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谋生

潘衙役却不打算放过她，他似乎是才想起来这院子里还有她这个人，颇为关切地问起来：“莫小娘子这两日过得如何？可还适应新居？”

        “挺、挺好的。”她结结巴巴地接话。

        “今日是顾家郎君的温居宴，莫小娘子的温居宴也才是大前天的事儿，短短几天功夫，这里还真是热闹啊。”潘衙役突然开始感慨起来，“也不知道我那老邻居如何了，有没有顺利返乡，又有没有安居下来。”感慨完了，他转头又向慕澈予道：“莫小娘子这两天在忙些什么呢？还在许家娘子那里帮忙吗？”

        “是、是，”她羞赧道，“但我还在找其他的活计，希望能尽快还上钱。”

        “不必这样着急。”潘衙役道，“不过若是莫小娘子懂些拳脚功夫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来钱快的路子。小娘子不妨去试试找个胡商商队，有些商队自觉货物贵重，在入城之后会专门找一些懂拳脚功夫的人，权作临时的作人，报酬还是很可观的，也一般花不了几天功夫。”

        潘大娘却唱起反调：“可那些胡商终究非我族类，莫小娘子功夫再厉害也还是个娇娇的小娘子，怕是容易有危险。”

        潘衙役极不赞同：“那些胡商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大多数也都是像咱们一样东奔西走谋生活的平民百姓罢了，要说可怕，哪里有城外伏龙寨那些草寇可怕！他们倒是与我们同根同源，可是你看看，他们烧杀抢掠的不全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同族之人？”说着说着，潘衙役又想起了一些伤心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就在月初，他们趁着端午又进城来当街抢孩子，幸好发现及时，那孩子被救了下来，可谁知还有没有其他没被救下来的孩子呢？”

        慕澈予心里一个激灵，苦笑着暗道这情节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她立即对潘衙役道了句“多谢潘大哥提点，我明日便去街上找一找胡商商队”，强行结束这一话题。

        顾珏注意到她言辞闪烁，微微挑了挑眉，但好在潘衙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顾珏。关心完这个，他开始关心起另一个。

        “顾郎君来江都游学，可有提前联系好先生？”他问。

        被突然点名的顾珏丝毫不慌，笑着周旋道：“惭愧惭愧，其实在下是因为不堪承受家中长辈的殷殷期盼，回祖宅来散心的。这段时日只想远离学业功名，做些其他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有囊中羞涩的难处，不知潘大哥可否不吝赐教，也指引我一二？”

        潘衙役虽然饮了不少酒，但还没喝蒙。他环顾四周，顾郎君一回来就如此花费，这实在不像是囊中羞涩该有的样子，但一贯的热心肠还是敦促他又开始为这位顾郎君操起了心：“顾郎君是读书人，大可以找户殷实人家做西席，这个活计可是又轻松又自在。”

        顾珏颔首，叹道：“的确是，但还是离不得经书典籍。”

        潘衙役继续思索着，问他：“顾郎君会些什么？”话音刚落，他突然灵光乍现，又问：“顾郎君可是擅长丹青之道？”

        顾珏道：“谈不上擅长，略通一二罢了。”

        潘衙役却不信：“顾郎君谦虚了，刚刚我们在书房里看到不少郎君的画作，皆是佳作。”

        顾珏仍是谦虚道：“不敢当，那些不过是练笔，闲暇时用以打发时间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潘衙役道：“顾郎君太谦虚了。我们府衙中现在急缺一名画师，不知顾郎君可有兴趣？”

        这次，顾珏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方道：“只怕我的画技达不到府衙的要求。”

        潘衙役连连摆手：“顾郎君莫要妄自菲薄，明日无事的话，不如随我去趟府衙看看。”

        顾珏笑道：“那就麻烦潘大哥了。”

        ……

        迫于生活的压力，慕澈予第二日天蒙蒙亮就爬了起来，打着瞌睡钓完了鱼，又迷迷瞪瞪地把鱼一股脑都倒进许娘子的鱼缸里，就开始满城寻找胡商商队。

        她今日特意没戴斗笠，走在街上难免全身紧绷，生怕被人认出来。可她强迫自己一直向前走，毕竟要在太阳下生活，总不能一直披着铠甲。

        走了一会儿，她渐渐发现其实并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匆匆路过的行人。摊贩忙着叫卖，工匠忙着做工，有人醉醺醺地在墙上挥笔题诗，也有人不顾亲友头也不回地进了赌坊。

        众生各自忙碌，各自困于执念，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闲心去在意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她又何必画地为牢？

        ……

        也是运气好，她只吃了一回闭门羹，便碰上了一支正急需作人的商队。

        这是一支粟特商队，萨保面目和善，没像刚刚那支商队的领队那样见她是个女儿家就直接表示拒绝，听她一直结结巴巴地问这问那也没恼，还笑眯眯地让站在自己身旁的译语人回答她：“小娘子不必担心，我们这回招的作人无需随我们一起出城，没有过所也不妨事。小娘子惯用什么兵器？可以在这儿随意挑一个，与老李比划比划。”

        老李是个随队的作人，壮实得像座小山，此刻正在旁边拄刀歇着。

        她挑了把刀，与老李见过礼，便与之拆了几招。她预估的不错，老李走的是蛮力的路子，既然只是比划两下，她便施展起轻身功夫，在老李周围灵活地绕起圈来，直绕得老李眼花缭乱，一颗脑袋左摇右摆，愣是找不到她人在哪儿。

        译语人是个胖乎乎的汉人，他大笑着喊了停，难掩欣赏地看着慕澈予：“没想到莫小娘子竟然精通轻功，我们商队的待遇是很不错的，若是莫小娘子有意，我们可以随时签订文书。”

        不待她回答，却见有个胡人领着一队壮汉走了过来。为首的汉子一脸麻子，过来之后便攀上译语人的肩膀，大手一挥道：“有我们不就够了，何须他人？”又上下打量了慕澈予几眼，嗤笑道：“更何况这纤纤弱质的小娘子可如何护你们周全？若是有盗贼前来，难不成要靠□□？”他说着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冲着同伴大笑道：“若是遇上采花盗，那我们倒的确是不如小娘子好用了。”他身后的同伴哄然笑作一团，有人高声附和他：“说的正是！萨保可要考虑清楚啊！”

        慕澈予平日里正常对话都困难，更别说与人打嘴仗了，她紧紧抿着嘴，脑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想到一句反击的话，觉得这样最好，一会儿又想到了另一种应战方式，觉得这样更好，结果想来想去，她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在外人看来，就是她这小娘子面皮薄得很，被这群人挤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会儿可能就要泫然欲泣了。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骂道：“冯麻子！我看你是上次还没吃够教训吧！”

        紧接着便有一个身着胡服的小娘子驱马疾行而来，她十分利落地跳下了马，马鞭一挥，带起猎猎风声。

        “冯麻子，不耐烦继续活着的话就尽快跟我说，我好快点儿送你上路！”

        那冯麻子涨红了脸，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再说，灰溜溜地躲在了自己同伴的身后。

        那小娘子骂完了冯麻子，颇晓礼数地上前来与萨保和译语人见礼。萨保似乎是与她相识，见到她很是高兴，叽里咕噜地与她说了几句话，那小娘子也叽里咕噜地回了几句，竟然是通晓粟特语的样子。见过萨保，她又偏头瞧了眼慕澈予，咧嘴一笑：“我叫宋知雪，你叫什么？”

        “莫心。”慕澈予回道。

        “你别管他们，”宋知雪朝着冯麻子那边努努嘴，“这群泼皮，成天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儿，赶明儿我带你直捣他们的老巢，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慕澈予眨眨眼，这样粗暴的安慰人的方式她还是头一回见。

        宋知雪天生就有种自来熟的天赋，她揽过慕澈予的肩膀，热情地问她：“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想进作人这一行儿吗？”

        慕澈予被揽得浑身僵硬，她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宋知雪闻言更是高兴：“那太好了！当作人的女子实在太少，我们以后可以做个伴儿，以后有我宋知雪一口吃的，就有你莫心一口肉！”

        她们这边说着话，那厢萨保也在和译语人说话，二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就听萨保亲自用生涩的官话说道：“实不相瞒，我这车上的货物十分贵重，是一位贵人预定的，若是遗失，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可若是顺利送达，却会换来不菲的报酬。我们一路疾行，疲乏不堪，不得不在这繁华的江都城里休整两日，这两日期间，不敢有半点差池。你们，我们都留下了。请确保我们的货物万无一失，我们会在两日后奉上丰厚的酬劳。”

        “那就是要跟他们搭伙啰。”宋知雪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慕澈予冲着萨保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宋知雪狠狠地瞪了瞪冯麻子一行人，也勉强同意了。而冯麻子他们则没了气焰，十分感激地向萨保道谢，缩头缩脑地躲到后面去了。

        宋知雪见慕澈予苍白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听了萨保的话后有些害怕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怕，跟着我就行，也不是每回都有贼寇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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