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波折

她是从窗户翻下来的，于是照着原路返回，又从窗户回了房间。

        浅色的衣服不耐脏，但此时换衣服又有些奇怪，思来想去，她便去院中劈了些柴火，把衣服糟践得更脏了些。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许娘子和蔻蔻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她们并没有察觉到慕澈予曾经离开过，见她在院中劈柴劈了一身灰过来，许莲衿还含笑给她递了一碗绿豆汤，拿手巾帮她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

        “莲衿，”慕澈予低头喝汤，掩去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旁边平乐巷巷尾的那户人家吗？”

        许莲衿诧异地问：“是巷尾那户多年没住人的宅子吗？九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刚钓鱼回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那户人家的门前种的是桂花树，而不是琼花树，感觉还挺特别的。”她抬起头，浅浅抿出一个笑容，“那宅子看起来挺不错的，怎么没人住呢？”

        “我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未曾留意过那座宅子前种的是桂花树。”许莲衿笑起来，她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听说过关于那座宅子的事情，不禁赧然道：“九娘莫急，待我打听打听。”

        “不急的，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慕澈予道。

        晚饭后，许莲衿过来找她，一脸兴奋地与她说：“打听出来了！是常来我店里的一位姓潘的衙役大哥，他家就住在那边。据他说，那户人家很早便举家迁去了京城，那宅子就一直闲置了下来，只留了一个老仆守屋。”说到这里，许莲衿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她：“九娘……为何打听那宅子？潘大哥说那宅子不能卖，但是可以租，若是有人有意租住，他可以帮忙联系。九娘……是想租住那宅子吗？”

        “嗯。”慕澈予顺势点头，“要麻烦莲衿再问问那位潘大哥了。不知这边的里正为人如何？我的过所先前被匪徒毁了，一直没有补办，也不知道在这边补办起来方不方便？”

        许莲衿沉吟道：“这边的里正姓赵，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仔细人，之前给蔻蔻办户籍时也是很不容易才办下来的，九娘想在他那里补办过所，只怕是不容易。若是九娘放心我，不如我来帮你租？只是，九娘怎么突然想出去住呢？你在江都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想要在江都久居，住在我们这里也算是有个照应，何必要另寻住处？”

        慕澈予道：“一开始留下来，的确是因为迫不得已，但在这里住得愈久，就愈发觉得这江都城真是个好地方，所以就想继续住一段日子，说不好会住多久，租个宅子会更方便一点。再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已经叨扰莲衿与蔻蔻许久了，实在是不好再继续叨扰。那间宅子离这里也不远，我们之后来往也会很方便。”

        慕澈予将琢磨良久的腹稿一口气说了出来，许莲衿听了，感觉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她点头道：“那我便去帮九娘操办此事了。”

        “多谢莲衿。”慕澈予道。

        第二日，热情奇高与效率极高的许娘子便来通知她下午就可以见到那家的老仆了。

        “潘大哥帮忙请了那位老仆，我又托了里正过来店里，届时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下午，赵里正带着一位老丈如约而至。老丈自称是户主家的老仆，这屋子本是主人家的祖宅，但主人家早年间发了财，早早地便迁去了京城，这祖宅就一直空闲了下来，多年来无人问津。若是慕澈予有心要租，他可以做主将这屋子租给她。

        他们随老丈去宅子看了一圈，院中倒是被好好打扫了一番，如今看起来干净敞亮。

        “小娘子不需要租住多久吧？”那老仆确认道，“其实这屋子是极好的，我这也是见这屋子常年无人居住，觉得可惜。”

        老仆身上的穿戴极为讲究，若是不说，见了他的人只会以为这是一位富家翁，哪里会晓得这只是一介仆役。慕澈予心中明白自己所付的租金多半是会饱了这老仆的私囊，但那又何妨，能在这宅子里住下就行。

        “那就说好了，”老仆道，“我这就回去准备文书。”

        本以为就这样成了，结果过了一日，许娘子紧蹩着眉头回来见她。

        “九娘，”她说，“那宅子怕是租不成了。”

        慕澈予的心狠狠一沉，她克制不住心中躁郁，急急问道：“为何？”

        是因为里正不许代人租宅子，还是因为她改头换面的程度不够，被里正、潘衙役或是那老仆认出来了？

        “那老仆说，他的主人家突然传信说要回来，这屋子便不能往外租了。”

        “回来？”她心有不甘地喃喃重复着。

        “是呀！”许娘子很是气愤，“这都十来年没有音信了，怎么就赶上这个节骨眼儿突然要回来了？害得咱们这一通折腾，真是的！九娘别急，我再打听打听别的宅子吧，这儿附近还有很多不错的宅子呢，保管给你挑一个最好的！”

        慕澈予紧紧锁起眉头，虽然极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赵里正非常热心肠，他平日里的庶务也不少，但听闻她们没租成那间宅子，还是专门整理了附近待租屋子的信息，派了自己族里的一名后生陪她们去看，可是看来看去，许莲衿总觉得还是最开始的那间宅子最合心意。

        “那间宅子又便利又安全，不逼仄，租金还合适，”抱怨着抱怨着，许娘子就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怨起自己来，“不行，下次看宅子时我可不能再去了，我这挑来挑去的，别害得你到最后哪间宅子都租不成。”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许娘子突然兴冲冲地来找她：“九娘，你还记得那位潘衙役吗？他今日告诉我，他家邻居要回乡下老家奔丧，之后也不打算再回来了，事发突然，想快些出手，所以可以将价格压得低一些。”

        慕澈予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她赶紧放下斧子，确认道：“是在那间宅子的隔壁吗？”

        “是呀！”许莲衿笑眯眯道。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那位潘衙役因为先前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来帮他们一起相看。

        “这间宅子的布局与我家差不多，”他十分热诚地帮忙介绍，“我家里住了我与我内人还有两个娃娃都绰绰有余，这时候买不亏哩！”

        虽然于慕澈予而言此时购宅并不理智，但她还是如同着了魔一般点头应好。她手里还剩下一些钱，许娘子拿出了多年的积蓄，潘衙役又热心地主动借了一些钱，好歹是把这一百六十贯钱凑出来了。宅子被暂时托在许娘子名下，来来回回办了一下午手续，这才算是终于成了事。

        许莲衿则终于放下心来，虽然一波三折，但这件事总算是办成了。她宽慰慕澈予道：“九娘不必急着还钱，慢慢来就好，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还长着呢。

        慕澈予在心中慢慢地念了一遍这句话。

        不，她的日子不长了。接下来，她要尽快找份来钱快的活计，还债。

        ……

        那户人家急着回乡奔丧，家中的大部分家具都不方便带走，也难以在短期内以合适的价格出手，索性全部低价折算进了购宅的账里，半卖半送给了她。这对她来说倒是省事了，也不需要再置办什么东西，人家前脚一走，她后脚就直接住了进去。

        许娘子特意歇业一天，帮她将新居收拾得井井有条，又招呼隔壁潘衙役一家过来温居。与许娘子一对比，慕澈予愈发觉得自己不善言辞，全程如同一只迎宾木偶，连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许娘子果然是个意外，一旦遇上了新的陌生人，自己就会在刹那间被打回原形。

        “我就是天生操心的命，”许莲衿笑呵呵地给众人斟酒，“但是说来惭愧，整日里忙来忙去的，也没忙出个什么来。”

        “许娘子谦虚了。”潘家的小娘子秀秀相当佩服许娘子，散席后专门来找许娘子说话，“娘子这样年轻，就将食店打理得这样红火，我阿耶总是夸奖娘子能干，让我向娘子学习呢！”

        慕澈予又往阴影处藏了藏，她委实插不进去话，不如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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