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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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骑着马首先穿过浓雾赶到悬崖边，身后跟着一群握着火把的左卫，每个人的神情都是肃穆。
悬崖后方的夜空，一轮明月新悬。
永安公主端坐于马背上，玉容玄发，纤腰华服，仿佛自天来此。
身旁立着的龙隐卫，身躯凛凛，姿态从容，气宇轩昂。
□□陌“扑通”一下双膝跪地，请罪道：“殿下，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见都尉一跪，在他身后的左卫禁军也随之一起跪倒在地。
“你确实该死。”谢研的语气漫不经心，却不怒自威。
她本就生得极美，那种惊心动魄的逼人的美，总让人不敢直视。
曾在权利巅峰浸淫多年的谢妍，若不刻意收敛锋芒，那锋不可当的气势，不仅同辈之人无可比拟，甚至与帝后的威仪不相上下。
好比此时，她已经略收了威压，可□□陌还是瞬间汗毛竖起。
他立即以头触地，跪拜道：“请殿下治罪！”
荔山的安防出了极大纰漏，竟让永安公主赏景途中遭遇刺客，□□陌明白自己难逃被治罪的结果，好在她性命无虞。
他感激的目光投向她身旁的龙隐卫。
若没有这龙隐卫，永安公主就会被困在马车里，随之一起坠落山崖……必死无疑。
那不只左卫完了，北衙禁军和韩家都将直接面对天子的雷霆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刺客呢？”谢研淡淡问道，她仰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月色下，她鬓间的金步摇微微摇曳，泛着冷光。
□□陌背脊冷汗涔涔，“刺客似乎很熟悉荔山地形，沿着小路逃窜了，山间雾气太重……”见永安公主似乎蹙了下眉，他忙停下解释的话语，又道，“卑职已经派人加紧搜捕刺客！”
“行宫有二千禁卫军，连几个刺客都拿不下……”
谢妍唇边似有笑意，却令□□陌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卑职一定赶在天亮前抓住刺客，请殿下放心！”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陌忙得不可开交。
他派出一队左卫精锐人马追捕逃下山的刺客，并暂扣了值守在赏景台附近的南衙禁军，同时还在继续拷问先前收押的宫女太监。
他本人则继续带人守卫在夏雨阁外。
一次投毒，一次刺杀，还不知如何收场，再不容出半点错漏了！
夏雨阁外，百余名侍卫层层看守。
三楼卧房内，雪青、藕荷和木槿正在小心翼翼地为谢研身上几个伤处涂抹药膏。
外面忽然传来小源子有些急促的声音：“世子，侍女在给公主上药！”
“世子！请世子在外稍等片刻！”
小源子显然没拦下陆粼，因为很快外面又响起珠帘被重重拨开的声音。
陆粼快步走了进来，视线一下子落在卧在贵妃榻上的谢研那被拉起的裙摆下露出的半截白皙小腿上的明显红肿，视线再迅速往上一移，捋起袖管后露出的手肘上也有擦伤。
陆粼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更为沉暗。
雪青等人立刻拉下谢研的裙摆和袖子，盖住她的腿部和手肘。
谢研淡淡挥手，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吧。”
陆小侯爷似乎动了怒……雪青不放心地看了看公主，带着藕荷和木槿欠身，退出房间。
房中只剩下谢研和陆粼二人。
悬崖上，由于□□陌很快带人赶到，陆粼只能先放开谢研，一路忍到她回了行宫，进了夏雨阁，才忍不住闯进来问个明白。
孰料，还是谢研先开口问道：“逃走的刺客抓到了吗？”
“这个问题公主还是去问□□陌比较好。”陆粼的语气生硬。
她从贵妃榻上起身，坐直了身子，对上陆粼暗沉的双眼，没有说话。
静了半刻，抑不住怒火的陆粼扬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故意以身犯险？！”
既然他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她也不准备狡辩，缓缓道：“因为留在行宫的时间不多了。”
上一世，二人也曾相偕来过这荔山山顶看云海日出。
彼时的二人心境不同。
那日才立冬，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雪，雪花飞舞，徐徐落在他们的头顶和肩头。
他看着她，她望着云海。
他以为这便是共许一起到白头，对将来不免又有了新的憧憬。
而她在思考沈清池走前留下的谏言——
除掉摄政王，收回北境及守卫皇城的五大营兵权。
今日重返旧地，二人心境仍是不同。
他在重温旧梦，带着对过往的回忆与眷恋。
她仍望着云海。
他看着她，心底升起对这一世重新开始的期许。
而她不过是在观察和等待着是否可以诱敌出洞。
仿若一个轮回。
唯一相同的是，二人站在山顶观景台上的那一刻皆不知彼此所想。
上一世的陆粼，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她从未想过和他在一起，她想的是……如何要了他的命。
而此刻的陆粼已经知道，登顶赏景分明只是个幌子。
他担心出了行宫会有危险，仍旧会答应她的提议，无非是想到过去罢了。
她莫不是连他都算计进去了……？
“所以，你就要冒险行事？”陆粼眼角微微跳动。
谢研的口吻异常冷静，“敌暗我明，我不想次次处于被动之中，疲于奔命。我要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有他在，她不害怕，她相信他总能救她于危难之中。
若他不在身边，她未必会用这招。
心痛如刀般绞着陆粼，他不敢苟同道：“你差一点就掉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就算那时知道是谁又有何用！”
“兵行险着，有时候是没有办法的事……”谢研倔强地回应，“你带过兵打过仗，应该明白。”
“那能一样么？！”他怒极反笑，一针见血道，“公主的头脑再聪明，但在像今日这样的突袭面前，毫无自保能力！”
谢研默然不语，她也没想过会如此凶险，差点连累陆粼。
“公主为何不事先告诉我你要拿自己做饵？！”
两日未歇，陆粼眼中本已有了血丝，此时因怒火攻心更是双目猩红。
因为你不会同意。谢研在心底默默回答。
她太了解陆粼了，他总想用万全之策保护自己，可这世上哪来的万全之策呢？
陆粼勉强定住心神，道：“公主明日还要试探什么，不如现在说出来让我先有心理准备！”
她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知道他有多胆战心惊！
谢研眸子骤冷，漠然道：“我不用事事向你汇报吧，难道每次做事之前都要先征得你同意？”
话一出口，就发觉说重了，再一看陆粼的神情，果然郁色中带着颓败。
她咬了咬下唇，才要解释，却听他淡笑道：“是微臣僭越，请公主恕罪。”
说着，他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一句话就倒退回了陆粼被太后召入宫中那一日的生分。
“……”谢研的手不自觉抓住衣裙。
陆粼在这一刻心如死灰。
这二日几疑在做梦，他还记得她用手指轻抚自己面庞时的温度，可唯有此时方觉如梦初醒。
她为尊，他为卑，竟妄想自己能够影响到她的决定——
真是痴人说梦。
她好狠啊，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诱饵，引蛇出洞。
对自己都能这样狠的人，应付他，自然不在话下。
不能接受她如此妄然行事，又听见她不带感情的话语，陆粼心口仿佛破了个洞，寒风使劲往里面吹，吹得他胸口一大片都痛得不行，只能躬身道：“微臣先告退。”
不待她回话，他转身便退出了房间。
谢研欲言又止，想到正好借此冷冷他，给他时间想想清楚和自己的关系，便也没出言留他。
只是那双澈然的明眸里，慢慢泛出了一层朦胧雾气，她蜷起身子，把头埋在交叠在膝上的双臂里。
晚膳时，谢研动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没看见陆粼，就问了雪青，她只说陆小侯爷出了夏雨阁，还没回来。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谢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才渐渐睡去。
大殿内，安静得可怕。
哐当——
盛了毒酒的玉盏突然被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骇人的碎裂之声。
那总是温柔注视着她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冰冷而森然，隐含着不敢置信与痛苦绝望——
“谢研——”
他不再喊她潇潇。
“本王待你不薄，为何要杀我？！”
一只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逐渐收紧，她无法呼吸，浑身冰凉，止不住的颤抖。
只要再用一些力，她脆弱的颈骨就会被捏断。
“……”
他的脸色煞白，死死盯着她，仿佛还在等着她的解释。
不。
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她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想要说的话全部颤抖着哽在了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闭眸，眼泪潸然而下。
对不起……
不要原谅我……
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眼中蓄了许久的泪花，终于在这一刻滚落了下来。枕畔潮湿了。
子夜后，床榻边走近一人，烛火颤动，那人微弯着腰，端详她的睡颜，影子宛若覆在她的身上。
见到那自眼角蜿蜒而下的泪痕，一只手伸了过去，又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温柔与怜惜，轻轻抚过她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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