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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⑤近来,华棠特别闲,他整个人特别困乏,身上一股子懒散劲。义父走了,青禾闹脾气下了山,李灵琼更是在几天前因为家中有事下了山。
  除了偶尔跟霓裳拌拌嘴,再偶尔和苏桑婉说几句话,华棠都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凌云阁内,每来一个先生,都会照常对华棠问候一遍,而华棠照常不大理会,趴在桌子上睡觉,渐渐地,先生们也当作华棠不在。
  这一天,华棠趴在桌子上睡觉,却突然感觉被人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背影,他心想应该是那人后退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华棠正打算叫一下前面的人,却听到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快,摘了你的面纱,让我们看看传说中的狐狸精是什么样子的。”
  “不可以。”
  这是一道很轻很细的声音,仿佛潺潺流水,又仿佛春风拂面。而此时,似乎是人有些害怕,声音还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装什么装,你不过是一个血脉低下的狐狸精,不过是有一张好皮肉,怎么,有了这一张脸,还厉害了不成?”
  “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狐狸天生就是勾人的玩意,被人族圈养,当作货品送来送去。在这之前都不知道被经过多少人的手了,现在有幸当了棠哥的未婚妻,就以为上了枝头?”
  “没看到棠哥都不理你?自以为能耐!”
  “谁让你血脉低下,天赋不行呢?让我们看看怎么了?吃了你不成?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可把你能耐的。”
  ……
  那人正打算上前打人,就在这时,华棠起身,手掌拍在那人肩膀上。那人一惊,停了收下动作。华棠靠近他耳边,低声骂了一句,“狗屁玩意。”
  他吓的一激灵,转过头来看,对上华棠幽幽的目光,身上颤抖,“棠哥,对不起,吵醒你了。我们,闹着玩呢,替你教训教训这小妮子,谁让她对我们棠哥这么冷淡……”
  “哦?”华棠向苏桑婉看过去,苏桑婉正抱着脸不让周围弟子们摘了她的面罩,眼中含泪,头发乱了两份,从额角垂下一缕,“教训她?”
  华棠将苏桑婉周围的弟子推开,手指按在苏桑婉额角被人划伤的小口上,半蹲下,对上苏桑婉一双剪水眸子,“疼吗?”
  苏桑婉摇头,“不疼。”
  周围弟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华棠揉揉苏桑婉的脑袋,将头发揉得更乱了才收回手来,眼中有了笑意。苏桑婉抬头看来,她琥珀色眼睛里倒映了华棠一张脸,诡谲阴寒。
  华棠拉起苏桑婉,走到门口,倚着门框对苏桑婉道:“回去等我。”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看着立在原地,飘飘若仙,眼含关切的苏桑婉,华棠隔着面纱拍了拍她的脸,笑道:“你本来就是要给我惹麻烦的。”
  听到这话,苏桑婉笑了,眼睛弯弯,很快地抓了一下华棠的手,转身跑了。身后,华棠极轻地笑了一下。
  凌云阁内如同死寂的安静。
  华棠转身回去,一把抄起窗台上的木棍,走到刚才要打苏桑婉的人面前,木棍一甩,落在那人胸前。华棠道:“血脉低下?狐狸精?货品?这么骂的?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天骄”
  “天骄?”华棠嘴角微勾,“当真天骄。”
  一棍子打在刘天骄手臂上,刘天骄抱着手臂蹲下去,言语恳切,“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了?你有什么错?”
  华棠冷哼出声,真当他是死的吗?连续用木棍打了那人十来下,华棠嫌木棍不好用,又扔了木棍,亲手揍刘天骄,拳拳到肉。
  刚开始,刘天骄会哀嚎,让华棠不要打了,他错了,后来开始骂华棠,“什么玩意?不过是个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糟蹋的货品,多我一个又怎样?”
  “她是个破烂玩意,你不也是吗?身份低微,血脉不纯,还装着自己有多厉害。被别人叫哥,显得多能耐啊!你是不是都快忘了,你不过是个烂泥里爬出来的,遇见了李灵琼才让你当了凤凰,实际上,不还是一只野鸡?”
  华棠又是一拳挥出,将刘天骄的灵力压制的死死的。刘天骄嘴角见了血,身上灵气暴动,眼神凶狠。
  华棠掐着刘天骄的脖子,笑道:“刘天骄,血族亲王世子?”
  刘天骄狠瞪了华棠一眼,面容变化,獠牙伸出,恢复了血族样子。
  “怎么样?”华棠松开刘天骄,看着他在地上抱着脖子大口喘气,“被我这种废物打到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怎么样?”
  又踹了刘天骄一脚,华棠转身,看向方才围绕着苏桑婉的几人,眉毛一挑,“帮凶?”
  几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华棠扫视一遍凌云阁,众弟子看着华棠和地上不断出血的刘天骄,感觉华棠此时仿佛一个怪物。
  “你们呢?都死了?”
  华棠身上血腥味很重,戾气和凶气交支,皮肤苍白,眼尾猩红,眸子仿佛万年寒潭,深不可测,一派森然。看着这样的华棠,众弟子不敢吭气。
  “如果刚才我没有醒过来,你们是打算看着他们欺负苏桑婉?只因为刘天骄身份贵重,而苏桑婉是一个血脉低下的兽族?眼光都这么浅薄?先生平日里讲的众生平等你们没有听,还是被你们吃了?你们是什么狗东西?一群怂瓜。如果今天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每一个都逃不过。”
  ……
  华棠看向一身红衣的霓裳,“霓裳,你与她同是女子,为何在她受到欺负的时候不帮忙?”
  霓裳对上华棠目光,不敢说话。
  华棠又道:“每一次你受到伤害,有没有希望有人出手帮你?可现在呢?有人受到伤害,你也不帮忙吗?那凭什么想着让别人帮你呢?”
  “对不起,哥。”霓裳垂眸,手指绞在一起,“是我的错。”
  华棠抬头,环视四周,“别惹我。”
  众弟子看着华棠,只觉得脑门发冷,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等华棠出了门,这凌云阁内空气才仿佛流动起来,众弟子心头都默默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刚才华棠打人的事件之后,众弟子心头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别惹华棠,最好也别惹苏桑婉。
  司子霄和高宁九在另一座千霖观另一座山,华棠风风火火赶去,对高宁九说了刘天骄的事情,毕竟一家人才好管一家人。
  华棠慢悠悠回了凌霄峰。
  屋内,苏桑婉燃了熏香,香气缭绕。她坐在梳妆镜旁,摘了面纱,盯着镜面内一张明眸皓齿的脸,手指抚上额头上的伤疤。
  笃笃,门被敲响。
  苏桑婉起身开了门,进来的正是华棠。华棠拿了药膏,进了屋子将药膏放在桌子上,坐到椅子上对苏桑婉道:“药膏是璇玑长老熬制的,效果很好。”
  苏桑婉给华棠倒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垂眸道:“多谢。”
  “不必。”华棠喝了一口茶,看向苏桑婉,只觉得苏桑婉被欺负了,自己心头也不大舒服,“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是我……”
  苏桑婉还要说下去,华棠笑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给你我赐婚,但想来你也是受逼迫的。我本来无意成家,以后自然也不会。你与我的婚约,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段日子,劳你多担待了,你不必拘谨,你把我当做哥哥就好了。”
  “你也要抛弃我吗?”苏桑婉抬头,神情愕然。
  “不是抛弃。”华棠耐心解释,“只是解除婚约。”
  苏桑婉低下头去,半响才嗯了一声。
  华棠又道:“你平日可以多吃一些,不用那么保持体态的。你太瘦了,多吃一些才好,像霓裳那样的,就很好。”
  “可是……”苏桑婉僵了一下,“都喜欢瘦的。”
  “可是什么可是,姑娘家的确瘦一点好看,可你太瘦了。”华棠上下打量苏桑婉一番,“你若是不喜欢食堂的饭菜,就告诉我,我给你做一些你喜欢吃的。”
  苏桑婉还要说什么,华棠轻敲桌面,支着下巴百无聊赖问道:“你同我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大概是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过痛苦,苏桑婉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神色,她似乎克服困难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吞吞吐吐道:“我可以……”
  “嗯?”
  苏桑婉鼓足了勇气,“我可以……不说吗?”
  “当然可以。”华棠将茶杯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苏桑婉的脑袋,“都跟你说了不要拘谨,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了,我不逼你。”
  苏桑婉坐着,眉眼低垂,仿佛遭受什么极难的选择一般。华棠看了半响,道:“以后别被人欺负还跟呆瓜似的不吭声,你可以叫我。我又不是在那干放着的,你既然来了,我就得保护好你,明白吗?”
  “知道了。”
  华棠又感慨道:“你来了,我的确忙活不少。那皇帝老儿,倒真真给我塞了一个**烦。”
  “我……”苏桑婉急了,神情慌张,眼中泪珠快要落下来。她抓着华棠的胳膊,用了很大力气。
  “不是说了嘛,你本来就是要给我麻烦的。我又不嫌弃你。”华棠叹气,“你别哭,你要哭了,我还真能给你甩脸子不干,老子不管了,爱谁谁去。”
  “对不起。”
  这一番,也算是将华棠仅存的不多的耐心耗光了,华棠道:“说了不用客气。”
  苏桑婉垂下头,“以后不会了。”
  华棠起身:“好了,我走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晚上我让霓裳给你送些饭和换洗衣裳。”
  “棠哥!”
  华棠回过头来,苏桑婉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棠哥,兽族,真的血脉低下,活该被人欺负吗?狐狸,真的活该被当作货品被送来送去满足一些人的欲望吗?”
  华棠斩钉截铁道:“不是!”
  华棠突然想起某一个晚上,月光皎洁中,透过影影绰绰的白帐,他听到一个青涩而温润的声音,“大概,血脉才是这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情。”
  苏桑婉因为华棠这一句毫不犹豫的“不是”震了震,脸色空白,但眼中是欢喜的,盯着华棠,目光炯然。
  华棠看着苏桑婉,“你很好,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门被打开又合上。
  屋内的熏香还在燃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起起伏伏,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带着空荡荡的寂寥。
  苏桑婉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才拿着药膏到梳妆镜旁,将药膏细细抹在额角的伤口。镜子里的人有极其好看的眉眼,一双美目烟波缭绕,琼鼻挺立,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像是三月里开得正好的桃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苏桑婉擦干净了泪痕,看了镜子里的人许久,没有表情。整理好梳妆台,苏桑婉洗了一把脸,坐到床上,良久,似乎自言自语,低声喃喃,“又要被抛弃了啊。”
  霓裳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竹屋之中,探了探身后,背上的伤被处理过了,虽还有些疼,可也没有那样厉害了。
  霓裳起身,自桌上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似乎是喝的太急,霓裳开始并没有尝出什么味道,等那茶后味的甘香蔓延在口中时,她一怔,自那桌上又倒了一杯,饮下。
  这茶是莲藕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茶同前世梵香所泡之茶味道一模一样,无一丝一毫之偏差,绝不是仿照来的。
  似乎是很久不喝这个味道的茶了,霓裳入口之时,才觉有些陌生。
  可随机,她又觉不对,梵香这一世似乎只会饮茶而不会泡,这茶又只有梵香可以泡,这是怎样一回事?
  对,在她救了梵香之后,被一个人带到这地方了,是那个人?
  在霓裳怔愣之时,竹屋外似乎响起丝竹之声,这声如同白玉珠般圆润晶莹,又如泉水泠泠般清脆。
  牵牵连连却丝毫不缠绵,
  悠悠长长却丝毫不停断。
  有如千军万马奔来之势,又如夫妻互诉情谊之感。
  若说这世上有一字可形容,便为“绝。”
  天下独绝!
  听这琴声,霓裳先是不为所动,接着立马向竹屋外奔去,连鞋都未曾穿上。
  屋外皆是竹树,不知是由于清晨的缘故,还是这竹林遮挡了阳光。
  霓裳入目看去之时,只觉烟气袅袅,看不清再远一些。
  霓裳向那声音来源之处缓步走去,脚踩在枯枝之上,磕磕绊绊。
  忽然,霓裳顿住了脚步。
  对面坐一白衣男子,嘴角向左侧轻轻勾起,带几分邪肆在其中,他的眼眸没有像一般的魇一般是白色,他的眼睛很正常,黑白分明。
  他抚琴的动作没有因霓裳的到来而停下,只是速度更快了些。
  微风轻起,吹动了竹树,吹起了那男子几缕发丝,也吹拂了他一身白衣。
  那白衣仿佛天生便是为他所生。
  只一句可形容,
  除却巫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一双抚琴之好手。
  似乎是有意要在霓裳面前显示一般,琴声愈发的悠长美妙。
  如同九天之外,从天上来到人间。
  带几分时光沧桑之感,又有些生机蓬勃之情。
  他的手顿住,一曲终了。
  他抬头看向霓裳,脸上划过了然的笑意,目光下移,放在霓裳小巧白嫩的脚上,眉头皱了皱,有些无奈地笑道:
  “怎的还是同以前一般,不爱穿鞋呢?”
  那熟捻的语气让霓裳瞬间泪奔了。
  而他已经向霓裳走来,蹲下身子,将她的脚放在手中,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似乎觉得霓裳的脚有些凉,他就将其放在手心暖着。
  霓裳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那张她曾日思夜想的脸庞。
  曾几时起,他也是这般温柔地对她,因为她不爱穿鞋的事儿责怪于她,却总是无奈地为她穿上了鞋。
  只见他已是站了起来,看霓裳这副摸样,拿手在霓裳面前晃了晃,轻笑道:
  “怎的,这么久不见,我的霓裳都不认识你的亲亲相公了?”
  霓裳蒙的一颤,心中涌起的波涛似要将她湮灭。
  她不难过的,可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霓裳舔舔划过嘴角的泪珠,有些苦涩,让她的身子阵阵发抖。
  只听的风中断断续续破碎的声音:“梵香?”
  “嗯,我在。”④
  (五)
  他是佛祖身前一株莲花。
  她是人间无忧烂漫姑娘。
  只因一场误会,他们相遇,相恋,纠缠一生。
  犹记得,他死的那天,她一身鲜血染尽莲花池。
  佛祖将他的灵魂收了回去,虽修复好,却被那女子的鲜血污染。只得回到人间重新辗转历劫,洗涤。
  她本要魂飞魄散。却不知何故流落人间。
  那是他历劫的第九世,只要成功,他便不用再复辗转。
  这一世,她是魔主,他是和尚。
  青灯古佛,他散落一地佛珠。
  最后,他还是没有成功。
  结果,是她的死。
  原来,当年,他是为她而辗转。只要他洗涤灵魂,天道便不会将下惩罚于她。
  看着他自责的双眸,她笑,“我早知结果如此,可我死总好过要你死。毕竟,你的命多值钱。”
  原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天道净化世间穷凶恶极的魇。
  若是他不那样干净,那也不会有那般事儿。
  原来,他们都用了不同的方法去保护对方。
  她叫霓裳,他叫梵香。
  霓裳曾说“既然梵香你要守护这世界,纵使这世界是错的。那我便守护你,顺便守护你的世界。”
  后来,他想告诉她,“他不想守护世界了,他只想要她。”这话,却连到死,她都没听过。
  (六)
  她叫曼珠,是地狱旁生长的花。
  有一天,她化形了。便匆匆跑去人间。
  不为别的,只为自打她有记忆就常出现在脑海中的墨衣男子。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人界,才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买东西,不会住宿,没有钱,不知道方向……
  越来越急,后来她走的越来越偏。
  在她迷茫无措之际,却是撞入那人的胸膛。曼珠抬头一看。
  只见面前这男子一身白衣,如同明月般温润。当即便确定这是她要找的男子。
  后来,他带她回了府邸。
  她喜欢缠着他,以为那就是爱情。
  他也没有表示拒绝。
  府中之人,皆以为他们会成婚。她也是。
  一次,她贪玩出府,去了城中茶肆,听得台上说书人,
  “地狱有一引魂花,名曼珠沙华。曼珠为花,沙华为叶。只,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
  她心中疑惑,不知沙华是谁。仿佛自她生命中,未见过沙华。
  回府,他的屋阁外,她听得他说将她带回,只为她是曼珠,有奇用。
  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没有太大悲伤,却也谈不上高兴。
  她回了冥界。
  屋内,他咳嗽不停,待到好不容易平复下些,他看着手中染血的帕子。
  他时日不多了。
  问身边伺候的人,“她走了吗?”
  “禀王爷,走了”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他似是欣慰,又闭了眼眸。
  那边,她回到了她曾住过的地方。却一步一步缓了下来。
  再看向她的脸,满是泪痕。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向禁地奔去。
  沙华,我来找你了。
  就算她跑的再快,得到的也只是沙华的一具尸体。
  沙华,对不起,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你的曼曼好不好。
  原来,上一世,他们相爱却不可得。
  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的诅咒。
  生生世世,永不可解。
  他不会死,她不会死。
  他们只会重复着悲剧。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我和你之间总隔着一个世界。
  沙华,我情愿一直没有遇见你。这样,你在那边,我在这边。
  就算我拼命呼唤,你也不会听到。我们就不会每次都这样悲伤。
  我们会守着那个约定,一直到死。
  一次又一次。“这样说,倒也对。其实,说实话,我也一直不知道天道是什么。”霓裳这样说,显得有些啼笑皆宜了。
  她那般怨恨天道,怨恨它拆散她与梵香,可她终归是对天道一无所知。知道的,也不过是,梵香的自爆离不开天道,而天道是要置梵香于死地。
  “你不知道啊?”天玄揉揉霓裳的脑袋。有些缅怀,“天道对于我来说是坏的吧。”
  “对于你来说?”
  “是,对于我来说。”天玄又揉揉霓裳的脑袋,觉得是挺好玩的,也怪不得上一世梵香那般喜欢玩了。
  等霓裳实在被揉的急眼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天玄才意犹未尽地说,
  “其实,要真说起来,是我的错吧,站在天道的立场上是这样的。”天玄顿了顿,又说,“你和梵香算是被我连累的。”
  “连累?”霓裳皱眉,她怎么觉得这是个她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怎么回事?”
  天玄抿了抿唇,有些纠结。不过很快,他就笑了。看着霓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软的一塌糊涂。
  “那小裳裳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自然,洗耳恭听。”牵扯到她和梵香的身上了,她必须得弄明白。
  “你知道太古之神吗?”天玄这样问。
  “太古之神?”霓裳皱眉,“有听说过,是创造了世界的?”
  世界初生距离现在亿万年变化,那时的事,大多都是传说了。
  “嗤——”天玄捏捏霓裳的琼鼻,叹口气,“霓裳怎么这样笨,他们怎么可能创造了这世界?”
  霓裳推开天玄的手,她不喜欢和除梵香以外的人碰。
  见霓裳还是这样抵触他,天玄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那是谁创造的世界?”
  “法则之海。时空之中不止有我们这一个世界,世界多不胜数。而这些世界都是法则之海中孕育的法则自行生成的。只要一个特定的契机就可成为世界。”
  “那法则就是天道吗?”
  “不,天道是由法则选出来的。法则不会消亡,而天道是会消亡的。”
  “那也就是说,世间百般规则都是由法则规定,却是由天道执行?”
  “对。而这些规则的制定和执行,也就是法则和天道都由时空执法者来约束。”
  时空执法者?霓裳默默记下这个词,听起来的确很高大上。
  “那你知道,就在前不久命盘被改的事吗?他们算不算改变了世界?”霓裳问,如玉公子改命盘的事儿她还希望成功来着。
  “命盘被改?这倒好像是的,也没太注意。不过,现在这人是胆子大得很,我都没敢改了其他人的命盘,这人却是改了。”
  “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嘛。我见过那人,不过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
  保护心爱之人?
  天玄勾起一抹笑,这也算他的理由吧,他决定了,他也要反抗。
  “对了,你还没跟我讲你的故事呢。”霓裳提醒着,她可是很好奇的。
  天玄和自己到底有什么渊源,和梵香有什么仇恨,她还不知道。“裳裳,乖。你已经好多天都不吃不喝了。”天玄抿抿嘴,将身子弯的更低,离霓裳更近了些。“吃一点点好不好,就吃一点点。”
  霓裳抬头,眼中毫无神色,没有一丝起伏。
  她因多日不喝水而干裂的嘴唇上荡了一抹决绝妖娆的笑。
  “让我走。”
  天玄胸口一滞,低下了头,不发一言。这副样子明显是不同意。
  霓裳嘴角的笑意加深,果然还是如此。
  “这般困着我有何意义?”
  霓裳接过天玄手中的吃食,开始细嚼慢咽地尝起来。
  她倒是真真饿得慌。虽说这几日不吃东西也算是威胁天玄,毕竟他这般对她有求必应。
  可她心中跟明镜儿似的,天玄多半还是不同意。后来,她虽想吃,也架不住面子使然啊。
  天玄又是嘴中说着“你快吃,你快吃”,那吃食东西她却是这次才见。
  “自是没有意义的。”天玄仍旧是低垂着头,他也不知为何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囚禁霓裳。
  “那何不放过我?”霓裳将盘子放在桌上,走出竹屋。
  快要入秋了,这时风吹来倒是凉爽快活得很。
  天玄也跟着走出了屋,在霓裳身后站定。
  似乎觉得天气是有些凉了,将自己的外衫脱了,披在霓裳身上。
  “天气有些凉了啊,这都入秋了。”天玄看着边缘有些泛黄的竹叶说道。
  看他这副显然不想回答方才问题的模样,霓裳皱眉:
  “我想出去。”
  “一定要出去吗?”天玄猛地瞬移在霓裳面前,眼中满是危险。
  似乎霓裳一旦说是,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若是平常人,或许会被吓着,霓裳却是一点儿不退缩。
  眯眯眼睛,与天玄针尖对麦芒,丝毫不逊色。
  “我是一定要出去的,有本事你杀了我。”
  许是这几日天玄对霓裳太过于好了,以至于霓裳对着这么一个法术不知强了她几倍的天玄也是这般肆意妄为。
  天玄紧紧手指。那一瞬间,他是想动手的。
  天玄忽的笑了。
  “我的小裳裳,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呢。”他将霓裳拥入怀中,揉着霓裳的头。这样怜爱的样子和方才似是想要将霓裳吃了的样子完全不同。
  “有病阿你!”霓裳猛地推开天玄。这几日她也是受够了。
  天玄被霓裳推开的时候有些愣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霓裳粗鄙的话语。
  “你丫的真有病?无缘无故对梵香动手,无缘无故将我带来这鬼地方,说好听点儿是带来的,可实际上,你这算是囚禁。我招你惹你了,你怎么不去找其他人呢?我一个花容月貌光华大好的魔,虽说干过不少损人利己的事儿,也杀过不少人,可我这也算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吧。你将我撸了来作何?你是神经有问题?还是智商不够?对我这般好,看不见我不领情?没一点儿眼力见。不问我用不用的着?”
  天玄不说话了,眼波沉沉。
  其实霓裳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样的话对男人,尤其是想天玄这样强大的男人,那是很侮辱的。“裳裳,吃一点好不好,就一点点。这是我第一次做……”天玄见霓裳不为所动,心中已是料到了霓裳还是不会吃,有些失落。
  可也只是有点。
  毕竟,他也知道,他不是梵香,不是她意中人,他这样做只是会引起她的怀疑。
  看着天玄已经垂下的眸子,霓裳还是不为所动,她有自己的底线和骄傲。
  不论是因为什么,她有梵香,也只能有梵香。
  不要给他任何希望和念想。
  “算了,我还是端下去吧。”天玄将桌上的桂花糕拿起,正打算带出去倒掉。
  “啪——”霓裳豁然起身,拍了桌子。
  天玄背影一僵,没有转身。
  “天玄。”
  霓裳出声了。
  “嗯,我在。”
  天玄虽是答着,可明显看出他在紧张,他想要逃跑。
  “我不知道你讲我囚禁在这里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你为何与梵香那般熟悉,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对梵香下手。”纵使霓裳想要知道,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自然不会傻到什么都问出来。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问的,我只想知道,我……”
  “嘘——”天玄已经转过身,他将食指放在嘴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霓裳。
  霓裳闭了嘴,抿着唇,皱着眉头,显然对被打断这件事不满。
  天玄却是一点儿不在意,他闭着眼睛,脸上挂着笑。
  “我知道。”
  一时间,霓裳无力了下来,她又打不过天玄,也无法对顶着梵香脸的对她这般好的天玄太狠心。
  她只不过是想要出去,外面她的梵香还在等她。
  天玄不知道霓裳想要出去吗?霓裳知道,天玄绝对知道她想要出去。可是他费劲心思想让霓裳留下来,又怎会轻易让霓裳出去?
  ……
  竹屋之外,天玄将手中的桂花糕连同盘子一块儿扔掉。
  很久他都没有动一下,看着自己身上的面粉,再举起手臂。
  斑驳的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的手臂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里有新伤,烧伤的。
  是做桂花糕时烧伤的。
  天玄自嘲的笑笑,霓裳看到过的,可是她还是没有关心一下。
  她的明显的拒绝,他看到了,所以才更加心酸。
  明明他和梵香是一样的,他明明会像梵香一样对她好,她难道没有看到吗?
  他难道就只能受世界所唾弃?只能在黑暗之处默默守护?只能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他如何能甘心?
  他有何错?
  错的是世界,不是他。
  他只是想要追求他想要的。
  不论怎样,霓裳只能是他的。
  至于梵香,他只能对他心狠手辣一些了。
  他想要得到的,只能得到,就连那个可恶的天道都不能阻止!
  霓裳,裳裳,裳裳,裳裳……
  他心中默念,似要将其刻入骨血。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小裳裳,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要不要来尝尝?”天玄将手中放着精致糕点的碟子置于桌上,又从桌下将椅子拉了出来,示意霓裳坐下。
  他白净修长的手轻搭在乌黑的椅靠上,更显迷离。
  霓裳抬头,看向天玄。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中满是希冀。
  他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忐忑,他害怕霓裳会拒绝,会连他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拒绝。
  霓裳幽幽叹口气。
  她已是被囚禁在这竹林之中多日了,也不是说她不曾寻过出去的法子。
  有好多次,霓裳走到竹林的边缘,可却发现这周围还有着一层结界。
  索性后来霓裳也不那般想要寻着出去的法子了。她知道,这竹林怕是那男子的一方小世界。
  一方小世界,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只属于其主人的一个小空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其主人的眼睛。他一个念头,这里面的霓裳就会灰飞烟灭。
  一方小世界,霓裳还只有在再前一任魔主,也就是她今生的父亲那儿见过,也不过是一间屋子一般大小。
  从未见过像这样一个小世界,竟是包括了一个竹林!
  这就更加确定了霓裳不可与那男子正面为敌的念头。更何况,她还没摸清他的目的。
  说他不怀好意吧,可这几天在竹林之中,那男子对霓裳的要求可是有求必应,就连霓裳明显刁难的说法,他都一一应允。
  说他是好心吧,他将霓裳困在这地方是作何用?他又有些和梵香一般无二的容貌,开始还想借着梵香的身份接近霓裳。
  这就有些让霓裳百思不得其解了。
  “小裳裳?”
  天玄用手在霓裳面前晃了晃,引回了她发散的思绪。天玄开始还以为霓裳不愿意吃他做的桂花糕,有些失落。
  后来才发现,霓裳只是有些走神。
  有些失笑。
  “嗯。”霓裳回过神,应了声。明显心不在焉。
  天玄也不介意,仍是满脸堆笑,拉了霓裳的手,带她到桌边坐下。
  “快尝尝,我可是第一次做。”他将盘子往霓裳面前推了推。
  天玄这副期盼的样子让霓裳有些心烦意乱,他如果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打还好,可他这样做派,着实让她有些麻了爪子,不知该怎样做了。
  霓裳还是觉得不行,对于人族来说一生很短,在她看来不过是弹指间的光阴,对于梵香来说,那是他的一生。
  她这辈子的目的就是一直待在他身边,保护他,守着他。
  如果是被困一时还好,可世间长了,梵香呢?
  也不知道梵香有没有乖乖听话,在呇战那里等着她。
  再说了,这次呇战身上的黑暗气息明显就是冲着梵香去的。
  天下谁人不知梵香身上有着菩提种子,是世间最有可能成佛之人。
  而呇战的伤又只有菩提种子可解,梵香心善,定是会同意救治的。
  这样一来,梵香才是最危险的。
  而那背后之人,
  霓裳看看眼前的人,就是了。霓裳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梵香,可在她试探多次,他都应对如流之后,霓裳是不信也得信了。
  随即她又想到那个小和尚,她的感觉不会错的,那小和尚也叫梵香,更何况他的身上有梵香的气息。
  可眼前这人,霓裳皱眉:
  “你真是梵香?”
  “自然。怎么?我的小裳裳不认识我了?”他的眼中飞快闪过些什么,似失望,又似惊喜。
  霓裳脸上划过一丝了然,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脸上荡起一抹笑意,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懒懒地撑着头躺在塌上。
  那男子似乎也要坐在塌上,霓裳左脚一抬,挡在他面前,他疑惑,“怎么了,裳裳?”
  “梵香?”霓裳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层,“你也配是?”
  那男子心中一跳,随即又说道:“怎么不是,莫非小裳裳连爷都不认识了?”
  “装,你继续。”霓裳连眉头跳起的弧度都未曾做什么改变。
  “我是梵香的。”他认真的眼神让霓裳都快要信了。
  “我不信。”霓裳耸肩。
  “我真的是。”他有些着急了。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与梵香之间的默契又岂是你能比得了的?”霓裳脸色一变,认真起来。
  “这样,你又是谁呢?”
  “我是梵香。”他依旧坚持。
  “哦?”霓裳支起身子,步步逼近他,与他的眼神对上。
  霓裳眼眸微眯,像只狡猾的狐狸。
  “你不是梵香。”
  “可你又是谁呢?”
  “知道我与梵香之间发生的任何事,也知道他的习惯动作。”
  “这个人,会是谁呢?”
  “必定是我认识的吧。”
  “和梵香也很熟悉。”
  “这个人,”
  “这个人……”
  “会是谁呢?”
  霓裳又向那男子走进一步。
  他脸色微变,不过随即又镇定,用十分笃定的语气:“我是梵香。”
  “哦。”霓裳挑眉,点点头。
  见霓裳似乎是相信了,他松了一口气。
  却见霓裳又说了,差点儿没让他一口气卡在喉咙提不起来。
  “你是魇,身上有梵香的气息,和他长的一模一样,有他的记忆,会泡他喜欢的莲藕茶,也会弹奏他曾弹过的曲子,这样来说,你的确会是梵香。可是,你终究不是他。”
  那男子有些疑惑,霓裳怎么会知道?可是,他还是很强硬:“我是。”
  “那梵香有说过他喜欢小狗,还是小猫?”
  “都不喜欢。”
  “不会啊,他曾经告诉我他两个都喜欢的。”
  霓裳垂下了首,轻咬着唇,做一副委屈装,好像梵香真的骗过她似的。
  见霓裳这副委屈之至,泫然若泣的摸样,那男子心中蓦地一疼,还是心软了软,皱皱眉:
  “不会啊,记忆中没有过他喜欢小猫小狗的,他不是对那东西过敏吗?”思索了一阵,在看向霓裳时,只见她脸上挂了玩味的笑,才暗道自己中计了。
  逃命似的瞬移至门外,戳穿了身份,他不敢面对霓裳了。
  霓裳看着他的背影,皱皱眉,她的直觉很是准,更何况与梵香在一起那般久,她怎能认不出梵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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