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透楼高寒削骨4
“你们既有了学习‘平字’的资格,就务必学得快些、好些。若是不会‘平字’,这青日司你们可都离不了,更别谈侍奉贵人了。”
说着,细腰将笔在砚中点了点,又沾了些墨,继续道:“你们现在挨个儿报上自己所擅长之事,我记下,日后青日司会根据这给你们安排些课业。”
菱角报了畜牧,菱苗选了调香,到菱藕的时候,她略一思索,选择了药理。
细腰笔尖一顿,微微抬头:“你确定吗?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花木培植。”
菱角见砚中墨已足够,就放下墨条,回到半弧形的队伍中。
菱藕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说:“姐姐们大多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不晓得寻医问药的苦楚。有些时候,只是生了小病,但耐不住这病磨人。可一旦请医延药,一月甚至一季吃用的银子就这么白花花地淌没了,连个响儿都没有。”
“奴婢只想在这儿安安分分服侍上三年五年,不奢求什么。况且奴婢随父亲南北跑商,也见识过不少草药。”
说着,菱藕向着细腰的方向微微一拜:“不管怎样,多谢姐姐提醒。”
院子中静了一静。菱藕重新站好。
细腰又打量了大家一番,强调道:“好意提醒你们一句,务必选择自己从前有些儿基础的课业。否则到时候痛苦,可什么都耽搁了。”说完,她提笔继续写下去。
菱禾选择了库管,菱台选了瓷具保养,鲤尖选了梳妆,鲤芽选了算科。轮到鲤草,她眼神游离,咬了咬下唇,但还是选择了调香。
而细腰什么也没说。
接着,鲤露选择了书画,鲤池选择了刺绣。细腰记下,将纸张上的墨渍吹干,折好放在荷包里。
细腰撂下一句:“好好睡吧,不要多事。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就走出门去。菱藕和大家一路相送,直到西北的角门。
在大家向细腰作礼告别后,她转出门去,门外传来咔嚓落锁的声音。
细腰刚走,齐余三个房间的姑娘恰好由嬷嬷领了回来。嬷嬷一走,她们就从自个儿的门前全涌到了院子中央,围着菱鲤十人想探听些“小道消息”。
菱藕和菱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蹿至屋内,躲过了被人盘问的命运。站在屋中,菱藕与菱苗相视一笑。别说,这姑娘的笑颜绽放开来,别有一番清疏飒爽的味道。
菱苗坐她回的床上,从床下的包裹中掏出一个盒子,从中取出工具和一个瓷盒,用细细的小勺捣鼓盒中的粉末。
有淡淡的香味隐隐弥散开来。而菱藕则靠在门边儿后侧,观察着外面挨挨挤挤的人群。
菱角脸上挂着苦笑,对他人的疑问只是点头,用力向屋子这边挤来;鲤池怯怯地跟在她身后;菱禾和菱台不断摇着双手,表示无可奉告,踮着脚尖儿向这边挪动;而鲤尖、菱芽则冷着脸,直接用胳膊拨开人群。
大概看得出这六人不会透露出什么,其他人就没有多做纠缠,她们得以快步向屋门走去。鲤尖临脱身时,还一个向后甩头,似讥讽似警告地丢下一句话:“别忘了,细腰姐姐说过,可别做什么多余的事。”
菱藕一面侧身让过进门来的几位姑娘,一面溜回自己的床铺上,捡了适合的位置观察院子中央的“沧海遗珠”,一面想:但鲤尖这句挺有道理的话很明显没有什么作用嘛。
只见鲤露站在人群中间,面上一不耐烦的表情,但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和藏不住的小眼神出卖了她那受人瞩目时的好心情。而鲤草跟在她身边,一边用手隔过人群为她“保驾护航”,一边满脸带笑地向周围的人说着点什么。
嗯哼。看来鲤草切切实实是尤家旁系的人了,商业嗅觉很准嘛。尤家与柳家也确实有些往来。
过了会子,大家都回来了。鲤露闻到一阵香气,就把鲤草抛之脑后,转而挤到菱苗边上探头探脑。
鲤草低下头去,掩饰着自己难看的神色,回到自己的床铺前,取出一个包裹在其中摸索着。
鲤露在菱苗的鼻尖前伸出手,用听上去可以掐出蜜汁却又不带做作感的声音道:
“你在做什么呀?给我看看好不好?”菱苗抬起头,在一瞥中打量着她,然后低下头继续研制她的香料,吐字清晰地道:“不好。”
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太过冷淡干脆了,菱苗又补上一句:“抱歉……这工具如我左右手,不是随便给人摆弄的。”
鲤露娇嗔一声,一甩袖子,“嘭——”把自己扔在被褥之上,头扭向东面。菱苗闻声,抬头又看她一眼,吐出波澜不兴的话语:“抱歉……但是……还是抱歉。”最后一个字刚脱出口,菱苗的头又埋了下去,沉浸在自己的香盒中。
鲤露听见这话,面上带了点笑容,扬扬下巴,又扭过头看菱苗,见她只一心向着自己的香盒,不禁紧紧抿住双唇,从喉咙口里喷出一声薄怒中带着羞恼的“呵”来。恰在这时,鲤草走到鲤露旁边,笑着弯腰去挽她的胳膊,柔声道:
“罢了罢了,鲤露姐姐,我刚从包裹里找出来一份研香器具。若是姐姐想要……”
突然,躺在床上、闭目皱眉的鲤芽猛地翻了个身:“够了没!还睡不睡了?!想把细腰姐姐引来吗?”
场面为之一窒。菱藕迅速剥去外衣,钻进被窝里。
“够了!”鲤露积攒着的火苗猛地窜起,她恼羞成怒,胳膊用力甩开鲤草的手,不耐烦地低喝:“我又不学这,有什么想要?睡罢!”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床被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鲤尖也把最后一种香膏在脸上涂好。站在烛台前尴尬许久、不知要不要熄烛的菱角感激地看了鲤芽一眼,虽然对方已然合眼。
吹灯前,菱藕翻身,正好与菱禾来了个对视,她微微瞌上双眼,低声道:“明日早些起床,打理一番吧。”
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应和。
屋子里完全黯淡下来,只余几缕调皮的月光挤过窗缝。听这呼吸,根本没人睡着。也是,菱藕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这两天太累了,两个包子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时,院门被推响了,菱藕都不太想动。可一股不同于调香的诱人味道飘过门缝,在菱藕鼻下跳跃。
——是食物!
吴边落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弹起,向右转头,在七个床铺之外,菱苗也坐了起来。她俩对视,四只眼睛在黑暗里亮得胜过烛光。左边传来了菱禾似犹豫的声音:“是不是有人进了我们的院子?”
“有饭菜的味道。”菱藕扔下简单的一句炸雷,就急速穿戴好衣衫,踏上鞋走出门去。
四个粗使嬷嬷提着八桶饭菜走了进来。
她们挨个儿放下手中散发出热气和香味的桶,最后一个嬷嬷从她的桶里取出四十副碗筷,开口:“今天是第一日,茹嬷嬷怜恤,送姑娘们一顿宵夜。”这句话在整个院子里荡漾。
这时,饭菜的浓香想必已挤满了屋子,把大家都轰了出来。四十个人默契地围着饭菜排成四列。
菱角接过正屋的那份饭菜里的勺子,没有人有异议。菱角也不负众望,将菜打得十分均匀。不过在九个人的碗都装满后,桶里的菜就只剩下一点了。菱角只好多乘了些饭,再将菜桶里的汤水刮进自己的碗里。
恰好瞥见这一幕,鲤露皱了皱眉头,一边用帕子擦拭了一遍筷子,一边开口道:
“你倒也不必如此,均匀分成十分便是。也许你是好意,但倒显得我们稀罕了你那点饭食。”言毕,她径自吃起自己那份满满的饭来,并从鲤草递过来的碗中毫不在意地夹走尖肉,并将素食拨进鲤草的碗里。
菱角端着自个儿的碗筷,有些尴尬,但还是宽和地笑了一笑,站在一旁安静地吃饭。而菱藕一边快速进食,一边抬眼观察着:
正屋的十个人并没有聚在一处,却也没有和别的屋子里的人混在一起。
鲤池、鲤芽、菱台、菱禾几人松松地站在一处;鲤露站在另一边,筷子在自己与鲤草的碗中伸来伸去,却一直想与埋头猛吃的菱苗搭话;鲤尖自成一体,正在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进食。
菱藕不禁心中感慨,当一群人初次相遇时,出身就会成为最快的分类方式。她伸长脑袋,看看菱角碗中少的可怜的菜品,又瞅瞅自己依然很饿但快要吃空了的碗,站起身向独站一处的鲤尖走去。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鲤尖进宫的目的,那她就一定要注意身材的保持,菱藕想。果然,这时的鲤尖碗中只少了一点素菜和白饭,而她的筷子已经停下了。
菱藕站到鲤尖面前,微微存腿,举起碗,仰视着她,道:“鲤尖姐姐,你不喜食荤吗?那可不可以匀一点给我?就当是可怜可怜孩子、做点善事了。当然,不给也没有关系。”
鲤尖的下巴点了点,将碗中的荤食与沾了油脂的米饭一起拨到菱藕的碗中。
“谢谢!真是太谢谢鲤尖姐姐了!”菱藕把碗捧在胸前,向鲤尖拜谢,然后欢乐地一通小跑,回到原处与菱角挨在一起,并将一半的荤食分在了她的碗里。
菱角有些意外,但抬头望望,发现大家都快吃完了,就感激地对菱藕笑笑,迅速埋头扒起饭来。
饭尽了。在嬷嬷们的示意下,四十个姑娘把碗筷放回最后一个桶里。大家抹抹嘴回房,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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