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深忽梦少年时
那次闭关，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天下就没有一刻是太平的！千余年前，没有战乱，没有天灾，人间算得上是河清海晏，一派大好！只是这样长久以往，多年来建立起的人间姻缘秩序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坍塌了……
当年的那位月老因此事修为大折，险些丢了仙格，柴弋这个小学徒是临时被推上去顶这个差事的。
还好，他对这姻缘一事有些见地，忙忙碌碌几百年，平平稳稳地慢慢修复了坍塌的秩序，虽然修复后的姻缘秩序同之前延用千万年的有些出入，可也算是把这件事解决了。
后来，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从代理月老这一职务转正了。
不过，转正不是那么好转的！
出事时推他出去顶锅的司命星君这时候忽然站出来，说月老年纪不大，资历太浅，若是就这样无风无浪的做了姻缘府的主人，恐怕天道不允！
哪里是天道不允，分明是有人眼红！当年出事的时候，一个个看热闹，说风凉话，跑的比谁都快，现在看着事情平息下来了，又想来分一杯羹，就算是分不了，也一定要恶心他一下，不让他平平稳稳的坐上这个位置。
司命星君倒是好心，他现在不说，若是放到以后，姻缘府真的在他的带领之下出了什么事，那时候，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可就不止是“恐天道不允”这个猜想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柴弋只能顺着司命星君的话，请教大家想个办法。
那些人的办法倒是五花八门的，不是降级就是搁置，绝口不提柴弋的功劳。听得老君天帝和从前的月老都不禁紧皱眉头，看他们的眼神，就差直接把“都是些什么东西”脱口而出了。
最后还是司命星君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我观诸位现在各抒己见，办法颇多，可惜也商讨不出个什么来，不知陛下可否听小仙一言。”
司命星君这话看似是对天帝说的，其实话锋直指那些个“小家子气”的仙人。那扫向众人的眼神明目张胆地表达着“当年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见诸位如此善谈？”的意思。
那些仙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脸色红的红青的青白的白，霎时间五颜六色，好看得紧！
柴弋忍笑忍得很是辛苦，司命星君这话深得我意！
“既然恐天道不允月老授职，何不让天道自己选？”
司命星君这话音一落，周遭又是一片哄乱，诸仙交头接耳，老君脸上也绷不住了。
“肃静！”
柴弋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看着他们。
“司命星君，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请天道判授？可行？”老君威严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兴味。
天道自鸿蒙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世上应当没有比它更公正的存在。只是，天道缥缈，也不知该怎样让它证道？
“老君放心。”司命星君正色道“天道无处不在，天下诸事皆有他管辖，况且……”
他话音一转，音调却是提了起来，“柴弋修复的姻缘秩序，本就是天道一角。他既然已经触碰到了天道，那除了天道，也没有谁能够决定他的去留了。”
司命星君的话掷地有声，却引来了诸仙的不满。
“司命星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就只有天道能决定他的去留？哼！小心闪了你的舌头！”
“就是啊，司命星君，我们这些仙人哪个不是天道选出来的？怎么照着你说的，就他柴弋高人一等了？”
“司命星君，你还是太年轻，见识的少！回去再修炼几万年再来说话吧！”
“哈哈哈，说得好！司命星君，你是太抬举他了！”
“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试！”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怎么这年头二傻子还不止一个！”一个仙人昏了头继续朝着司命星君嘲笑道。
“哈……嗯！咳！”他身旁的仙人已经跟着开始笑了，只是他忽然一转头，那声笑卡在了嗓子里。
“老……老君恕罪！”
老君往下扫过一圈，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那位仙人。
“司命星君，月老，就这样决定吧，你们二位回去准备吧！”
天帝最后这一句话一锤定音，这下，诸仙也不嘲笑了，柴弋也不看热闹了，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柴弋从长眠中醒来，便顺利的就任月老一职，一直到现在……
这便是那次闭关的原因了，他记得清清楚楚，除了……除了之后天道究竟在他身上做了些什么，还有闭关时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些天的事情根源在天道？”元卿不可思议地大喊大叫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难办了，且不说天道在哪儿，是个什么形状，什么物什，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了，那可是天帝都要对它恭恭敬敬的天道！他们还能将它绑过来不成？
柴弋波澜不惊地看了看元卿，无奈地点了点头。
元卿更加苦闷了，双手蒙脸，发出一声哀嚎。
柴弋长叹一声，看了看元卿，又转过头来看向窗外，微微出神。
当年的事情，他也并非全然不记得。
那日出了凌霄宝殿，柴弋便跟着司命星君去到了司命府。据司命星君说，司命府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他一个成仙不到千年的小妖，妖生勤勤恳恳，就是做了小仙，也从未有一刻停歇，哪里有那么多见识，自然是司命星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天，司命星君请他进殿，自己便去为他准备东西了。请天道应当还是挺麻烦的，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司命星君才拿着一堆东西，慌慌张张地从内殿跑过来。
随后，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只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回去之后要按照司命星君交代的那样，焚香沐浴九日。再后来，第九日半晌，他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一觉就睡了近百年！
柴弋拼命回忆，想从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之中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线索。想得他头昏脑涨，也没有想起些什么来。
司命府还是那个司命府，司命府里的小仙童也还是那个小仙童，拿来招待的吃食也是天宫之中惯有的，哪儿来的什么异常！
“柴弋，算了，我待在这儿也没什么办法，明晨还要练兵，我就先回去了。”元卿垂丧着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的，还时不时的打着哈欠，一副十分困了的模样。
月老回过神来，疲惫地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原来已是深夜，那元卿确实该走了。
“嗯，你也别太忧心，说不定我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理清楚了呢！”月老笑了笑，竟然反过来安慰着小将军。
元卿见不得他这样，也冲着他笑了笑，随后，转身出去。
就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来，顿了顿，像是犹豫着什么，随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决绝地走了，头也不回。
夜深了，姻缘府的烛火也熄了。
……
柴弋忧心近日的事情，想来思虑有些重，睡梦之中竟然恍恍惚惚地梦见了当日司命府的情景——
司命府的门半开不开，司命星君还是板着一张脸，就要请柴弋进去。两人已经站在门口寒暄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也确实该进去谈谈正事了。
忽然，门内走出个小仙童，看起来年岁不大，生得是真真儿的好，唇红齿白，姣姣之姿。柴弋觉得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他，大约就是一种跨越性别，美的雌性莫辨吧。
柴弋呆滞了几息，忽见那小童蹦蹦跳跳地跨过司命府的门槛出来了。
原来性格也是这样的讨喜！
柴弋下意识地看了看司命星君，其实心里有些不大能够接受，怎么司命星君这样古板的人府里，还有这样活泼的孩子？
他甚至起了要把这小童带回姻缘府的念头。想象一下，姻缘府中多了一位粉雕玉砌可可爱爱的小娃娃，怕不是世间的姻缘都要好成几分！真是想想都开心！
不过，这也只能是想想了。
“星君，带客而来，为何不进府？将客人晾在门外，可是君子所为？”那小童跳到司命星君跟前，面露疑惑，话中斥责！
声音也是极好的！
柴弋此时此刻已经被迷了心，只觉得这小童实在是太可爱！他费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手，才没当着司命星君的面儿摸摸这孩子的头。完全忽略了这小孩儿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司命星君蹙了蹙眉，瞥了不值钱的柴弋一眼，又看看义正言辞的小童，抿紧了嘴，沉默几息，不回复他。
随后转过身来，对柴弋说：“月下仙人，请。”
“司命星君可真是的，这小童就只是说了句实话，怎么就要这样晾着他？”柴弋心中默想，面上却虚伪地挂上一副笑脸，朝着司命星君点了点头，走进了司命府，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那位可怜的仙童。
“司命星君喜静？”柴弋一路走来，除了门外遇上的那位仙童，竟然没有在见到过一位同司命星君说话的人。
司命星君的名声极好，没有其他仙君那样的孤傲和嚣张，应当是很受这些仙童的尊敬的，怎么会见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走在前面的司命星君脚步一停，转身回头，“一个人习惯了。”
柴弋猝不及防地跟着停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司命星君那一张严肃的面孔。
“啊？这样啊。”
他真的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柴弋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正要往前走，却忽然间想到：一个人习惯了？那刚刚走过去的是什么？不是人吗？
他扭过头，仔细地看了看还未走远的“那群人”，行动迟缓，举止僵硬，面孔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不像人，倒像是个雕像。
他倒是不害怕，就是看着这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侍者”，他心里有些别扭罢了。
“哎！司命星君等等我！”柴弋回过神，赶忙追上远去的司命星君。
请天道应当是个大工程，司命星君已经将柴弋晾在大殿里半个时辰了，茶水吃食倒是一样儿不少，就是一屋子的“雕像”沉默不语，怪难受的！
“仙君？”空荡荡的大殿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柴弋立刻扭头看了过去。
是门口那个小童！他正站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子，面带笑容的看着柴弋。
柴弋见他在笑，瞪大的眼睛瞬间充满笑意。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后冲着那小童招了招手，“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要是被司命星君知道你在偷懒，怕是要训你。”柴弋将小童拉到自己面前问他。
“司命星君不喜欢我打扰他，那些木头人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反正，我就是挺多余的。”那小童垂下眼眸，嘟起嘴，语气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满含幽怨。
这小孩儿说话果然是一针见血！“多余”两个字精准刺痛了柴弋的内心，他从前也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柴弋蹲下来，视线与小童平行，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度梼。”那小童满不在乎道。
柴弋又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度梼抬眼，正与柴弋的双眸相对，他不自在的扭过头，嘟囔道：“就是想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
“啊？”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又有些模糊，柴弋没有听清。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仙君是第一个不觉得我烦的人！”
很好，“惹人烦”也戳中了柴弋的伤口。于是，他对眼前这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更加怜惜了。
“你这么懂事，我怎会觉得你烦？”
“真的？”度梼一脸惊喜。
不过度梼的惊喜只有那一瞬间，他很快就又抛出了一个大问题：“可我很没用啊！什么都不会做！”
柴弋觉得自己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会伤到度梼的自尊心，“谁又能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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