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邻家
慕澈予收到了一张请帖。
请帖是用销金笺制成的，纸张名贵，做工也十分考究，其上以蝇头小楷所书的文辞更是妥帖又文雅。
她收到这张请帖的时候，正刚刚钓鱼回来。今晨下了场小雨，她在河边再如何谨慎也难免沾了一脚泥泞，显得很是有些狼狈。本想着赶紧回家换双鞋，趁着鱼还活蹦乱跳，抓紧时间往莲衿那里送一些过去，没成想在自家门口被拦住了。
说是被拦，其实也不太贴切，毕竟当着如此斯文隽秀的小郎君的面儿，实在是无法将一些强硬粗俗的措辞与他联系在一起。
顾珏一身荼白袍衫，翩翩然一派君子之风，温言问她：“不知小娘子可否赏脸，于明日酉初惠临寒舍？”
慕澈予慌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这才敢去接那张请帖，接过来了，却又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将请帖弄脏了。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应许道：“好。”
顾珏莞尔，向她作了一揖：“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慕澈予下意识地回了一礼：“多谢。”
……
直到换完了鞋，送完了鱼，劈完了柴，又喝完了绿豆汤，慕澈予还是有点发愣。
许娘子颇感稀奇：“九娘今日怎么了？怎么跟失了魂儿一样？”
“啊？”慕澈予不好意思地笑笑，“莲衿刚刚唤我了吗？”
蔻蔻蹦蹦跳跳地绕着她走了一圈，歪头审视了她一会儿。慕澈予无奈地与她对视，问她：“蔻蔻看出什么来了？”
蔻蔻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跑去厨房了。
慕澈予斟酌了一下，与许娘子解释道：“莲衿还记得那间门前两株桂花的宅子吗？当日那老丈说是因他的主人家将归，故而无法租给我，我昨日发现老丈所言不虚，果然有人来住了。方才那家的郎君来给我送请帖，邀我明日做客。”
许娘子闻言喜道：“这是好事啊，邻里之间多多交往，将来也好相处。”
“可是我……”
“九娘是在担心说不上话？”许娘子不待她说完便了然地笑起来，“无妨的，别人说什么你便应和什么，不就得了？”
可是具体应当如何应和呢？
许娘子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烦恼，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到了次日酉初，慕澈予都站到门口了，还是不得其解。
只能迎难而上了！她给自己加油打气，硬着头皮敲了门。
顾珏一并请来了潘衙役一家，他们来得早，此时已经与顾珏熟络了起来，满院欢声笑语。
潘大娘昨日收请帖时就对这位生得白净斯文、行事又颇有规矩的小郎君极有好感，今日见顾珏家中竟没有仆从，当即严词斩断了他要去春风楼订一桌酒席来的念头，自告奋勇地备好了食材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潘小娘子也在厨房帮着忙。
慕澈予被顾珏引着一路走来，惊讶地发现只不过短短两日，这整个宅子就大变样了。
墙壁统统重新粉刷了一遍，屋内的摆设也都换了新的，处处透着干净整洁。院子里别出心裁地用一般大小的鹅卵石铺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旁载满了奇花异草，小路尽头连着葡萄架，葡萄架也被重新翻整过，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先破败的样子了，藤上结满了一串一串尚显青涩的小果，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不远处还多了一架秋千，此时潘衙役的小儿子虎子正在秋千上玩耍，潘衙役总是护在一旁，这让他不满地大声嚷到：“阿耶走开！我要自己玩！”
慕澈予就僵坐在了葡萄架下。她倒是铭记许娘子的谆谆教导，挤出笑容来去厨房问了问需不需要帮忙，可是潘大娘大手一挥，道了句小娘子放心，等着吃饭就行，潘小娘子则干脆连厨房门儿都没让她进。至于小孩子那边，她避之犹恐不及，而潘衙役一颗心都在儿子的安全上，抽空与她寒暄了句“莫小娘子来了？坐，快坐”便再没有空闲了，最后只有主人周到，陪着她一起在葡萄架下坐下来。
虽然她承认这位小郎君的确是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但这些并不能拯救她的局促不安。
看来莲衿的的确确是个意外，她苦涩地想。
对面的小郎君和声细语地自报家门：“敝姓顾，名珏，尚未取字。我在家中行九，小娘子若不嫌弃，可唤我九郎。”
顾珏，顾九郎。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感。
顾珏将斟好的茶推到她面前，问道：“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她缓缓道：“莫心，我在家中，也行九。”
顾珏笑道：“那就是莫小娘子了。我游学至此，会在这祖宅里住上一段时日，还请莫小娘子多多关照。”
说到这里，他起身，郑重地对她作了一揖。
慕澈予连忙站起来又还了他一礼，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顾郎君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二人在这厢几番来回，没注意到潘家的小娘子端了一盘菜过来，此时正站在葡萄架外看着他们。
慕澈予察觉到有道视线正在身后冷冷看着自己，多年以来在幻境中磨练出来的求生本能让她刹时旋身向后，做出了一个防备的姿势。
可转过身后，她发现站在身后的是弱风扶柳的潘小娘子，而不是什么危险的亡魂，方觉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她讪笑了一下，连忙接过潘秀秀手中的菜，放到了食案上。
潘秀秀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接过盘子，听到那边潘大娘喊她快来帮忙，就赶紧回去了。
潘大娘做饭麻利得很，很快便张罗好了一大桌子的菜。
也不知道这是块儿什么风水宝地，怎么每回宴客最后都是客人反而比主人还累。天气本来就热，潘大娘在厨房里忙活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慕澈予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潘大娘递了帕子，潘大娘笑眯眯地谢过她。
虎子还没玩够，小身子左扭右扭地不让他阿耶捉到他，最后干脆跟潘衙役玩起了躲猫猫。
潘大娘忍无可忍，厉声喊了一句：“潘程！”
虎子听到自己的大名，一瞬间无限恐惧涌上心头，立刻耷拉着小脑袋挪到了母亲身边。
潘大娘冷声道：“不想吃饭？那就别吃了。去那边，面对墙壁站好。”
潘衙役想求求情，被潘大娘一个眼风扫过来，求情的话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虎子挪到墙边，面对着墙站着，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是哭了。
潘大娘心疼了，但还是冷着脸，潘衙役看看她的脸色，冲着潘秀秀使了个眼色。
潘秀秀借着低头吃菜，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阿娘，”她开口打起圆场，“虎子也是太喜欢顾郎君这里了，太兴奋了，所以才没了规矩。您还是让他回来吃饭吧，不然今日作为主人家的顾郎君也会不开心的。”她转头看向顾珏，“是吧，顾郎君？”
“潘小娘子所言极是。”顾珏微笑着应道。
台阶都铺好了，于是虎子回到食案旁，被顾大娘板着脸说了几句，就抽抽搭搭地吃起饭来。一会儿潘大娘给他夹一块肉，一会儿潘衙役给他剥一只虾，他的碗中一直都是满满当当。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顾小郎君竟然意外地健谈，这让潘衙役很是高兴。潘衙役平日里在府衙中见惯了那些一脸清高的读书人，乍然遇到像顾小郎君这样既有问必答，又不扯一些鬼才听得懂的某子曰的书生，让潘衙役恨不能与他彻夜长谈，好证明自己才不是什么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自己也是能与读书人高谈阔论的人哩。
顾珏买了壶好酒，这正中潘衙役下怀，连声让潘大娘再去弄一些下酒菜来。
院中又重新盈满了欢声笑语。
慕澈予不动如山，埋头苦吃。
潘大娘的菜做得真不错，她在心里自说自话，开始自娱自乐。
比如这道蒸猪肉就做得很不错，肥瘦相间，火候得宜，裹上蒜泥与豆酱再吃就更香了。这道鱼脍片得不太行，但是蘸料味道不错，改明儿可以让莲衿试着调一调。炙羊肉做得也不错，不干不柴，膻味儿很轻，吃进嘴里满口留香。小青菜清甜爽脆，米饭香糯可口，潘大娘的手艺可真好。
正自娱自乐时，却听潘小娘子突然开口问她：“莫小娘子习过拳脚功夫吗？”
慕澈予从碗中抬起头，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了句：“略通一二。”
潘大娘奇道：“秀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潘小娘子道：“刚刚端菜过来时，差点不留心把菜汤撒了，多亏莫小娘子帮了我一把。我见莫小娘子动作奇快，就猜她是不是有武艺傍身。”
慕澈予皱起眉头，刚刚的情况明明并非如此。她不知道潘小娘子为何将适才那件尴尬事说成这样，但显然这套说辞是对己有利的，她飞速地瞥了一眼顾珏，见这位当事人正含笑看着她，并没有半点要纠正的意思，于是她也不纠正，而是顺着潘小娘子的说法，拘谨一笑，回道：“邻里之间，不必言谢。”
潘衙役闻言抚掌大笑，连连高呼道：“莫小娘子慧言！我们互为邻里，自应当互帮互助才是。”
慕澈予被潘衙役这突如其来的捧场惊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正在被众人瞩目，没有莲衿在她前面挡着，她紧张到结巴：“潘、潘大哥客、客气了。”
https://www.biqivge.cc/book/30250353/2596739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