苏嘉白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他注意到自己的态度似乎过于僵硬和坚决，这才放缓了语调，“连上界的圣人到下界来，也一样要遵守规则。”

        世间万物，讲究的是一个等价交换。

        想要从天道手里夺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样的交换从不平等，从来需要巨大的牺牲。

        “先前我便觉得是此界气数将尽……”只是陌璇身处此界，同这一事件关系又过于深厚，叫他根本算不明白，一来二去，索性也就直接放下了。

        “悬羽给我看了那么一眼，面对那些需要被清理掉的下界，天道究竟都会降下什么样的浩劫。”陌璇语调平静到近乎可怕，“它说了，这里剩下的时间不足千年，你我均知道，这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事。”

        “苏嘉白，你回上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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