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滞留

慕澈予一醒过来，就看到蔻蔻丧着一张小脸，嘴巴快要撅到天上去。

        “你可算是醒啦！”她叫道，“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

        慕澈予被蔻蔻这一嗓子喊得心下一凉，她吓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看窗外天色，的确是不早了。

        “你睡着的时候怎么像死人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啊！”蔻蔻的不满写满了全脸，“娘子担心你出事，要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你害得我今天都没去给娘子帮忙！”

        她头昏脑胀，刚刚起身太猛，现在只能静坐着缓一缓。

        “下午的时候有官兵来查了！”蔻蔻继续道，“不过娘子聪明得很，官兵被娘子两三句话就打发走了！”

        数条信息蜂拥而来，她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地不停咀嚼吸收。坏了！她猛然醒过神来，自己原本是想今日早些起身，去客舍取了东西即刻出城的，怎么偏偏睡到现在才醒！

        城外面摊老丈的那句话一下子复现在她眼前。

        的确是太误事了。

        睡得这么久，的确是太误事了。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那把伏龙寨的刀，有些茫然无措：“我拿来的那把刀呢？”

        蔻蔻得意地挑起了眉毛：“娘子早就把刀藏好了，还用得着你说！”

        蔻蔻的语气始终很冲，她没在意，反而听完了还舒了一口气。可她不在意，却有人在意。许莲衿听到楼上的动静连忙上楼来看，见她总算是醒了，先是十分关切地对她道：“莫小娘子的身子虚得很，先别下床了，好好歇息一下吧。我炖了鸡汤，马上就好，一会儿小娘子要多喝一些。”又将蔻蔻拽到身前斥责了几句，而后对慕澈予满怀歉意道：“蔻蔻幼时曾流落街头，难免染了些粗鄙的习性，是我没教好，望小娘子千万别介怀。蔻蔻，向莫小娘子道歉。”

        慕澈予连连摆手，她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况且蔻蔻年纪尚小，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养，她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许莲衿一再坚持，蔻蔻被压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含糊道了声歉。

        许莲衿被蔻蔻的态度气得脸颊通红，她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来一句重话，末了来了一句：“今日的鸡汤不许你喝了！”

        蔻蔻听了，小嘴一瘪，两颗豆大的泪珠就要掉下来。

        慕澈予见状，连忙做起和事佬：“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实在是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必须要走了，鸡汤就不喝了。蔻蔻已经很懂事了，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娘子不要再责备她了。”她很久没说过这么一长串话了，甫一说完竟然还有些头晕眼花，她心中又复述了一遍，应该没有遗漏什么，这才郑重作揖，与她们告辞：“多谢许娘子和蔻蔻小娘子相助，我们就此别过吧。”

        取上刀，出门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二层小楼，开着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食店。灯火初明，食店里的烛光摇曳，还是像昨晚一样，在地上铺出大片大片的暖色。她一步一步地数着，这烛光能照到的地方，最远也不过五步而已。

        ……

        许娘子帮忙指了路，她之前在这些小巷里七拐八绕了许久，却原来这许家食店离她下榻的客舍也并没有多远。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可路上的官兵依旧不少，她小心翼翼地隐蔽身形，终于找了回去。

        客舍二楼的窗子不算很高，她看四下无人，施展轻功一跃而上，迅速上了三楼，直奔自己的那间客房而去。她谨慎地附耳听了一会儿，确认屋内无人，这才用刀柄轻轻推开了门。屋内是一幅杂乱不堪的景象，行李散落一地，衣物被扯得稀烂，钱袋也不见了踪影。

        她心下一沉，官兵搜查不会这般彻底，这八成是那匪徒干的。都怪自己睡得太久，衣物倒还好说，钱没了可真是要命。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如今领了老马尽快出城才是要事。

        她没法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出去，只能原路返回，打算翻窗出去。刚要翻出去的时候，她心念一动，看向不远处的巷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钱袋。那钱袋被一双手抛来抛去，一对眼睛就在这抛来抛去的钱袋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见她看了过来，那匪徒便咧嘴一笑，将钱袋高高地往空中一抛，等它落下时，一刀划破了它。

        钱袋里的钱纷纷洒了出来，引得过路之人上前哄抢。

        那匪徒就那样一直阴狠地盯着她。虽然他也能猜到慕澈予会出于谨慎而选择放弃这袋银钱，但既然这样做能让她不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叶淮言留下的钱不算少，那匪徒也是为了出这一口气而心血来潮，没有事先估算好金钱的魔力。抢钱的人不可控制地越来越多，不过片刻便引来了巡街的士兵。那匪徒惊慌地拼命反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被捉了起来，让自己的昏招砸了脚。

        慕澈予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窗后，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有士兵在抓住匪徒后又兢兢业业地在街道上排查了一番，她看到客舍的伙计也被叫去查问了几句。好在她藏匿得当，客舍二楼又一直没人走动，这才得以躲过一劫。

        又过了一会儿，这队巡兵终于要撤走了。走前，想必是得知她还带了一匹马，于是便有士兵去马厩里牵走了她的老马。她无能为力地看着，只能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这老马本就命数将近，跟着她也只能风餐露宿，若是再度流落民间，说不得就又被拉到屠户家中偷偷杀了。现在它被官家带走，最起码可以善终。

        她倚窗遥遥目送，老马似有所感，向她这边看来。牵马的小兵摸了摸它，略有些疑惑地也顺着它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迅速藏回窗后，叹了口气。

        自己如今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吧，她又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不对，她苦笑了起来，还有把棘手的刀陪着自己呢。

        ……

        客舍离江不远，她撕了里衣，把刀严严实实包了起来，又顺手拿了一顶斗笠，给那斗笠的主人留了几文钱，万事俱备，这才从窗户飞身而出。一路上颇为顺利，也没有擦肩而过的路人对她产生好奇心，端午的热闹过后，江边就变得冷冷清清的，她用力一抛，那把刀便坠入江中，再不见踪影。

        街上的人还是很多，但比起昨天来可真的是强上百倍。她随着人流向前走，一会儿便接近城门了。远远望去，此时的城门看守竟然比昨日的还要森严，城楼上灯火通明，城墙下处处驻扎着士兵，让她竟然找不到一丁点儿能够偷偷借力飞出城墙的地方，出城之人全都要被细细盘查一遍，尤其是女子，她看到有不少门卒正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画像细细比对每一位要出城的女子。离得太远，天色又暗，她看不清那些门卒手上的画像，但看这阵仗，可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

        敢情这群官兵还真将她视为匪徒了？

        她既无奈又气愤，甚至在想自己就不应该把刀扔到江里，而是应该扔到这群没脑子的士兵面前，狠狠地吓他们一吓。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往那孩子怀中塞的钱，深感不值，这趟行侠仗义可真是亏得很，救了个白眼狼，结果丢了银钱，失了老马，旧伤复发，现在又要被困在这城里，她悠闲的游山玩水之路被搅得稀碎。

        冰冷的月光照着她，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

        罢了，留下就留下。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失去的，无所谓了。

        她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快到宵禁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还没回家的那些人，也在急匆匆地往家中走着。

        真好，她想，都是有方向的人啊。

        手上的伤口真疼啊，肩上的伤口真疼啊。可手腕上，那条精巧漂亮的长命缕还静静地待在那里。

        真好。

        她凝视着这条细细的长命缕，慢慢地浅浅地弯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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