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柳卿同样有些茫然。
既然兄长同在营内,那么在危急关头,对至亲的信任怎么也应该高于挚友才对。
但燕妄笙却直接把燕芜笙给遗忘了。
想起刚才薛尘的神色,柳卿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薛尘既然能够知晓燕妄笙死亡,那说不定也会知道一些其他事情,只可惜柳卿现在没办法找他一问究竟。
而燕妄笙此刻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顿时脸色苍白,在柳卿没留意时赶紧转过身缓了缓,然后往屋内走去。
“怎么了燕兄?”
或许是自己逃窜之意过于明显,柳卿几步上来眼看就要转到自己面前,燕妄笙连忙道:“有酒么。”
柳卿一怔:“家里没有。你想喝什么?我去买。”
“随便,什么都可。”
柳卿一向是个行动派,当即就纵身一跃往酒楼方向蹿去。
燕妄笙这才松了口气,揣着那堆纷繁芜杂的思绪回到屋内。
霸刀山庄的轻功武学一向快而疾,柳卿很快就拎着两坛酒落回了屋前。
他顺手关上大门,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道:“燕兄,我买了糯米卷,你尝尝。”
他把酒坛放在桌旁,然后将糯米卷直接递到燕妄笙面前。燕妄笙下意识接过,等反应过来后才道:“你吃吧,我……”
“甜的。”柳卿打断他的话道。
燕妄笙本想递还过去,听到甜的后才收回动作,他现在确实需要甜食来缓和一下杂乱的心绪。
他在刚刚就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既然那个温和的声音就是兄长,那么回忆中叫他放下仇恨、恳求他救柳卿的那人,也必然是燕芜笙了。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捋清了。
柳卿病发坠下柳祠的那天,他与兄长正好在霸刀山庄搬运武器,危急关头他冲上去抓住了柳卿,然而在看清对方的容貌后愤恨选择放手,兄长一再恳求,最终他才将柳卿拉了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柳卿会说,他与印象里救命恩人的那双眼眸十分相似,因为柳卿模糊中看到的那人确确实实就是燕妄笙。
但真正的救命恩人,却是他的兄长燕芜笙。
意识到这一真相后,燕妄笙甚至都不敢直视柳卿的眼睛。
他不明白。
为什么当时他要扑过去拽住柳卿?
为什么救人的不是兄长?
为什么当时自己会那么恨。
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甚至自己都已经死了,却还是遇到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般填满燕妄笙的脑内,又如烟火似的纷纷炸开。
燕妄笙的瞳孔颤了几颤,索性合上眸子。他将糯米卷捧起轻轻咬了一口,一股绵甜立即攀上舌尖,顺着味蕾蔓延开来缓缓抚平了脑内的糟乱。
燕妄笙含着那口甜香,再睁开眼,眸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幸亏柳卿方才正在倒酒,所以没有留意到燕妄笙的不对劲,等他抬起头时燕妄笙已经镇定自若的在啃糯米卷。
柳卿一笑:“我买的是甜果酒,不过我从没尝过这种酒,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燕妄笙其实不曾说过自己只能尝出甜食的味道,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柳卿吃饭时都会带一份甜食糕点来给他。
燕妄笙如鲠在喉,他喉结滚动了一番,最终也只是嗯了一声。
他能说什么,说事情的真相?
他怎么说的出来。
酒碗推到面前,燕妄笙捧起饮了一口。果酒很甜,但不知为何咽下去却有几分苦涩。
柳卿笑吟吟望着燕妄笙,他似乎总有很多喜悦的事情,一直那么明朗欢愉,仿佛天地间从来没有烦恼似的。
燕妄笙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柳卿确实比平日要开心许多,只因为他在刚刚也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与燕妄笙所想大同小异,结论却天差地别。
那就是他确定了,燕妄笙就是五年前自己的救命恩人。
柳卿当时恍惚间只看到了那双凶戾的眼眸,模糊听到这双眼的主人与那温和声音交谈。
燕芜笙与燕妄笙眉眼间并不相似,所以在燕芜笙出现的那刻,也间接证明了他的救命恩人就是燕妄笙。
但柳卿此时却没有声张,只是心情更好了几分而已。毕竟他说了,燕兄就是燕兄,是谁都没有关系。
所以那份感激,他决定偷偷藏在心里报答。
可如果五年前,那时他的病发没有那么严重,而是能够听清两人交谈内容的话。
如果当时冲前救人的不是燕妄笙,而是兄长的话。
如果……
燕妄笙咽下那口苦酒,他深知一切都没有如果可言。
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胸口还会那么难受。
是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无法接受,还是自己已经习惯了现在无论昼夜都有人相伴的日子?
燕妄笙知道,他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一旦真相暴露,柳卿绝对会离他而去。
他那时也就什么也不剩了。
他一直能感受到自己生前是个脾气很差的人,或许就是因此寡淡太久,所以他从没想到在自己迷茫无措时,居然有人不求回报对他伸出援手,并且还一直陪伴着他。
以至于燕妄笙也有了许多之前从没有过的情感,会担忧,会关怀,甚至会害怕。
突然间,他又察觉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这些所有情感,其实都应该建立在一种名为“喜欢”的前提上。
想到这时,燕妄笙直接被果酒呛了一大口,他连忙捂着嘴不住低咳,总感觉咳出来的不是酒,而是自己脑子里的水。
他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
柳卿赶紧起身帮忙拍拍他后背,焦急道:“燕兄你还好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燕妄笙摇摇头,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道:“无妨。”
柳卿缓了口气:“不过燕兄,你怎么突然想喝起酒来了?”
燕妄笙支支吾吾道:“有些郁闷而已。”
“郁闷?为何郁闷,我还以为你是想庆祝。”
燕妄笙不解道:“庆祝?”
“是啊。”柳卿笑吟吟道:“庆祝今天找到了哥哥啊,这么大的大好事,不应该庆祝嘛?”
柳卿总是在乐观的角度看事,而燕妄笙只会懊恼自己遗忘了最重要的兄长。
燕妄笙无奈摇摇头,“那就当作是庆祝吧。”
“当然了。”柳卿笑道:“不过我想燕兄你还是有话憋在心里吧?”
燕妄笙知道自己并不是善于隐瞒神情,他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道:“……如果对于一件事态的认知,过了许久才发现是截然相反的结果,那该如何是好。”
柳卿歪着脑袋似乎没太理解,“有点笼统,举个例子?”
燕妄笙轻呼了口气,心中默道对不住了柳三庄主。“假设柳庄主并非真心想救你,而是本想害你。”
柳卿点点头,“然后嘞?”
“……没有然后了。”
柳卿笑道:“但是无论他是否真心,不都是救了我么,所以就算他曾经想害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妄笙一愣,“似乎我举的例子并不明确,我其实……”
柳卿弯眸看着燕妄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觉得,在我最初的认知里对方待我善意满满,这就已经足够了。”
燕妄笙从没听过这般坦然大度的言论,一时间宛如当头一棒把他锤愣在原地。
他看到柳卿眼中闪烁的神采宛若黑暗中点点繁星般明亮耀眼。
他望着那点星光,终是甘愿沉沦于此。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将那份愧疚藏在心里,默默赎回给柳卿了。
这个少年太干净太耀眼,曾经的真相与自己的喜欢,只会沾染他罢了。
那就让他先将一切都藏起来吧。
想开一切后的燕妄笙也舒坦不少,虽然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现在已经想起了不少琐碎之事,还意外发现了自己有位兄长,比起最初的浑浑噩噩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受柳卿影响,他现在也尽量不为失去的东西所伤感。
今夜又是满月,如同一轮圆盘悬挂在天际,淡淡的月光笼罩在整个扬州城。
此时的扬州城比以往夜晚更加静谧,就仿佛不忍打扰明月圆满般,一切都安静无声,甚至连虫鸣都停止了。
月色安静落在木屋窗沿,柳卿床边的位置刚好能隐约看到天边月明。
他在床角窝了个舒服的位置,撑着脑袋望向窗外,“燕兄,今晚月亮很圆呢。”
而此刻躺在他身侧的燕妄笙,这时又想起曾在南屏的那个夜晚。
那晚也是一轮圆月悬在空中,本是一番良辰美景,可惜当时发生的事情着实与美好沾不上边。
已经一个月了,可真快啊。
柳卿见燕妄笙没有回应,只好道:“睡觉啦燕兄。”
燕妄笙嗯了一声,平躺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多时,沉稳的呼吸声就从身侧传来,燕妄笙这才轻轻转过头,望着柳卿已经熟睡的面孔。
这个面孔与曾在柳祠昏迷的那张脸再次重叠,燕妄笙赶紧收回视线,将脑内的杂乱纷纷驱赶,然后才阖上眼眸。
四周一片寂静,整座小镇仿佛连建筑都沉睡了般。
燕妄笙在这片沉静中闭眼待了许久,却丝毫睡意未起,反而头脑中有什么一直紧绷着,居然让他不知为何心生不安。
突然窗外一阵长鸣划破夜的寂静。这声音似狼哀嚎,又似人的悲鸣。燕妄笙立即睁眼翻身靠到窗边,只见窗外整座小镇漆黑一片,透着死寂。
不对,他早就该发现不对劲。
苍云军与天策军明明驻守在镇,这附近又怎么会如此安静?两军总不可能都偷懒睡觉去了才对。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状况了。
只见远处一簇簇密集灯火突然凭空出现,宛如黑暗中成群结队的飞虫般快速朝镇口方向靠近,明显来者不善的阵仗。
燕妄笙赶紧蹿回床边轻轻摇着柳卿,“醒醒,不能再睡了,外面有些状况!”
习武的少年人,一有风吹草动基本都是瞬间清醒。平日里柳卿可谓是耳闻八方,可现在燕妄笙晃了半天却都不见他醒来。
燕妄笙心觉不妙,伸手一探对方脉搏,果然脉象虚弱无力,明显中毒的现象。
燕妄笙顿时了然。
不知何时起,镇中居然蔓延起了一股毒雾。
这毒无色无味,整座小镇的居民想必都已中毒昏迷,燕妄笙是魂魄所以不受毒发干扰,以至于此刻他居然成为了再来镇中唯一清醒之人。
燕妄笙急切转身就要冲去屋外,他刚走几步却猛得眼前一黑,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感觉到自己直直坠了下去。
随着落地一声巨响,无数破碎记忆从尘埃中喷涌而出,重组交叠的景象纷纷闪过他的眼前。
他身死前那几日的记忆,在这一刻尽数又归于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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