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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月透楼高寒削骨3


鲤草说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鲤芽的头略抬起了点,但那形状优美如锦鲤游曳的长长眼睫仍低垂着,遮住自己的不断闪动着的目光:

        “鲤草姐姐不过是说的谦逊罢了。可奴婢不过是个富农的女儿,而且家门不幸。”

        “一十又三岁那年,爹爹仙逝了,娘伤心过度,不久也追随爹爹而去。族里的叔伯们霸占了奴婢的产业,倒将奴婢暗地里卖与那人贩子。”

        “幸好父母在世时待人亲善,有忠仆将奴婢救出,护送奴婢到未婚夫表哥那儿。谁曾想,奴婢去的那日,表哥家中张灯结彩,路披红霞,竟是,已经攀到更好的高枝上儿去了!”

        说到这儿,鲤芽双手紧握成拳,嘴唇抿成一道薄薄的直线,两颗泪珠在眼眶中滚动,欲坠不坠。继而,她深吸一口气,向后昂起头,硬生生地把泪憋了回去。

        “后来奴婢投身于爹爹旧友家中,才勉强有此时此刻的机会。奴婢比诸位姐姐青涩些,如今不过十三岁半。”

        身世是很凄惨。但只知道她本名姜藤,暂且判断不出什么。

        轮到鲤尖时,所有姑娘的视线都黏在了她的面庞上,久久不去。

        鲤尖下意识地伸展着腰身,胸部挺起,双手微提,交叉于小腹前:

        “奴婢阿娘是大家族的远房嫡女,阿爹是官宦的亲族,从小就学习德言容工,更是擅长数十种发髻的梳法,包括一些已在明面上失传的技法。如今只差四个月就到十五岁的生辰了。”

        嗯,鲤尖和鲤芽一样,只能知道本名予悦钦,看不出来历。不过,看她身量仅十四岁,就已有着尽态极妍之姿,又兼有着适合侍奉在贵人身前的技艺,怕是,志在高远。

        鲤尖有多昳丽呢?像菱藕这样的半调子诗人都能当即赋诗一首:

        芙蓉面飞青山黛,横波斜送玉露开。

        一点春芳凝朱色,蝴蝶自入罗网来。

        嗯,这首自己随口诌的诗文采不怎样,但是很应景哪!像鲤尖这种身怀宫中极需之技艺的人,通常会成为高位妃嫔宫中用来伺候梳妆的宫女,然后再因为美好的颜色,被主子献给帝王固宠。

        但现在今上年岁尚小,这鲤尖之父母又是官宦世家的眷族,她……莫不是用来投石问路的?

        菱台笑了笑,挑起一对长眉,紧踩着鲤尖的话尾开口,她的声调有些高昂急促,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地道:

        “这么多姐妹们珠玉在前,奴婢肚子里的那一点墨水,可是半分也拿不出手了!奴婢的娘亲是一位名厨,说来惭愧,奴婢却没有学到她的半点手艺,简直虚度十四个春秋。”

        菱台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过石桌上摆放着的器具:“奴婢的爹爹是个瓷器商人,奴婢平素就喜欢和瓷器打交道,但最擅长的,却是对各种茶具的保养。”

        菱台的本名是米谷香,不知同升梁里的田茶坊和五谷楼是否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话,身材娇小、下巴尖尖的菱禾以袖掩唇,咯咯笑了起来。她道:

        “若是连菱台姐姐都拿不出手,那奴婢就更羞于开口了!”

        “奴婢只是个绸缎商人的女儿,母亲也是商户出身,最擅长的,只是辨认料子。如今十五岁了。加之商人都需能敲会算,所以奴婢自小就会算数看账本儿,不值什么。”

        菱禾本名平湖澜,意境挺美,但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菱禾的话音在空气中散去,终于轮到菱藕了,她抿唇一笑:“虽然还有两位姐姐未曾发言,但奴婢已经知道,能和在座的姐姐们走到一起,真真是奴婢的福分了。”

        “奴婢父族本也是书香世家,阿爹早年考中了秀才,娶了城外镇子里一位教书先生的独女为妻,就是奴婢的娘亲。谁知祖父进了赌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可怜奴婢那祖父上吊身亡,父亲初逢噩耗,就得变卖家产,还完了债,一家人已揭不开锅了。”

        说到此处,菱藕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目,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圈微微泛红:

        “父亲无奈,只得离城投奔奴婢外祖。安置好母亲与奴婢后,父亲为了生计弃文从商,长年在外奔波。等他小有所成,终得归家后,却见外祖早已仙逝,母亲也因过度操劳而缠绵病榻。奴婢恨……奴婢恨自己当时年幼体弱,不能为母亲分担些微,以至于……以至于父亲只见了母亲最后一面。”

        菱藕搅了搅两只手,又眨了几次眼睛好憋住眼泪,将语气放轻松了些:“母亲爱侍弄花草,奴婢便也学了些粗浅技艺。还有一些草药药理之类,奴婢也有所涉猎。”

        “奴婢同鲤芽妹妹同岁,不过痴长两三个月罢了。”

        该菱苗发言了。她先忡愣了几秒中,好似才从走神中清醒。咽了口唾沫,菱苗的一只手反复□□着腰间垂坠着的银制镂空香球,干巴巴地开口了:

        “爹爹、母亲都是调香师,家里也有几间香料铺子。奴婢知道点香料皮毛。一十又四岁。”

        菱藕不禁去瞥撞了特长的鲤草,只见她的脸色有了一番颇为精彩的变化。

        最后一个轮到了菱角,这个有着一张圆脸、柔顺耐看的姑娘温吞吞地开口说道:“奴婢爹爹手中颇有几亩田地,养了一些牲畜,名下也有几户佃农。说来也好笑,奴婢会的那些东西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奴婢是家中嫡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嫡弟、一个嫡妹,二三个庶弟庶妹,以至于奴婢很擅长照顾小孩。奴婢也懂些畜牧之道。”

        菱角说着,笑了笑,又道:“看起来,我倒是比妹妹们都老些,如今已十四岁半了。”

        本名汪招娣,姓汪又在可畜牧可种田之地……菱角的家乡,难道是双鳍口的平原?那儿的汪氏可是大姓,其中几家甚至是南方贡米的来源。

        在这里,大家都有一技之长,目的也各不相同。

        大约只有鲤芽是真真走投无路的,这种人向来是上位者们最好用的道具——他们急需一个向上爬的跳板,因此会在主子手下相当卖力;

        且鲤芽亲友具亡,在其父旧友家中不过半年便被送到这深深寒宫里,可见这父亲旧友与她并不亲厚,如今在世上有所挂怀的,可能只有一路保护她的仆人而已;

        所以,只要控制住了她那忠仆,就差不多控制住了她本人。这样的鲤芽,无论是当细作还是做一些容易得罪人的活计都非常方便。

        至于鲤池、鲤露、鲤草、鲤尖、菱禾、菱苗、菱台、菱角,她们的父亲虽是白身,但都家学渊源,要么是大商户大地主的女儿,要么是出色技艺的传承者。她们被选中,既有着太后对商户及其家族的拉拢,也是因为自己有着真才实学。

        这么说来,凭着自己呈现在明面上的家世,入选到这间屋子里可真是侥幸。但在细腰的起名顺序里,自己排在第三,想来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低——是因为自己在掖采中与细腰相处时外露的言行吗?

        细腰就在中间坐着,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倾听着十个少女的畅言,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眼瞅着大家的话都要说尽了,她就从荷包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略厚纸张。

        细腰来到窗边,把手探进去,取出屋内桌上摆着的墨盒笔砚。提起毛笔,砚中无墨,菱角立即走过去,左右看看,只得拿起砚,在外面的水缸中舀了些水,用帕子将砚边擦干,又卷起袖子,右手执着墨条研墨。

        见此,鲤草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细腰挽起袖子,笔尖沾了点墨,徐徐开口:“你们都通识‘白字’吧?”

        大家一时目光转换,面面相觑。观其神色,再想想她们的背景身份,不难猜到这些姑娘不可能目不识丁。之所以没有回答,不过是摸不准细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已。

        菱藕将一直盯着细腰足尖的脑袋抬起,微笑着将身体微微前倾,道:“奴婢不才,幼时粗学过些。可,这宫中大约不会常常用‘白字’吧?但若是用‘平字’或是‘官字’,奴婢们恐怕无人学过。”

        这与诸国的法律有关。每国文字皆有三种,‘白字’、‘平字’、‘官字’,前两种国与国间相通,后一种各国各有不同。

        且在各个国中,人人皆可学‘白字’,这种文字也相当简单;而‘平字’只有在官府奉职者或是有功名的人才可学习,与‘白字’有相似之处。

        ‘官字’只有为官者才可学习,字型复杂,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只能写在特定的纸张上,用来记述朝中或皇室的机密之事。

        若有不符身份者学习‘官字’、‘平字’,学习者和教习者都会视情节的严重程度被治罪。而‘官字’本身也与前两种文字大不相同,极其难学难写。

        细腰提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字来。她一边动着手腕,一边说道:

        “罢了,今日这平字文书我来写便是。至于明日,我会取本与‘白字’相对照的‘平字’译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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