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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2000年的冬月十三日,他出生于彩衣镇。
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人的心是雀跃的。上元佳节,岁岁红莲。
街上人头攒动,火红的灯笼挂了一路,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大红绸带,从街头连到街尾。这边酒肆里小二招呼着客人,端上碗热腾腾的汤圆来,那边姑娘家也张罗着把温室里养着的花搬出来吆喝着买。有小贩推着车子来来回回买的,有面具,有几碗热汤,有编成的花样首饰,你一口吆喝,我这边儿想着还得更大声点……吵吵嚷嚷,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南方梧桐方,冬日,雪花飘零。
人群吵嚷,各大陆都来了不少人,只为目睹这五年一次的祭祀盛况。
自神魔大战已过五百年,正值魔域封印松动,魔族大批进入人界,蛊惑人心,残杀暴虐。
魔族不可抵挡,神族无法联络。
不得法,举办祭祀,大操大办,于人间寻求,得一子,为南方梧桐方世子,名曰宫以筠,将此子以祭祀之子培养,称“苜蓿公子”。
洁白的祭祀台上,那人白裘裹身,面容如玉,神色肃穆,手中木杖高举,于一方天地中,低声吟唱。求神域庇佑,抵魔域来犯,护人间安稳。
众人抬头,冰冷洁白的雪花落在脸上。雪花纷乱中,众人眼睛中倒映了那个祭祀台上洁白的身影,以及大片大片的红。
华棠也在其中。
不远处有一座朝阳楼,红绸带飘扬,红色的火光萦绕。店小二给顶楼送了茶,匆匆跑下来,混进人群中观看。
顶楼。
四方大陆以及神族皇族齐聚一堂。
北方曲柳方若飞领主摸了一把胡须,爽朗道:“澹雅领主有一个好儿子啊,当年从四方大陆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身姿俊雅,灵台清秀,天赋实力逆天的孩子。这孩子,小时候就让人吃惊,近些年愈发让人惊艳。”
北方曲柳方是为灵雀族执政,身为领主的李逸云,眉尾是神秘纹路勾勒而成的大红色翎羽,代表灵雀奋飞,眼神凌厉,仿佛出鞘的剑,直射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一旁澹雅领主一身蓝衣,穿着代表人鱼族的鲛纱,头戴白蓝玉冠,灵台清明,对上李逸云,微微颔首,“若飞领主过誉了。灵琼近些年也没有让人失望。”
李灵琼是被若飞领主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自然稳重,拱手道:“多谢澹雅领主,灵琼不敢当。”他眉尾的翎羽更加红,栩栩如生,仿佛要穿破肉皮飞出来似的。
又是一阵左右恭维。
东方幽冥方被誉为“阳光无法抵达的地方”,族人常年不见太阳,因此皮肤白皙,嘴唇殷红。而望舒领主取名望舒,就是为“迎取光明”之意。一身正装,优雅妥帖,望舒领主笑道:“下一辈终究比我们这一辈好多了。”
西方枯荣方领主,清芷领主是这四方大陆中唯一的女领主,却比男子更加爽快。她身后翅膀乖顺收回,一身青色衣裳,飘飘然若仙,眉梢眼角都是岁月打磨过的痕迹,却难掩秀美。
她笑道:“终归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们迟早要退位的。阿筠,灵琼,阿九和小凉都是些好孩子,比我们当年强太多了。”
几人寒暄过后,共同商议抵抗魔族之事,皆是一脸严肃,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样子。
自传说中神域魔域从四方大陆割离出去,魔族对四方大陆的骚扰就没有停过。可以说,这四方大陆中每一个种群,每一户人家都被魔族欺凌过。虽说各大陆领主多年修养,性格稳重,依旧忍不住义愤填膺,说到气愤之处不顾自身教养,狠狠骂几句。
最后,祭祀礼快要结束之时,若飞领主抿了一口茶道:“既然被尊称为‘苜蓿公子’,想来澹雅领主已经想好您的儿子宫以筠的去处了?他呢,想必也做好准备了吧。”
“筠儿已经被关了十年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澹雅领主悠然喝了一杯茶,一身清冷气质,让人不敢亵渎,“若是他不想被关着,你以为凭借我们能关的住他?”
若飞领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如此最好。”
澹雅领主又道:“抵挡魔族来犯是我辈不可推卸之责任,希望我们之中不会有什么异心之人。”
澹雅领主隐隐有四大神裔家族之首的气势,这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当然不会。”若飞领主笑,“各方大陆上种族林立,我们既然担任领主之位,那么身上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希望到时候不要有藏私之人。”
“当然不可能!魔族这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恶霸,应当被千刀万剐扔进油锅里。”清芷领主大大咧咧,模样虽然清丽,却一脸正气,“四方大陆多少年无辜忍受了他们的骚扰。如果这一次成功,就可以一举将他们拿下!”
一旁望舒领主,动作优雅整了整衣服,笑道:“自然。集众人之力,护四方安稳,是我们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
人族皇帝坐在角落,道:“虽然人族弱小,但在魔族之事上也不会置之身外,定会尽最大努力。”
祭祀礼,一方面是为了寻求神族相助,抵抗魔族,保护四方大陆。神族强大,魔族凶残,唯有四方大陆夹在两者之间,没有强大,也不会残暴,在魔族烦扰之下,只能寻求神族这样大的庇护。
另一方面,如果神族没有相助。那么,祭祀之子就不会是以身献祭,而是以纯净之身,接受四方大陆各种族万千人的供奉,以神族之礼相待整十年。待他十八岁时,神族洗礼,为半神。
而神族之身可以彻底封印魔族。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宫以筠以半神之身杀死魔王,就可以封印魔族至少三百年。
而魔王……
人族皇帝道:“魔王的事情,我已经处置妥当了。
魔王自然不可能从魔域找出一个十二皇中随便一个来,不说他们根本进不了魔域找不到十二皇,就说十二皇也根本比不过魔王。魔王顺应天道而生,每千年诞生一次。
而他们所偷偷谋划的,就是这千年魔王。各大陆领主心照不宣,各自散了。
两种方案。第一种人尽皆知,第二种只有几个种族首领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能见得了人的事情。而前一种,宫以筠死,后一种,宫以筠得万人敬仰。
祭祀台上,宫以筠长袖舞动,仿佛惊鸿。华棠在台下,只觉得那人当真俊朗如皎皎明月。
“魔族来了!”
突然,街尾传来声音,听到这话,人群开始暴动。
“快跑啊!”
“千杀的魔族,在自己魔域呆着不好吗。为什么总要跑来四方大陆撒野?”
“好好的一个祭祀礼也被打扰了,神族会不会怪罪我们?”
……
华棠推了一个大爷一把,来不及回头,手中银线绕过去将那浑身冒着黑气的魔族绞杀,又是一甩,连续绞杀三个。
“救救我,救救我!“
“滚开,你们这些魔族!恶心的东西!”
……
瓜果摊子被打断,果子骨碌碌滚到华棠脚边。有人来不及逃跑就被魔族掐死,有的活生生被咬,身上皮肉被魔族吃进肚子,有的在街上被**,血肉模糊……
人荒马乱。
“苜蓿公子!”
突然,有人大喝。华棠转身看去,皓月当空,宫以筠一身白衣,立在祭祀台上,面色不起波澜,祭祀台下已经环绕了很多魔。
“谁家的孩子?天杀的!为什么连孩子也不放过?”
临近华棠周围,一个孩子被魔抓在手中,掐着脖子,面色青紫,就要呼吸不过来。
救谁?宫以筠还是小孩?
华棠要全救!
当下银线使出,绑住小孩,将那魔族绞杀。又是手中灵力乍现,狠拍在地上。轰隆隆,大地开裂,于地下破土而出几个骷髅爪子,那骷髅仿佛活过来,抓着地面,一跃而起。
“以我之血!听我之招!”
华棠用匕首向手中猛地一划,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那骷髅匍匐过来,朝着华棠手心去,却被华棠身上威压一震,趴在地上啃食着地上沾了血的泥巴。
给几只骷髅下了命令,保护活着的人,又将银线绑住的小孩放在安全地方,华棠掠身而上,落在祭祀台上,将祭祀台周围虎视眈眈的几只魔族绞杀。
“你没事吧。”
“你疯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一道是华棠的,后一道是宫以筠的。
华棠被宫以筠声音里的焦急吓了一跳,没再说话,然后就看着宫以筠拉住他的手,深深看了一眼,翻起来狠狠瞪他一眼。
与此同时四大神裔家族来到现场。
南方梧桐方人鱼族族人以风姿闻名于四方大陆,当下一见,果真不同凡响,门生皆是头戴白蓝玉冠,灵台清明。他们虽清秀,但手下动作却也凶狠,出手斩杀魔族。
北方曲柳方灵雀族身着红色羽衣,眉梢是大红色翎羽,眼神凶狠,一双羽翼震起,将魔族撂倒在地。翅膀上羽毛一旦脱离,就如同飞刀一般射出,凌厉无比。
东方幽冥方血族手下动作优雅,虽然做着残忍的事,却也如同喝茶赏花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西方枯荣方精灵族族人皆俊美,每个族人都有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各不相同。门生使一把弓箭,从后背抽出箭,唰唰射出,动作毫不迟疑。
人族虽没有那么强大的天赋,但是武器精巧,袖剑,长刀,软剑……并不比拥有强大天赋的种族逊色。
情况稳住了。
祭祀台上,宫以筠将华棠手抓住,手中白光泄出,不多时,华棠的伤口就恢复了。
华棠笑道:“谢谢你了。”
宫以筠不理。
华棠又道:“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这伤口得一个月才能好。”
宫以筠还是没有理。
华棠讪讪。
突然,宫以筠手拿法杖,神色肃穆,嘴中念念有词。于法杖之上喷涌而出一道洁白光芒,于天空炸开,与此同时,一方结界就此落下,将魔族暴动的地方圈住。结界之内,有长相丑陋的魔族拍着结界,污浊不堪的脓液在结界上滑下。
华棠心道:原来是我心急则乱了,方才宫以筠并不是愣住,却原来是打算结这结界。
好心办坏事的华棠特不好意思,方才宫以筠不理他,他还有些愤愤,现在又觉得自己太差劲了,笑道:“虽然你不想和我说话,但还是谢谢你了。”
宫以筠瞥了他一眼,本打算继续不理,却见到华棠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下身子,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住。
“我每次以血召唤的时候都这样。”华棠靠在宫以筠身上,奈何他身材实在高大,宫以筠又太清瘦,显得格外可笑。
众家族门生将残余的魔族斩杀,才松了一口气,各自安抚自己的臣民。与此同时,各大领主也从顶楼款款踱步走下来。
“反应太慢。”澹雅领主走到台下,抬头看来,“这一次,是你的失误。”
澹雅领主说的应该是结界。华棠心道:不是宫以筠的失误,若不是我瞎操心,哪里能这么慢。还有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坐壁上观,看着这么多人死去,却也不肯下来帮忙。
宫以筠却神色淡淡,没有半分被教训的难过,对澹雅领主微微颔首道:“是。”
就在这时,若飞领主指着那三只骷髅,脸带笑意道:“好嘛,这里面居然有傀儡师,大陆上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一个了,能被我见到实在三生有幸啊。想来这傀儡师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已经到了能控制三只傀儡的地步了,却还没有在大陆上闻名。不知道,鄙人今日能都知道这傀儡师是谁。”
华棠叹气。他不是傀儡师,他只是恰好能指使这些死物罢了。他平时不愿意多使用这些死物,就怕惹来这种麻烦。
若飞领主口气实在算不上太好,而且华棠也不大能看得起这些神裔家族领主,觉得他们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当下便道:“你没见到的多了去了。”
若飞领主噎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将大半个身子放在宫以筠身上,华棠懒懒道:“北方曲柳方,若飞领主。”
真的是,过太多紧巴日子了,华棠都快要忘了,他还是个脾气不好的崽呢。
若飞领主又道:“你知道我是谁,还用这样口气?小小年纪,不过是一个傀儡师,如此狂放,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哦,我不知道若飞领主是谁。”华棠叹气,“我只认识一个聒噪的,拿身份压人,的,呆鸟!”
这话一出,若飞领主气极,“你说什么?”
若飞领主抬手一个火球打出,华棠袖口翻动,银线将火球裹住反弹回去,懒懒翻起眼皮:“怎么?要同我打架?”
若飞领主还要再动作,被一旁人族皇帝拦下,若飞领主一甩袖子,不耐烦对皇帝道:“你做什么!”
祭祀台上,宫以筠拉过华棠,背在身上,皎洁月光下,他的眼睛依旧温柔,笑道:“澹雅领主,我将他带回去了。”
澹雅领主神色严肃,一脸不豫,却在对上宫以筠堪称温柔的眸子时点头道:“我知你有分寸。”
实在不像一对正常父子。
身后,望舒领主优雅地整了整袖子,笑得温文尔雅,轻声道:“苜蓿公子,可别忘了,你身上的使命。”
宫以筠不答,背着华棠一跃从一丈高的祭祀台上跳下,落地时稳稳当当。
“宫以筠,你做什么!你可别忘了,那个人,他和你不一样!怎么,你要背叛我们吗?你可知,他是……”
话音未落,宫以筠扭头看来,看着若飞领主,神色依旧可以说得上是很温柔,盯了半响,若飞领主却噤了声。
十五,月亮很圆。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月光却苍白诡谲,华棠目光所及之处,澹雅领主神色沉静,清芷领主面色紧绷,望舒领主整理袖口一派优雅,若飞领主面色阴狠,以及一直盯着若飞领主看的李灵琼,神情诡异。地上血迹斑斑,脓液黑水各处流,空气中的味道着实难闻。众人背后是大片大片受伤哀嚎的人。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
他本来不该出生的,于是,2016年的又一个冬月十三日,他将走向死亡,被人们遗忘,埋葬在这个小镇。他的生日,也将是他的祭日。
距离他十六岁的生日只有四个月了,林鹤这些天总是会想起奶奶的这些话。
正值秋季,弄堂里有微风吹过,梧桐簌簌响成一片。林鹤穿过一颠一颠的鹅卵石小路,等绿灯亮了,拍落在肩膀上的梧桐叶子,脚下用力,骑着车子悠悠穿过马路。
“国庆放假回来吗?”
即便是疑问,电话里传出来的女声也不带任何起伏,仿佛只是随意问一句,无所谓回答。
林鹤停好车子,紧了紧围巾。
“回。”
回不回其实都无所谓。一向怕麻烦的他应该更倾向于拒绝,然而,当他犹豫的时候,那种一向让他厌烦的对女人的感情告诉他,他要回,他得回。
听到回答,电话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女人说:“那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准备。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胡萝卜来着。你爱吃辣的还是甜的?楼下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我买回来放点在家里。或者,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游戏机?小熊玩偶?赛车模型?……”
“妈。”林鹤出声打断了她。
女人似乎也觉得有点过,犹豫着开口:“其实你能回来就很好了。”
林鹤脸色微霁,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嗯。”
“我都很久没有见过你了,上次见到你,你的长相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你爸爸是个很温柔对我很好的人,当年,你奶奶不让你爸爸跟我接触,但你爸爸还是会偷偷见我,给我带各种新奇东西。我以为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即使有你奶奶的阻拦。如果不是那年冬天……”
“妈,你没必要……”
林鹤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女人说:“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彩衣镇,看看你奶奶。”
林鹤把电话挂了。
一整个上午,林鹤都是无精打采的。
老师在上面讲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困倦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他的奶奶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神婆。
大概是算准了她的唯一的儿子的死亡,她希望阻止了儿子和女人的相识相恋,但失败了,两颗年轻而沸腾的心越走越近。于是,她想阻止林鹤的出生,给女人喝寒药,然而,寒药也没有妨碍他的孕育。
林鹤出生那天,她把儿子锁在房间里,不让儿子出门。
可能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在于它的不可改变性。
她希望阻止儿子的死亡,规避儿子生命中可能遇到的坎,但她无法面面俱到,她锁了门,忘记了窗。于是,在那个茫茫雪天,她的儿子跳了窗,在赶向医院的路上,死在了卡车下。
无法接受儿子死亡的奶奶在他身上加注了最恶毒的诅咒。
他不会爱人,不会被爱,他将遭受十六年的磨难,然后死在十六岁的冬天。
“林鹤,醒醒。”
胳膊被人推了一下,林鹤抬起头来,眼神还是迷茫的。已经下课了,教室里有嘈杂的谈话声。
前桌的女生小声说:“老师刚才叫你了,你一直睡着,没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林鹤想说没事,出口却一片哑声。
吕菲吃了一惊,“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哑成这样,快去校医院看看吧。下节课是什么?我看看……嗯……是语文,我帮你跟高老师请假,你快去。”
林鹤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大概是发烧了。
“让让,让让!”
送外卖的小哥按着车铃从林鹤身边呼啸而过。
漫长的人生中,总有一些意外是始料不及且莫名其妙的,但林鹤可以肯定的是,没有谁会比他遇到的意外更多了。
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当玻璃破裂的声音和众人惊呼的声音响在一起时,林鹤反应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被砸了。
“我的天!怎么回事?好多血啊!死人了?”
“啊!谁啊?”
“快打120!叫救护车!”
……
为什么他今天会发烧?为什么会有花盆从五楼破窗而出?为什么花盆会正好砸中他的脑袋?
林鹤想不明白。
他能感觉到脑袋上流出来的血很多,甚至是热的,比他发烧的脑门还要热。
周围很吵,他能看到很多人或惊奇或害怕或担心的眼神,他很想对他们说一句我没事。
他知道,他死不了。
他应该死于四个月后的冬天,而不是现在。
周围的喧嚣寸寸褪去,他的身体逐渐僵硬冰冷。就在他快要陷入黑暗之时,一种奇异的温暖慢慢裹在他的身上,流入四肢百骸,就像是久旱的人遇到甘露。
林鹤用尽力气咬住舌尖,心中暗笑。
抓住你了。
刹那,时间倒流。
通着电话的手机黑屏,落在地上的树叶回到枝头摇曳着,车流和人流倒退,砸伤林鹤的花盆飞回五楼,头顶的鲜血消失不见,那些破碎的玻璃重新组合回到原位……
时间开始向前流逝,风顺着正常方向吹。
林鹤回过神来,站在破旧的教学楼下。
身后传来外卖小哥的车铃声,“让让,让让。”
林鹤停住脚步,躲过外卖小哥,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变化。
紧接着,他抬头看向旧教学楼的五楼。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太真切,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在吵架。
那么,花盆或许是两个人吵架时不小心推下去的?
林鹤抬起手腕看着表,四点十八分整,距离花盆破窗而出的时间还差八秒。
八,七,六,五,四……
突然,吵架的两个人不见了踪迹。
林鹤咬着唇,紧盯着窗口,终于,看到了窗边突然出现的身影。那人向下看来,注意到仰着头的林鹤,似乎十分诧异。
林鹤朝他无声地蠕动嘴唇。
“什么?”
林鹤实在是撑了很久,即便他还是想说什么,下一刻,他就抵挡不住脑子的发蒙,晕了过去。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
高一的课程不太紧,除了上课,林鹤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了赚钱上。他翻译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完成了一篇又一篇的稿子,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他试图用大量的任务来掩盖心中偌大的惊喜。
他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梵香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他的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般的飞快跳动。他的耳边还回响着霓裳不见时,在他耳边低语:“我会护你周全,梵香,等我。”
我会护你周全。
梵香向后退了一步。
不是,他不是她的梵香,他是没有前世的,她说的梵香不是他,她要护着的梵香也不是他。
他不过是一个化为人形的菩提种子,他不过是一个一心想要成佛的和尚。
不是的。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让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疼,让他的喉咙一阵阵地发堵,让他的眼泪奔腾出来了呢?
他也是人,虽说想要成佛,可说到底他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他自是不能避免,霓裳对他的好,他不是没有看到,他不是没有心动。
可他是一个和尚,也只能是一个和尚。
动了心又如何?徒留下来的不该是烦恼?
更何况,他不是她要找的梵香。
就算他不顾世人的看法还了俗要与她在一起,她还是会丢下他去找她的梵香。
她骄傲的不可一世,她是魔主,又岂是他一个普通的和尚可以肖想的?
况且,他还是一个和尚,他不该有爱情的。
对,就是这样,他只是一个和尚,一个一心想要成佛的和尚,梵香是他的法号。
霓裳是魔,一个自由洒脱的魔,她要找的梵香不是他,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若说有关系,也只能是她由于心魔而留在他的身边。
仿佛心脏要跳出胸膛般拉扯着周围的筋脉。梵香的心脏疼得快要停止跳动了。
他咽咽唾沫。
泪水顺着他发酸的鼻尖流了下来。
在地上开出了花。
在这空寂的地方,声音显得格外大。
为何会这样难受?若是没有遇见霓裳该有多好,她会找到她的梵香,而他也只是那个一心向佛的和尚。
她会在世间自由散漫。
他会在佛寺日日诵经。
彼此各不打扰。
若是见面,或许他们会像陌生人一般只是淡笑,他会称一声施主,她会叫一声梵香师父。
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动心了吗?他们不过才相识几月,怎么会呢?
可是心脏处传来的不赞同情绪让他清楚的明白,他爱上了霓裳,爱上了那个会杀人的魔,爱上了那个永远不会爱他的霓裳。
梵香现在怎知道,爱上一个原本就深爱着的姑娘是多么容易。
就算那个人一切都不是他所喜爱的样子。
梵香忽然有些明白,这世间成佛之人为何少之又少。原来这情之一字才是其根本。
这般的无奈,又这般该死的让他留恋。
梵香徐徐吐出一口气,走出屋子。
太阳已是落山了。
颓唐的金光洒满整个人界。
如果说太阳东升西落,早出晚归是其规则,使命。
那他呢?他的规则,使命又是何?
他该如何自处?呇战泼墨般的黑发与琉璃的银发交集在一起纠缠。
“怎么样?”霓裳没有发声,只是用口语向琉璃示意,指了指他怀中的呇战。
琉璃摇摇头,又看向梵香,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将呇战轻柔地放在塌上,掖掖被子。
“梵香师父,可以救他吗?”琉璃快步走在梵香前面。
梵香轻笑,示意他稍安勿躁,踱步走到塌前。看着塌上人的眉心,黑气弥漫,眼下有些乌青。
梵香伸手,手中赫然出现一颗种子,有繁复的花纹在其周围萦绕,仿佛来自古老的召唤,叫人深陷其中。
一时间,梵香周身光芒四射。
琉璃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便问霓裳:“怎么样,可以净化吗?”
“可以。”霓裳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从呇战身上溢出的黑气。
赫然,瞳孔放大,举步向梵香掠去。
手臂一览,将梵香抱住,足下用力,把自己和梵香的位置反转。
这时,霓裳的后背对着床榻,而梵香被霓裳拥在怀中,正要问如何,却见呇战身上溢出的黑气越来越盛,很快便爆裂开来。
琉璃奔到呇战身边,将其死死抱住,运用法力,在周身结层结界。
顿时,黑光大盛,从呇战开始,层层向外涌去,破坏力极大。
呇战和琉璃在气浪中央,到没有被伤害的甚。
可霓裳,在气浪涌来的时候,只顾保护梵香,而自己的背被黑刃所伤。
血肉模糊,浸透了本就是红色的衣,更显暗沉。衣服破开成一条条,勒到被风刃所伤的骨肉之间。
血顺着她的脊背流下,还未曾落在地上,便被涌来的浪层打散了去,崩裂的血珠在空中绽放,极尽艳丽妖娆。
“哧——”霓裳一震,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梵香胸前的白衣上。只觉背上火辣辣的疼,疼入骨髓,引得她身子一阵颤栗
霓裳放在梵香背后的手,攥着他的衣服寸寸紧握,用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唇都有些发青白。
有丝丝鲜血的腥甜味进入霓裳的口腔。
后背的疼痛刺激着霓裳的神经,让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屋外一道黑光如剑一般射来,在梵香和霓裳周身停留一阵,再望去时,黑影和霓裳都不见了去。
原地只徒留下梵香一人,他愣愣地看着刚刚霓裳站立的地方。
他能察觉到方才触碰到霓裳背后的手上黏糊糊的感觉。
她受伤了,是为了保护他。若是没有管他,霓裳是完全可以自己一人躲开这黑刃的。
胸前霓裳吐的鲜血已经微凉,开始凝固,梵香却觉那地方滚烫得很,如同岩浆一般一股一股涌入他的心脏,一阵一阵收缩。
梵香大喘着气,起起伏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琉璃和呇战已经晕了过去,却没有受太重的伤。
梵香低垂着头,面色毫无波动。
良久,他的睫毛轻颤了颤,抬手,捂上心脏,那里,还停留着霓裳的鲜血。“咳咳。”呇战被阴邪之气入体,这时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了,根本撑不了多久。
见呇战咳嗽的厉害,琉璃也顾不得抱怨,直起身子,坐在床头。
将呇战拥入怀中,把头按在他的肩胛处,一只手环着呇战的腰,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口中还哄着,“没事了,没事了,一会儿就无事了。”
呇战也没有拒绝琉璃的动作,不知是实在难受得厉害,还是根本就不想推开他。
呇战伸手从琉璃的腋下穿过,抱住他的腰,在他的肩胛处埋首。
身子还是不时地起伏,却憋了气不再咳嗽。
呇战没有抬头,有些柔弱的声音响起,“琉璃,我难受。”
琉璃的心顿时疼得一抽一抽的,“乖,没事儿的,我带了梵香回来,很快就会没事的。”
琉璃手上更用力了些,紧紧抱着呇战,将下巴搁在呇战的头发上,“会没事的。”
呇战安静了些,在琉璃怀中默默躺着。
这般从善如流的摸样,让霓裳看的目瞪口呆,有戏阿。
这两人之间甜蜜的相处模式,让霓裳自愧不如,瞅瞅身旁的梵香,小步移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
“梵香,你看他们。”
梵香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再看看霓裳,似乎觉得她挨得有些近了,连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脸庞,正想退开一点儿。
霓裳伸手拉住了他,小声对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好甜阿?”
“甜?”
“对啊,就是甜,你知道世间男女之间感情的吧,他们就是,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深些。”
的确,他们的感情会更深些,不然琉璃怎会不顾世人的看法,直言不讳地说出他真的喜欢呇战呢?
而且,看呇战这副摸样,只怕对琉璃也没有那般抵触。
这时候,他们只比朋友亲密一些,但是距恋人又差那么一点儿。正是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才更让人留恋。
“霓裳,你也说了这是世间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他们都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比男女之间的感情淡。”
“哦?那是他们恰好都喜欢男子吗?”
“不。”霓裳淡笑,“他们只是恰好都喜欢对方罢了。”
不是因为喜欢男子而喜欢你,而是因为喜欢你,而你恰好又是男子罢了。
“那为何世间不见有两个男子成亲?”
“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像琉璃一般的魄力吧。”琉璃从不讳言喜欢呇战,只希望呇战对琉璃也不全都是辜负吧。
“那霓裳是很看好他们?”
“对。”霓裳点头,侧头看向梵香,“梵香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喜欢的人吗?”梵香重复了一遍,脑中快速闪过些什么,想要探究时,却只剩一片空寂。
“贫僧是想要成佛的和尚,怎可动凡心?”梵香又想起霓裳,“霓裳还是不要执妄于贫僧了。”
毕竟,我不是你要找的梵香。
执妄?霓裳自嘲地笑笑,原来这就是执妄?这般的讽刺。
霓裳转过身去,不再看梵香。
梵香徐徐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些不忍。
那边的呇战似乎在琉璃怀中睡着了,除了微微起伏的身子,倒没有咳嗽了。
琉璃轻轻拍着他的背,他们挨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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