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距离他告知陌璇自己的身份已过去了那么久，这还是苏嘉白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你回上界去吧”这样的话。
“陌璇，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想留下来给这里陪葬吗？你明知道我——”苏嘉白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恨恨地闭上眼。
赶过来时为了怕踩到她底线提前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此时此刻全被怒火尽数吞没。
他想要和陌璇讲道理，告诉她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但这么多年的积累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陌璇既然能同他说出口，那么他这会儿说再多也不会起到任何用处。
“就是因为知道会死，所以我不能让你留下来冒这样的风险。”陌璇忽地起身，慢慢靠近苏嘉白，她的神色柔悦，仿佛这次邀请他前来不是为了说这些诀别的话，而是仅仅为了进行一场约会。
“我闲暇时找到过关于算道的书籍，翻阅中发现命轨并非唯一，即使我死了，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命轨自然而然地会发生改变。”
苏嘉白在清韵派门内当个炼气期弟子的时候听过无数关于陌璇的议论，其中不乏有对她容貌的。
陌璇的外貌从来没什么攻击性，是一种让人看了便觉得面善、想要与之亲近的美丽，这张脸苏嘉白看了二十多年，头一回感到她绝情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温温和和地说着分别的话，她在劝他离开她、放弃她，实际上是她放弃了他。
“你怎么知道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陌璇，你究竟有没有心？你满脑子尽是想要成全你的大义是吗？”苏嘉白怒极反笑，反问，“你就没有想过跟我走？还是说，你又从你师父那里听说了什么事？”
他清楚出窍期是上界与下界的切割点，某次回去时便交代小黄去调查谢流风的事，果不其然被他查出一部分端倪，其中宋茗雪的事自然也包括在内。
“和她的事没关系。”陌璇微微拧眉，清楚苏嘉白想岔了一部分，她不知道苏嘉白在上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料想要么地位高、要么身世高，不然也养不出来这副臭脾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二十多年，你教我良多，我十分感谢，苏嘉白，我不知道怎么还你，若是最后侥幸能……”她闭了闭眼，在现在一切情况尚不明朗的时候不该谈这些。
陌璇从来不爱做无谓的承诺，没有保障的话说多了，最容易成为谎言。
“总之，你尽早回去吧，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也许我马上就是没有未来的人了，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再管我了吗？”
每次他出言指点了什么或赠予了陌璇什么，不论他究竟看不看得上，陌璇一定会好好地准备一份回礼，从自己亲自制作的物件到外出寻得的珍宝，她其实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努力经营着同他的关系，并没有她这会儿看起来的那么无谓。
只不过是，他苏嘉白在她心中的分量，抵不过她的亲友师长、抵不过她一贯的原则、抵不过她心中的职责和道义。
苏嘉白掩在袖间的双手握紧，几乎要冒出青筋，某一个瞬间，他甚至冒出了一个以前有过的想法——其实，他可以将陌璇强行带走，以他的能为，不过只需要受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惩罚，就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只要不用看着陌璇去送死就好。
但苏嘉白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骄傲和他对陌璇的期许，全在不允许他这么做，在陌璇已经明确地向他表达了不想走的意愿下，还这么做，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强迫她。
苏嘉白自认为还没有卑微到想与一个人在一起还要靠强求的地步。
“好，我成全你。”他第一次感到说话原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见你。”
他什么都懂，就是因为什么都懂，才这么生气。
“这样最好了。”陌璇松了口气，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主动说过什么伤人的话，此刻不得已而为之，每说一个字，都是在逆心而为。
但现在不说，将来倘若生了什么意外，她便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想要的东西，拿去，陌璇，我犹豫过好多次，本来决定不把它给你，现在看来，却是再合适不过。”苏嘉白从储物空间里拿出那本来自妲萤的功法，厌烦似的以灵力丢至她面前。
狐族修行从不依赖这些，他身上更不会带着人类的功法，那日陌璇一提，他当即知道妲萤的功法恐怕正合适她的要求，只是那副作用依旧如雷贯耳，叫他不得不拒了她。
陌璇没想到苏嘉白会把这功法主动交出，犹豫着伸手去接时，就见迎面又飞过来一个盒子，她一同抱在怀里，就见苏嘉白不见了。
她心口闷闷地难过，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刚一转身，准备先将东西拿出来看看时，就见身后的回廊处站着一个蓝衣女子。
是那日在雪地里见过的人。
妲萤没想到自己只是来找人，还让她瞧了这么一出好戏。
没亲眼见到过，她终究弄不明白苏嘉白的态度，现在看来，这只断尾狐狸当真是动了情，不然就凭这家伙的德性，陌璇要是提了这种事，只怕是立即便要扭头走人。
“小姑娘，你好呀，又见面了，本来我是来找那只狐狸崽子的，没想到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既然他把那东西交给了你，我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妲萤招了招手，神色自如地走出，目光落定在那功法上。
“再自我介绍一次吧，我名妲萤，你怀里那本功法是我写的来着，若是你打算修习的话，那我勉强能算得上你半个师父。”
陌璇一瞬呆住的样子实在可爱，妲萤轻轻笑了一下：“那狐狸是个随性又自我的，气恼之下把功法扔给你就直接跑了，我却是要和你说清楚的。”
“我能向你保证，论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它的确是最为合适你的选择，同时，这样的好处必然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就是，它会慢慢、慢慢地吞噬你的情和爱。”
“你还未入金丹，没想好自己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我可以断言，你不适合走无情道的路子，但你资质好，可塑性强，非要走的话，也不是不行。”
吞噬情和爱……苏嘉白方才说这功法再适合她不过了。
陌璇沉默数息，唇瓣数次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请前辈教我。”
“择道一事，不容轻率，一旦选择，便不可轻易更换之。我曾去过下界，不少年轻修者初至金丹期时，也不会立刻想好自己的选择，这功法你先别闷头研究，不妨四处走走，五十年后，我会再来寻你，届时你若是主意未改，我就教你。”妲萤几步走近，掌心落在陌璇肩上轻轻拍了拍。
“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五十年后，你改变了主意，我同样可以取代苏嘉白将你带到上界。”
“谢谢前辈……我不会后悔。”陌璇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垂落下的长发挡去她此刻面上的一切神情，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声音无端喑哑上许多，却仍然坚定。
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啊……
妲萤没再说什么，只是双手将她扶起，自袖间取出一条帕子塞进陌璇手里，而后翩然离去。
不过是短暂的相处，她就能看出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对情感感知极为敏锐的存在，能够轻易判断善恶和真假，这样的性格，是真不适合修习无情道。
——也不是说不适合便不可，只是她不忍心。
活了上万年的时光，妲萤向来喜欢降临到下界，见证无数世间爱憎、离合。
无论人妖、仙凡，她见过许许多多种性子，大多可以一以概之，但如陌璇这样的性格……
宽容、温柔、善良和坚决。
一个人的秉性最为珍贵，而她身上这样的品质，若是修了无情道后就此磨去，未免太过可惜。
就她看来，苏嘉白那小子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并不可信。
当年那场变故摆在那里，真到了危急关头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也许还会将陌璇强行带走。
比起就此身死道消或是沦为他人附庸，妲萤乐意为陌璇提供第三种由她自己选定的结局，无他，只不过是看这种小姑娘顺眼而已。
在她走后，陌璇将功法和盒子一同抱进屋内，先是将功法收好，这才动作小心地打开那盒子。
里头装着的是一只银镯，镯子外侧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尾巴的线条张扬地蜿蜒至好远，里侧则是刻着她的姓名。
这法宝周身俱是灵光，一看便是品质不凡，精心准备了许久。
“抱歉……”陌璇禁不住念叨出声，即使知道这时候的苏嘉白已经听不到了。
她想过的，只是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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