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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月透楼高寒削骨5


第二日的寅正,菱藕睁开了双眼。她走到东墙的水盆前,对着平如镜的水面整理了下仪容。

        看来有人先起了。

        菱藕从右边第二个钩子上取下属于自己的帕子,在盆中蘸了些水,擦了擦脸,又揉按了几个位于头上的穴位。清晨盆里冷冽的液体使她很快清醒起来。

        菱藕瞥了眼床铺,左三已经空了。

        菱藕来到院子里,西南的小屋中依稀传来水被泼溅搅动的声响。不一会儿,菱角抱着一个干净的水罐从屋内走出。她没有注意到菱藕,而是在西北的缸中舀了些水。

        菱藕起了点捉弄之心,悄声来到菱角的背后。她的衣着比昨日厚实,想是在宫女服中加了件小衬袄。

        菱藕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菱角姐姐,你起得可真早啊。”

        “啊呦——”菱角低叫一声,手中的水罐底部碰在长了青苔的水缸外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弯下腰,一面双手扶住水罐,一面转过头来。见是菱藕,菱角小小地舒出一口气,眼神里却透出一点失望和哀思来。

        “原是你啊。”菱角抱住水罐,把身子转向菱藕,眼圈却红了。

        “啊——这是怎么了,抱歉……我原只想开个玩笑……姐姐忙活了这么久,这水罐让我来拿吧。”

        菱藕自菱角怀中抱走水罐,菱角勉强冲她笑笑,取出一方帕子摁了摁眼角,有些颠三倒四地说:“让你见笑了。也没得什么……我平日里也是这个时辰起床。不过,”

        她将岶子收回怀中,同菱藕一起迈入东南屋内:“说来有些羞人。我四弟,如今才恰恰八岁,平素最是顽皮。他有时趁着我做事,躲在树呀草丛地里,‘嗷’地一声就跳出来。”

        她说着,又短促地用鼻子吸了两口气,仰起脖颈抿了下眼睛,扭头向菱藕苦笑道:“我家在南外海沿岸的平原上,离这儿极远。没有多少适龄的姑娘经得起长途跋涉。可我家是、我是家中的嫡长女,皇室有所需,怎可不身为表率?”

        “我离家已近……四个多月了,在路上不歇息地奔波。掖采途中家眷不可随行,也不允许选女与家人相见……只能全倚仗城府里的大哥们相送。刚刚被你吓了一吓,不禁有些触景伤情。”

        菱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菱藕欲言又止,将水罐放在一边的木桌上,又将炉子上咕嘟咕嘟的水壶提起,把已经烧开的水倒入一个裹着“草槽子”的陶罐内,盖子盖好。菱角等水壶不那么烫了,就在其中重新倒入刚刚抱进来水罐里的水,放在燃着劣煤的炉上烧着。

        菱藕打量着这个屋子,里面的地面被简单清扫过,桌台大约是刚刚擦过,还湿润着,上面摆着十副洗好的碗筷。而还有三十副碗筷和三个陶罐在桌下落着灰。

        看来这菱角也不是真正的“傻白甜”啊。

        自从我们穿过这垂花门,新的阶级就已经根据各院各房的位置尊卑定好,毕竟从东阳宫中来的教导宫女就那么几个,像细腰这样受宠的二等宫女更少。

        同院中,只要与同屋之人打好关系就够了。

        眼瞅着天色蒙蒙亮,院门口传来“吱呀——”的响动。菱角与菱藕对视一眼,一齐向门口走去。

        迎面遇上一个嬷嬷。话说,这司春坊里嬷嬷们的衣裳服饰根本是一模一样。但这个嬷嬷好分辨些,因为她的左眉中上方有一点黑痣。

        嬷嬷见院中只有两个人,不禁皱了皱眉头:“还有两盏茶的时间就到卯初了,天已将明,怎的有些人还在躲懒?”她话才说到一半,正房门开,菱苗与鲤芽走了出来。

        空气有那么一点点窒息。菱角、菱藕和鲤芽赶忙向嬷嬷行礼。菱苗可能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也磕磕绊绊地行了一礼。

        那嬷嬷向菱角、菱藕点点头,褶皱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奴婢菱角。”“奴婢菱藕。”那嬷嬷又朝菱苗、鲤芽努了努嘴:“她们呐?”菱角回答道:“东边的是菱苗,西边的是鲤芽。”

        嬷嬷朝院子外挥了挥手,两个粗使婆子各提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

        嬷嬷对四人道:“你们都是北屋中人吧?倒算得上‘矮个子里拔将军’。现在喊你们屋的人起来吃粥,至于剩下那三个屋子,我倒要看看她们何时才会饿醒。”

        四人将北屋中人唤醒。菱藕发现菱禾已经醒了,只是一直在屋内不知做了些什么,没有到院子里来。也许是昨日太累兼之睡前腹中积了食,其余三个屋子里的备选宫女们一直没有醒来。

        这些人与自己不同屋但同院,皆算在细腰的管鎋内。菱藕想着。

        细腰是东阳宫中人,她□□下的小宫女若是在这司春坊的嬷嬷面前丢了脸……啧啧。

        于是,在菱角向室友们分发那洗好的十副碗筷时,菱藕自告奋勇地帮粗使婆子抬桶、分粥,并发现她们俩在昨晚送饭的那一波人里。

        在分粥的过程中,在菱藕的手下,桶上的提手屡屡磕碰在桶壁上,勺子也在陶碗口不断发出脆响。分完粥后,菱藕端着自己的碗悄悄抵开剩余三个房间的门,让冷风和着嘈杂声灌进去。

        那眉上有痣的嬷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终于,南屋有人被惊醒,随即大家都慌忙起床,和着冷水随便刷了刷碗就吃到了早饭。只可惜西屋人打饭的时候粥已经冷了。

        此时正是卯初,西北角一阵响动,细腰带着一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当她经过身边时,菱藕敏锐地察觉到了红豆、金丝枣和糖的香气。

        二等姐姐的早餐就是好啊。

        细腰瞧了瞧几个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西屋姑娘,嘴角提起一抹冷笑。她向嬷嬷行了一礼,那嬷嬷以礼还之。

        细腰从腰间取出帕子,掩住嘴角,扫视了院内一圈儿,又微挑起眉头看向嬷嬷,带着笑意道:

        “这一早劳动嬷嬷的贵体,真是奴婢的失职了。有什么话儿,请嬷嬷不吝赐教才是。不必顾及奴婢。毕竟,还有比这些怠惰的丫头片子更让人丢脸的吗?”

        嬷嬷眯起一个笑容,慢吞吞地把双只手揣在一起,才回答道:“唉,小细腰啊,你这样的年轻人,性子就是急躁。她们还是第一天来,周车劳顿的,快到五点、门外有这么多声响都醒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说起来,”嬷嬷话锋一转:“正屋里还是有不少好苗子的。细腰你的眼光一向不错。像那个菱藕、菱角,人家恐怕早早地就起来收拾了。还有那个、那个,”茹嬷嬷指了指菱苗和鲤芽,“和其他人比起来,醒的也算早了。”

        说完,嬷嬷靠近细腰,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

        细腰抬头,毫不掩饰地看了菱藕一眼。菱藕心中一跳,垂下头去。只听细腰说道:

        “之前,嬷嬷让你们只自己管自己屋的就够了。但菱藕你故意把别的屋里的人都弄醒了。为什么要阳奉阴违呢?”

        菱藕定了定神,向两人各行一礼,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大家是一个院子里的,本是同心一体,又兼皆是由细腰姐姐教导,同师之谊可比亲生姐妹。又哪有不共同进退的道理昵?”

        “况且时下天寒,若是大家不醒得快些,粥就会凉而失味。这岂不是辜负了嬷嬷的一番心意吗?师长如父母。细腰姐姐希望我们好,故而要求了些;嬷嬷那样说,也是为了考验我们。”

        细腰放下嘴边的帕子,真真露出点笑容来。

        嬷嬷也哼笑了几声,道:“三岁就能看老,这定是个不错的苗子。懂得顾全大局的孩子,可比你们那弯弯绕绕的地方更适合我们这儿。若是你不要,可得告诉我一声,让菱藕儿来找我。”说着,她向菱藕笑道:

        “菱藕儿,记得,以后就叫我茹嬷嬷罢。”

        菱藕忙作谢礼,心中却想着,这两个人的场面话都信不得。

        这嬷嬷身份颇高,而细腰口中自称奴婢,行动举止却颇有几分讽刺之意。可她们一个在东阳城一个在青日司,几乎没有相通的地方,太后也不可能让非亲派者接触到这些宫中未来的“小草”。

        那就是有近一时间段的利益冲突了,且这种冲突并不大。嗯……很可能与这些即将上岗的小宫女有关。

        她昨夜的送食恰到好处,着实让这些姑娘们对“茹嬷嬷”这个名字产生了好感;但睡前的积食,会造成了今早的晚起。而一大早茹嬷嬷就看到了自己□□下姑娘们的懒惰这一事实必将导致细腰对于我们的愤怒。

        只付出了一顿宵夜,就看了一场好戏,兼之挑拣出一个出色的人告之真名加以拉拢,真是一举多得。更可怕的是,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细腰提前猜出了一切,她也没有立场和理由阻碍这件事的发生和发展。

        真真是都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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