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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转变


慕澈予不敢去住客舍,也不愿再去麻烦许娘子,最后好不容易找了处无人盘踞的桥洞凑合了一晚。

        她身上的银钱不多了,可吃饭要钱,买换洗衣服要钱,做什么都得花钱,她得赚些银钱傍身才行。她自觉是个十分踏实肯干的老实人,当个苦力做个壮丁都是可以接受的,可那群蠢笨士兵竟然还专门画了她的画像,天知道这江都城里有多少人看过她的画像,她敢躲在城里僻静处赌一个灯下黑,却实在是不敢冒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指着鼻子认出来的风险往人来人往的地方窜。

        可真是令人头疼。

        有人晨起至桥下垂钓,钓上鱼来就直接卖给候在桥上的买家,一会儿的工夫,这桥边就热闹起来了。

        慕澈予见状,知晓自己没法再继续待在这里,于是便戴上斗笠起身离开。她闷头走着,不妨被人撞了个满怀。

        “咦!是你!”怀里的小脑袋向上看,看清了斗笠下她的脸。

        许莲衿也追了上来,她们两方迎面遇上,彼此都十分惊讶。

        “莫小娘子没出得城去吗?”许莲衿问道。

        慕澈予十分尴尬,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

        她又回到了许家食店。

        她原本打算即刻便走,去各个城门看一看是否有溜出城去的机会,可一看许娘子和蔻蔻抬着装满了鱼的筐子,吭吭哧哧走得顾前就顾不了后,她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扣紧了斗笠搭手帮二人将筐子抬回了许家食店。

        许娘子今日低价买到了一条五斤重的大鲤鱼,又买到了不少极新鲜的小鲈鱼,高兴得不得了,一回来就立马腾出了后院的大鱼缸,把鱼都养了进去,留待中午再行处理,现杀现卖,这一向是她的立店之本。

        慕澈予在一旁伺机搭手,一边应许娘子要求,言简意赅地将昨晚的事描述了一番。

        “你昨晚竟是在外面睡的?”许莲衿侧身挡住慕澈予又伸过来的手,往鱼缸里灌进了最后一桶河水,这才抽出手来擦了把汗。听到慕澈予的话,她脸上的喜悦一下子褪了个干干净净:“你怎么不回来呢?昨晚就不该让你走,你还有伤在身,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慕澈予被她这样一训,顿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带着几分同情地看了眼朱蔻,心道怪不得总觉得朱蔻尤其听许娘子的话。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宁静安逸的小院子,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那些人声喧闹在墙后变得模糊而遥远,似乎真的能够被这几面院墙全都隔绝在外。她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摇头道:“官府还在通缉我,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惹麻烦的。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娘子实在是无需承担这种风险。”

        “咱们先前不认识岂不是更好,谁能猜到你会躲在我们这个小小的食店里呢?再说了,刚刚回来的这一路上没多少人,你的斗笠又带得严实,没人看到你的脸,我看呐,你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再出去了,你就待在这里不出门不见人,我和蔻蔻守口如瓶,官爷们哪里能找得过来?你就留在这儿吧!”许娘子直截了当地帮她做了决定。

        “可我……”

        “再说了,就算是要走,你也得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许莲衿早就注意到这位莫小娘子先前带在身边的那把刀不见了,但那把刀是这小娘子从伏龙寨的人手中抢来的,也不知道她自己原本用的是什么兵器?许莲衿不懂这些江湖人士的规矩,但是她戏本看得可不少,但凡是兵器,那不都是得用手拿着才能用的吗?于是她继续用自己的道理劝说慕澈予:“把手养好了,你才能拿刀拿枪呀,不然要赤手空拳地打出城去吗?”

        慕澈予经她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手上的伤,这伤只要不再继续流血,在她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妨碍,但她看着眼前这位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好让自己能够留下来安心养伤的许娘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

        “先随我去楼上,”许莲衿看她手上的布条已经有些脏了,“伤口得重新包扎一下才行,这伤口在养好前沾不得水,也最好不要用力气,免得它又裂开。”

        不晓得是不是先前又被许娘子训过了,蔻蔻今日表现得异常乖巧,她跟着跑上了楼,帮着找来药和干净的布条,趴在边上静静看着许莲衿为慕澈予包扎。看着看着,她突然惊叫了一声:“娘子!在流血!”

        许莲衿被她这一惊一乍唬得手一抖,手上的劲儿就没拿捏好,本来是要轻轻系上的结被重重地系了个死扣。慕澈予被这一下疼得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就听到许娘子斥道:“蔻蔻!”

        蔻蔻有些委屈,滴溜溜的泪水在圆溜溜的眼睛中转了几转,但她强忍着没有让它们流下来:“不是手,是左胸口,莫小娘子的左胸口有血!”

        许莲衿闻言大骇,慌忙去看朱蔻指的地方,才发现朱蔻所言不虚,并没有胡闹。

        “这、这可如何是好?”许娘子自认可以包扎一些简单的外伤,可这种要命的伤,她不敢贸然去碰,“小娘子昨夜又受伤了吗?刚刚为何不告诉我们?”

        慕澈予垂头看了眼,原来是左肩旧伤的血渗出来染了衣裳,她这身衣裳颜色深,不细看的话尚且看不出来:“不妨事的,你们不要怕,这是一处旧伤,伤在肩上,不在胸口,只不过是血染的位置有些吓人罢了,真的没什么事,给我些药,我自己再包扎一下就行。”

        许娘子却不让她自己动手,她取来一把匕首,轻轻将慕澈予左肩的衣服割开,待看清这处旧伤,她不由得捂住了嘴。这位莫小娘子刚刚说得轻轻巧巧,甚至还打算自己一人处理这旧伤,可这样的伤口怎么是能自己处理好的?她想象不到莫小娘子先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兵器曾贯穿了莫小娘子的身体,又牵扯出了这么多条放射状的歪歪扭扭的伤痕,最长的一条甚至已经逼近心口,再差半寸就会危及心脉。

        许莲衿拿着匕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连忙放下匕首,把匕首放得远远的,又沉默地拿起药瓶。

        当初这道伤口在那位顾大夫的看护下养得极好,此时只是裂了一道极小的口子,微微地往外渗着血丝。她抬头去看许娘子与蔻蔻的神情,猜测自己的伤可能吓到她们了,安抚道:“真的没事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许莲衿眼圈红红地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轻柔地为她包扎伤口。蔻蔻又撅起了小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人搭理她,慕澈予乖觉地闭上了嘴。

        翌日,慕澈予躲在楼梯下听前面大堂里的客人们都在谈论什么话题,一开始还能听到有零星的几个人拿自己的那件事做谈资,待过得四五日,客人们口中的新旧话题几番更迭,再无人在意端午时那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她几次想要向许娘子辞行,却都被许娘子堵了回去,许娘子这几日也在特意留心官府那边的动静,得知城门处的看守仍然十分严密后便继续劝慕澈予不如再多留几天。

        而慕澈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真的就这样留了下来。有时候,她一边看着院中鱼缸里的鱼在阳光下活蹦乱跳地撒欢儿,一边饮上一口刚轧上来的清凉井水,还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

        许娘子并不让她做什么活儿,但她做不出白吃白喝的事来,不能去前面的大堂里帮忙,于是就每天在后院里努力培养自己拥有一双发现活计的眼睛,比如刚刚,她趁着许娘子和蔻蔻上菜的时候溜进厨房里片了两条鱼。她从小到大从未学过厨艺,一开始连杀鱼都颇费一番工夫,还控制不好力道,不是切得太大,就是切得太碎。许娘子总是安慰她没关系,反正都是要吃进嘴里的,太大的那些可以再切得小一些,太碎的那些也有补救的法子,可以切得再碎一点,做成鱼糜来吃。可她看着许娘子每日忙里忙外,若是赶上生意好的时候,就更是忙到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深觉自己实在是一无是处,只会帮倒忙。

        一开始慕澈予着实为此而感到郁郁不乐,但她想了一夜就好了。第二日,她强忍困意起了个大早,等宵禁一除就带上渔具,戴好斗笠,避开行人绕到一处僻静的河边坐下来尝试着钓鱼。才刚刚将鱼线甩出去,一队巡城的士兵由远及近,沿河边街道从她身后走过。她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河面,等到终于听不到那队巡兵的脚步声后才缓了一口气,这时,她的鱼线突然微微一动,她小心地收线,猛地一拉——竟然还真的让她钓上来一条鱼!

        慕澈予兴奋地看着这条鱼,她不认得这是条什么鱼,这条鱼不大,不过半掌长一指宽而已,她没见过许娘子买这种鱼,估计不算是好吃的鱼吧。她十分珍惜地将这条鱼捧进了鱼篓里,兴高采烈地继续垂钓。她发现自己终于有一件能做好的事情了,不过片刻工夫她便钓够了用来练手的鱼,继续钓了会儿,钓上来的鱼更加的大,更加的多,一会儿便帮许娘子钓到了起码能招待三四桌客人的鱼。

        如此,她觉得自己终于在许家食店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于是日日摸着黑去钓鱼,饭时便在厨房里片片鱼,看看火候,等到食店里的客人都散了,便到前面去帮着打扫一下,闲下来时,便看看许娘子教蔻蔻识字,看看浴缸里的鱼,小院里的花,看不得一会儿便可以早早睡下。像这样过了半个月,有时她甚至会产生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仿佛这本来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

        她想,就这样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日,好像也不错。

        又过上几日,街上的巡兵少了,城门也不再戒备森严,在帮她改头换面时,许莲衿才知道那通缉画像竟然令她如此忧心,毫不留情地大笑了一阵。

        慕澈予一脸困惑:“难道不应当谨慎一些吗?”

        “应当应当,当然应当,”许莲衿忙着给她量尺寸,量完了肩膀,又接着量起了她的脖围,于百忙之中敷衍她道,“出门在外,当然应当谨慎一些为好。”

        慕澈予抿紧唇不说话了,站直身子任她量。

        许莲衿瞅她一眼,见她又是一副冷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揶揄了一句:“通缉画像一般是被统一张贴在府衙前的告示栏里,九娘去仔细看过那张画像吗?”

        彼此变得亲近了以后,许娘子总觉得唤她莫小娘子显得生分,可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不好随着叫蔻蔻的法子一样叫她心心,便问她在家中行几。

        这对慕澈予而言并不是一个可以张口就答的问题。她没有见过自己的阿耶,阿娘也早在她六岁那年就离世了,在这之后,她一直被南夫人养在登州登云山的望舒庵里,从没见过其他的亲人,也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什么亲人。

        她不想给许娘子一个随随便便的答案,她竭力在纷乱如麻的过往记忆中披荆斩棘,终于听见从记忆深处传来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那是个韶龄女子的声音,在说一句话:

        “阿久要乖乖睡觉,阿娘才带你去看琼花。”

        她瞬间便流下泪来。即便记不起来其他的一切,她也知道,这是阿娘的声音。她偷偷拭去泪水,十分郑重地向许娘子一字一顿回道:“九,我在家中行九。”

        许娘子自此便唤她九娘,让蔻蔻唤她阿姐。

        而这时,慕澈予被许娘子这样一问,下意识地发觉这问题并不寻常,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答道:“没有,不敢。”

        “其实九娘完全不需要害怕,”许娘子难以克制地笑出了眼泪,“这府衙里没有专司画像的画师,平时贴出来的通缉画像都长得一个样子,连男女都看不出来。你一会儿可以戴好斗笠去告示栏那边看一眼,保管根本找不出哪张画的是你。”

        慕澈予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许娘子,得到的是许娘子非常肯定的点头,蔻蔻也跟着重重点头,加大肯定力度。

        许娘子手下不停,又帮她打散了辫子改束起一个简简单单的螺髻,给她蓄了刘海儿,最后帮她换上一套牙白的圆领袍衫,系好革带,打量来打量去,又在她腰间坠上了一只小香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眼前这个曾经如同流浪的狗儿一般被她救下的小娘子不必再于山野中徒步穿梭,风吹日晒,江都的水土养人,日子又安稳,这些都使得她在换了这样的一幅打扮后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里一位白白净净的妙龄小娘子,虽然不爱笑,不爱说话,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好歹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了。

        “这样就好了,”许娘子笑道,“这样一打扮,保管他们都认不出你来,你在江都继续住着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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