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涌

清晨，万籁俱寂，瑰丽的朝霞如柔和的金纱徐徐铺满风雪涯，缭绕云雾折射出仙霓光辉，恍若仙境。

        风雪古树好似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守望头顶的悬崖，守望掌天山脉，守望滚滚澄海。昔年，天武峰开脉祖师雄天武真君将「崖」变「涯」，取名风雪涯，似有深意，后继之人已然不知其内涵。时至今日，仍仅有雄天武一人到过古树下。

        五年来，甘燮不敢越雷池半步，每每看到那只金色的小猴子在树枝间悠荡玩耍，亦不敢去追逐。小猴子同样不敢离开风雪古树，只会远远的发出挑衅的叫声，或撅起屁股，或扮个猴脸，搞的甘燮哭笑不得。

        结束晨练后，满脸倦容，不住长吁短叹。没了三师兄的寒冰之力相助，修炼进度明显缓慢很多。修炼之时，外在的压迫力越大，内在的防御力越大，无形中撕裂空间边界，从而大大提升修炼容量，进而提升修炼进度。

        三个月前，三师兄不再出现，只在那个石台上留下「魔天四绝」与「天武四绝」两卷手记。「天武四绝」是祖师爷天武真君独创的秘术神通，真正的师传神通。三师兄如此做法实属有违师门规制。「魔天四绝」，大师兄没提及过，他便不知晓来历，私以为是三师兄自己获得。

        只不过，对于急于一心变强、及早离开掌天宗的甘燮来说，不重要。他一面苦修偷偷强记于心的诸般神通法术，一面苦修两个「四绝」神通。倒不能全怪他，大师兄上一次来还是三年前的正月初一，那时他的修为勉强稳定在凡人境一品，御气尚不稳，不具备修炼仙术神通的条件。

        “小师弟。”

        “大师兄！”

        甘燮没察觉雄标的到来，已知二人的道行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凡人境三品，颇为厚实绵长。”雄标原本皱眉，突然喜出望外的大笑起来，转而又是满脸愁容，“跟我去一趟天武大殿，师父要召见。”

        甘燮哦了声，赶紧跑回石屋，洗漱一番，换上雄标送来的新衣服，将所有东西带好，扛着黑色长剑走出石屋。这柄剑越来越沉，每年沉一点，活像个随着年月成长的人。

        “此剑竟有些灵气了。”

        雄标暗自惊叹，忖道：师父说过，此剑乃一死物，材质看似木材，实非木材，亦非金石之材质，着实怪异。未料，在师弟经年累月以灵气炼剑的情形下，已有灵气。看来，集灵村确实有神异之处。不由得由衷钦佩掌门人的远见卓识。

        甘燮在想，自从拜师之后，再没有见过师父，没有见过其他同门，还有那个爱捉弄自己的红衣小妖精刘晶。大师兄提及最多的就是她，修炼速度奇快，实属天武峰一脉最有前途的一人。甚至，隐隐提及将来的天武峰怕是要交到她手上。眼下，自己定然不是敌手。

        二人刚落地，甘燮便听得嘿的一声，忽见一只大红色的大火鸟朝自己扑来，再听得一个少女朗笑着说：“让我来考较考较大师兄教徒弟的成色。”

        雄标来不及阻止。

        甘燮扛在肩上的黑色长剑，极灵巧的一剑劈出，竟是大巧不工，精妙无比，看不出拔剑的动作。这一劈势，霸道雄猛，不自我防护，只取对方的要害，而这正是道法神通「神殇十三式」中的首式「霸道」。此间，甘燮将一寸长、一寸强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剑劈开大火鸟的头，力道更雄，直劈向刘晶。

        “晶儿，小心。”刘柔然呼道，她见女儿一时失神，立即出手卸掉二人的法力，分开两边，她拧眉看向甘燮，脸色忽然一沉，再看向雄标，点头道，“不愧为天武峰大弟子，在教徒弟这份上，怕要胜过师父许多。”

        雄标脸一热，红的通透，已然被师娘与师叔看在眼里。尽管已经想到甘燮的道法神通是怎么来的，可是，在无人指点下能凭借甘燮自己的参悟修炼，能修炼的如此自然与精熟，这份天赋当属奇才之列。

        刘晶一脸惊诧，额头上涔出汗珠。那能料到娘传给自己的朱雀仙剑之威力，竟被那柄平平无奇的黑色长剑瞬间压制，其威势更是排山倒海，连绵悠长。这份修真道行，早已不是凡人境三品所具备。

        其他师兄弟与师姐妹无一不是惊诧无比，错愕无定。人人心想这那是资质平庸到没资格前往真武阁修炼的人？

        “进来吧。”

        大殿内里传来师父的声音，极不悦的声音。

        甘燮跟着众人走进大殿，内心很紧张，刚刚差点一剑劈死师父的独女刘晶，师父定会大大的不悦，忽然，他轻呼道：“三师兄？”

        紧接着，他跑到跪在中间的那人身边，直接扶起来，沉声道：“三师兄，你怎么了？”

        三师兄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冷峻绝美，闭口不言。说实话，五年来，自己坐在石阶上与三师兄说话，他一句没回过，在他心里早已认定这个师兄是个哑巴。

        “你们师兄弟，好大的威风。”雄略沉声训道，“一个独闯掌天峰，要替先人讨回公道。一个初次出关，剑劈同门师姐。当真是了得的不行。”

        甘燮挠了挠头，偷偷看向大师兄。大师兄两眼怔怔，没有看见他求救的眼神。便自寻思，自己的事比较明确，可三师兄「讨回公道」的事完全不着边际，难道三师兄与长门掌天峰有仇？

        “老三，二代祖师的事过去远矣，放下吧。”雄略堂堂高大雄武之人，用柔和的声音说，“世家大族也好，凡人家户也好，都逃离不了一个生老病死苦的轮回。你能将天魔玄冰修成寒冰罡气，且无入魔之瘴，此乃师门之福。当以天下为公、救济斯民，便也不辱天殇祖师之威名仙望。”

        “何况，万年之下，谁敢说上天殇祖师半个不字，便是与掌天宗为敌。那些小道谣传，修道中人又何须在意。若在意，岂能有修仙之赤心。”

        雄帅淡然而言，一张清癯瘦长的脸颊上早已挂着风霜，虎目明亮如夜空的星星，令人不敢直视。

        说话间，三位长老将目光投向甘燮。

        甘燮年仅十二岁，已经长到七尺高，身材孔武有力，一双如墨染的重剑之眉斜飞入鬓，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清澈透亮，更深处隐隐有云雾缭绕，稚嫩的脸上显现少见的威武。只是，漂亮的耳朵与嘴巴之间竟隐现二分书生意气，与重剑之眉的霸气格格不入。一种奇怪独特的少年气质，给人一种莫名的深不可测的感觉。

        “老十三，我想大师兄尚未传授你「真武诀」，你是从何处习得？”雄略沉声问道。

        厉飞云缓缓拧头看过来，脸上的一层疑惑面纱仿佛被消除。

        “师父，我想是我疏忽了一件事。”雄标肃然道，“五年前，我在传法「掌天诀」入门篇章「天罡诀」时，曾连带着完整的背诵过三遍「真武诀」。小师弟天资聪慧，过耳不忘，应是默默地将天罡诀与真武诀一起修行。”

        “哼，怕也是过目不忘，默记书堂的诸般法术，私下慢慢修炼。”刘柔然冷冷道，“没想到，天武一脉，自雄标之后还能再出两位英才，的确难得。”

        “纵使不出，天影峰仍然不是对手。”雄略眯眼瞪视道侣刘柔然，掩不住的骄傲，淡淡地说，“你再偏心你娘家，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真世界，月莲道姑只能憋着。”

        甘燮已经明白，师父、师娘、师叔乃至众同门都已经明白三师兄厉飞云的寒冰绝症是怎么治好的，且是极纯净的寒冰罡气，极是罕见。只是，再往深层次，只有三位长老明白，仅凭掌天诀的入门修炼法门天罡诀与真武诀，断然不可能助厉飞云化解天魔玄冰。

        长老们自然而然想到甘燮的出身与来历。

        “明年的七脉会武，你们十七人全部参加。现在，滚回去好好修炼。”雄略恢复往日的神态，将众弟子赶出大殿，待众弟子纷纷离开，再度开口，“你俩能想到什么？”

        “甘燮的纯阳之体，更像是传闻中的重阳之体。然，仅凭肉身，绝对不足以抵御天殇祖师血脉传承中的天魔玄冰。”雄帅沉声道，“当年救下甘燮时，他被紫色光气镶嵌在玄冰中，此点本身可疑。至今，宗门没有查清楚真相。反而，魔教的动作越来越密集。”

        “只有一种可能。”雄略一开口，雄帅与刘柔然面面相觑，再同时看向雄略，雄略沉声道，“甘燮在修本门之外的秘法，而这门秘法与本门秘法能做到阴阳互济之神效。我观甘燮的肉身，浑坚如金刚之身，却不是佛家的金刚如意不坏之金身。”

        “这……”

        “不去管他。我想，当掌门师兄派龙符出手时，已然想通关节。只是，这是我天武一脉的事，却也不能由他一人说了算。”

        *  *  *

        “谢谢！”

        厉飞云淡漠的说两个字，径直回石屋。

        甘燮正寻思与三师兄多说说话，寻机问问闯掌天峰的事，见此情形，只好撇撇嘴，就此罢休。快要到自己的石屋时，看见一处密集的树叶间有一只手在使劲挥动，心中不由得一紧。

        他早已忖度过，只要不遇上凶猛的妖兽，古树最顶端的范围应是安全的，跳下去无大碍。只是，五年来，风雪涯上未曾看到过第四个人，那只手是谁的？

        那只手突然缩回树叶，他不由得跟着跳下去，稳住身形，见一人正在使劲揪住一串红色的果实。那串果实好似会逃跑，使命往下拽。再细看，另一端是一只金色的小猴子，聪明的缠绕在树枝下，借着树枝向下拽。

        甘燮看清楚一人一猴的局势，猛的俯冲下去。

        小猴机敏的叫了声，高高的跃出一条弧线。只是，它要落的另一点早已有人等候，待它要再次拧腰起跳时，被一只圆润的大手抓住，动弹不得。

        “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还真没辙。”

        那人气喘吁吁的坐在树枝上，凝视着手中的一串红果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风雪血果？”

        甘燮抱好小金猴，看着不认识的红果实与叫不上名字的人，不知说什么好。

        师兄弟十三人，用道家名号的只有大师兄雄标、二师兄雄相，「雄」字辈号不易得，其他人都用俗家姓名，甘燮全知道，但有些人是名不对人。眼前的这个小道士，入门拜师的时候没见过，刚刚在天武大殿亦没看到，他便分辨不得。因为师兄弟中有三个人是道士打扮。

        “坐吧。八师兄给你讲讲三师兄勇闯掌天峰的渊源。”

        “喔～”

        甘燮已知他是八师兄官羽，比自己早入门十年。四年前大师兄说起师兄弟们的道行，提及八师兄已是凡人境四品，被师父重点栽培。又过四年，怕是已完成凡人境的第一个玄关第五品的突破。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此事，还要从仙君老祖那儿说起。”

        官羽将那串果实塞给甘燮，将小金猴抱在怀中，瘦削的脸颊上一脸正经，举手投足，与头上戴的九阳方巾相映衬，颇有师兄风范。说话时抑扬顿挫，讲的神采飞扬。

        甘燮听的津津有味，越听越觉得掌天宗内部暗涌狂潮，波涛汹涌，自己如滔天巨浪边缘的一片树叶。暗自惊叹这修仙之人竟是如此复杂，同门之间仇怨深似海。若是集灵村不出事，自己将从爷爷手里传承「猎人王」称号，成为村子里地位最高的四人之一。

        他又想，若是与八师兄早些熟悉，自己早已对宗门乃至修真界有一个很全面的了解。亦可徐徐揭开内心深处最大的疑惑——「魔教是什么？是否与村子惨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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