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归
送走了前来温居的人,宅子里就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取了火折子,翻墙进了隔壁宅子。
在短短时间内来了第三次,这里的一切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到厢房里坐一坐,在葡萄架下走一走,摸一摸这里,碰一碰那里,可无论做些什么,都无法再唤醒她的记忆。
不过倒也无妨,她如今有了近水楼台的便利,以后可以常来。
第二日一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到惯常去的那条河边钓鱼。这里十分僻静,因为离坊区远,所以没多少人会过来,倒是便宜了她。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鱼儿上钩,支颐思考起自己之后要如何赚钱。
要不然就专门钓鱼?唉,不行不行,钓鱼来钱太慢了,而且不稳定,她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完钱。
那自己还会些什么呢?
最熟练的莫过于进出娑罗幻境了。南夫人要求她反复进出娑罗幻境,不仅是为了培养她与娑罗树的共生关系,还让她将每次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悉数记录上报,形成南夫人所控的一条信息来源。她倒是可以重操旧业,卖一卖从幻境中得来的信息,可是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开始慢慢地融入这最普通的世俗生活之中,若是再度入境,岂非前功尽弃?
那么除了这个,她还会些什么呢?
好像也没什么了。
她慢慢地捂住脸,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驾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她身后经过,驾车的人没注意到路上的石子,车轮正正巧巧被那石子磕了一下,发出一道令人百爪挠心的巨响,生生把她的鱼吓跑了。
她暗自咬牙,冲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送去一个字正腔圆的白眼,无奈地重新挂好饵料,等她的下一条鱼。
那边的马车里,驾车的人显然也被方才那颗石子吓了一跳,他慌忙掀起车帘,急急朝里面的人询问道:“顾珏,你还好吗?”
车里的人刚刚熬完最后一轮钻心蚀骨之痛,骤然的颠簸反而助他清醒了一些,他挣扎着爬起来,拾起滚落在一边的笔,蘸了蘸墨,便开始记录起这次毒发的细节。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还不忘打趣驾车者:“子越,看路,不然这车迟早要废了。”
裴度见他这般作为,感觉眼前这人简直匪夷所思,他不由得劝说道:“你不先缓缓吗?你的手都还在抖呢!缓缓再写也没事,她哪有那么急,你就是到明天再传信给她都来得及!”
可顾珏只是摇头笑笑,手下依旧不停。
裴度知道这个疯子是听不进去劝告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驾车向着江都城内驶去。
马车在平乐巷巷尾停了下来。
一位老丈闻声迎了出来,若是慕澈予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正是先前说要将主人家祖宅租出去的那名老仆。老仆此时已经完全不是那副富家翁的打扮了,他殷勤地接过裴度手中的缰绳,又搬来脚凳,伺候裴度下了马车。
裴度敲敲车厢,问里面的人:“需要帮忙吗?”听到里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应了句“不必”,便也没坚持,抱胸候在了一旁。
接着,只见车帘被慢慢卷了起来。那卷帘的手苍白而修长,夏帘轻薄,那手却能将这帘子衬得厚上三分。
虽然刚经历完一场非生即死的试毒,这人周身犹自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死气,但他下车的步伐仍然稳健持重,袍衫翻飞间,仍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模样。
他们二人在老仆的带领下进了宅子。甫一进去,裴度就感觉自己的口鼻被这宅子里的积年陈灰堵得严严实实,难以呼吸。他责问那老仆:“陈叔,完事儿以后没再仔细打扫打扫吗?”
陈叔立刻恭顺地敛首回道:“少爷息怒,老奴再带人过来打扫。”
这宅子实在太小了,又如此破落,裴度走几步就没了兴致,他挥了挥手,挥去眼前看不见的灰尘,转过头冲着顾珏道:“你真的要住在这里?不如偶尔来一趟做做样子算了,平常你还是跟我一起住柳府吧。”说罢,他又向陈叔使了个眼色,陈叔会意,立即附和道:“是啊表少爷,这宅子经年没住人了,没半点儿人气儿,哪里有柳府住起来舒坦?”
顾珏一直在后头负着手悠悠地跟着,自在得如同在自家散步。他留心端量着这间宅子内的一草一木,在院中那葡萄架上停留一阵儿目光,又看向后墙边的一排做成石盆模样的小菜园。那个菜园会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不禁微微出了神,听到裴度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道:“不了,我看这里挺好,还是按原计划来吧。”
裴度撇撇嘴,这个疯子,他就知道劝不动他。
既然劝不动,那就只能尽量在家具陈设上努力了。陈叔一声令下,柳府上下一大半的仆人都被叫了过来干活。
“这宅子离柳府很近吗?”顾珏问道。
“当然了,”裴度难得遇上一个能给他解惑的机会,恨不得现场画一幅江都地图给他看,再背上一整套江都方志给他听,“你别看柳府的正门开在知春巷,与这边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但实际上柳府占地极广,有个侧门就在这儿附近,这平乐巷的一排宅子其实原本都是用来安置柳府下人的。”说到此处,裴度忽然打量了一下这宅子的后墙,他大致估算了一下,笑道:“这面墙的背后差不多就是柳府的荷花池了。”
顾珏点头不语,眸色晦暗难辨。
……
整座宅子里里外外又被彻底清扫了一番,直到裴度闻不见灰尘味儿了,才算完工。
顾珏随意找了个能写字的台子,在一片杂乱中继续他的记录。裴度来问他对宅院的布置有没有什么要求,他想了想,回道:“不要太张扬。”
“行,”裴度满口答应,“陈叔办事你放心。”
又过了一会儿,兴味索然的裴度溜达来溜达去,还是溜达到了他的身边。裴度嚼着葡萄干,凑过来看他写的东西,看着看着,他指着其中一行字疑道:“我记得你并没有起红疹啊?”
他“嗯”了一声,不欲多言,等到字迹晾干了,就将纸叠了起来。
裴度冷哼两声,嫌他小气,但也不甚在意,自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溜达着,溜达着,他就注意到了后墙边的菜园。这户人家的菜园不像其他人家的那样,其他人家都是直接圈一块地就种了,但这户人家却是专门沿墙砌了几个石盆,在盆里种菜,还挺讲究。
可曾经再如何讲究,如今也早已经看不出来先前种的是什么了,这些石盆里杂草丛生,尽是枯枝败叶,在裴度眼中,就变成了极度碍眼的存在。
“陈叔!”他招呼道,“找人来把这些砸了吧。”陈叔应了,立马就带着几个仆役过来,裴度靠在一旁,已经开始构思等到这块地方空出来之后要摆些什么物件,却听顾珏道:“别砸了,把里面的杂草和陈土收拾出去就好。”
“你要留着这排石盆?”裴度又屈尊看了眼那排其貌不扬的石盆,深表疑惑,“这也太寒酸了,你若是想要种花种菜,不如明日找江都最好的工匠来重新砌一些。”
“不必,这石盆我自有用处。”顾珏道,“但明日需要烦劳陈叔帮忙找个木匠,在院中做一架秋千。”
“做秋千?”裴度条件反射地想这人莫不是又犯疯病了,一个正常的独身的小郎君的独居宅子里要什么秋千?但他转瞬一想,顾珏这人虽然疯得很,但这几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顾珏行事自有一套道理,他一来就要做这秋千,想必是大有用处。想到这里,他便也开口吩咐陈叔:“记得找一个口风严实的,多给点儿酬劳。”
陈叔敛首应是,翌日果然找来一个十分牢靠的木匠,按照顾珏所画的图纸做了一架秋千出来。
裴度见了,大为赞赏。这秋千看起来小巧玲珑,却能承受至少三名大汉的重量,人坐在上面,甚至不用别人来推,就能自己荡得很高。
他兴冲冲地绕着秋千转了两圈,又坐上去试了试,双眼冒光地问顾珏:“顾珏,能将图纸给我吗?我想给阿玉也做一个。”
顾珏笑了笑,道:“自然可以。”
裴度荡着秋千,与顾珏聊起闲话来:“阿玉还问起你了,我差一点儿就把你住这里的事儿供出来了。”
“别让阿玉知道,她需要静养,不宜劳神。等她生辰的时候我自会去看她。”
“好吧。这些糟心事儿,她知道得越少越好。”说着说着,裴度嘴中发苦,“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阿耶已经去了。你……不去柳府住也好。”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又道:“那我就这么告诉她了,她一定会从现在开始就期待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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