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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长夜


这支商队的货物实际上并不算多,拢共也就只有三车,相比于其他同样远行而来的商队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少。

        说是临时作人,其实做的就是临时护卫的活儿。这三车货被齐齐整整地停在邸店的后院里,他们这几人同那些随队的作人一起被分成了三队,每队看守一车货物,慕澈予和宋知雪都被分到了第三车。

        天光正好,邸店里虽是人来人往,但尚且没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宋知雪颇觉无所事事,她一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邸店大门,一边开始拉着慕澈予闲聊起来。

        “莫心,”她开口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啊?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想到让你一个女孩子习武呢?”

        慕澈予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磊落坦荡,许是真的因为好奇,才会有此一问,于是便低头想了想,避重就轻地答道:“从小开始学的,其实也只学了一些防身的招式,懂些皮毛而已。”

        “你太谦虚啦,”宋知雪笑着摇摇头,“我刚刚跟萨保聊起你,他对你的功夫很是赞赏呢!这位萨保虽然和气,但他很少会夸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你可是第二个这样的人!”

        慕澈予就有些好奇地问她:“那第一个人是谁?”

        宋知雪转过头来看她,眉宇间笑意飞扬,明亮得如同光芒正盛的太阳:“当然就是我呀!”

        慕澈予与她相视,不禁也与她一起笑了起来。

        货物离不得人,午饭时也得留人看守。冯麻子向这边看了半天,犹豫再三,着实是不敢自己过来,就派了一个手下来请宋知雪去吃午饭。那手下是个才满十岁的小孩子,一脸谄笑地小跑着过来,恭顺说道:“宋小娘子放心去吃饭就行,这边有我们呐。”

        宋知雪却不领情,她瞟了眼冯麻子,高声道:“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次真的是太想拿到钱了,可不敢擅离职守。”又低声问慕澈予:“饿了没?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帮我带个胡饼回来就成。”

        慕澈予点点头。

        萨保早已与邸店说好了,中午的时候可以任他们吃喝。慕澈予依言去要了两张胡饼,又取了一些片好的蒸羊肉和腊肉,都是吃起来简便的,另要了两碗冰镇的绿豆汤,在日头下晒了一上午,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头晕。

        宋知雪见她这么快就回转,颇为惊讶地挑起眉看她。

        慕澈予将手上的吃食一并递给她,道:“快吃吧,我们一起吃。”

        宋知雪十分开怀地笑了:“好。”

        虽然要一直站着吃,吃食做得也不甚精细美味,但她们二人却都觉得这顿饭吃得甚好。

        宋知雪讲起自己家里的事情,她的父母早早便亡故了,家中长辈只剩下她阿翁,阿翁严厉,她从小便被阿翁亲自教导武艺,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每日都要扎够半个时辰的马步,练够一个时辰的鞭法,再去沿河跑上半个时辰,这才算完成一天的习武。她还有一个幼弟,弟弟自幼体弱多病,无法像她这样被阿翁折腾,于是只有跑步的时候与她一起,其余的时间都窝在房间里读书。

        说到这里,她叹起气来,明朗的脸上就蒙上了一层乌云:“我阿翁两年前受了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命,这两年只能靠着吃药慢慢调理,家中的钱财几乎都用来给阿翁治病了;我弟弟也不小了,再不去学塾就来不及了,可他的束脩我还没攒够呢,唉,发愁。”

        慕澈予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冯麻子他们这么不顺眼吗?”宋知雪叹了口气,又道,“经商者本就被视为末流,经商的胡人则更甚,这临时作人的活计虽然挣钱,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却也不是人人都敢做的。我阿翁算得上是江都城里最早开始在胡商商队里当作人的那批人了。阿翁为人实在,功夫又高,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做得久了,口碑就慢慢立了起来,胡商来到江都城里,若想招作人,往往都会找上他。可阿翁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实在是分身乏术,于是后来他就劝说了一些难以维系生计的人来试试这门行当,若是成了,也算是两全其美,积了功德,这冯麻子就是其中的一人。我阿翁引他入门,手把手地教他习武,毫不藏私地传授经验,有的时候甚至会把一些轻松的活儿让给他,把轻松的钱送给他来赚。这冯麻子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上手很快,人也勤快,慢慢地也在江都城的作人队伍里叫响了名号。可有了名气,他的心就渐渐野了起来,不想再跟着我阿翁干了,他想自己组个队,赚更大的钱。我阿翁十分理解他,也没给他使过什么绊子,甚至还依然给他介绍活儿。

        可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两年前,我阿翁接了一个活儿,拉着他一起去了。这支商队不大幸运,被伏龙寨的人盯上了,晚上便被那群匪徒放火堵在了邸店里。我阿翁带着人在火里救人救货,把他从火里推了出去,让他快去报官,可他不但没去报官,没去找援兵,反而自己跑回了家躲了起来!这等鼠胆负义之徒,我见一次打一次!”

        慕澈予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阿翁的伤……”

        “是的,就是那一次。”宋知雪闷声道,“随我阿翁同去的人几乎都死了,我阿翁也是九死一生。”

        慕澈予看着她,眼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她把肉一股脑全推到了宋知雪的面前,低声说:“多吃点儿吧。”

        宋知雪却很快就逃离了低落的情绪,还开起了玩笑,调侃她道:“不是说要一起吃吗?你要食言?”

        慕澈予急得两颊通红,连连摇头,直把宋知雪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冯麻子的那个手下又蹭了过来,他在宋知雪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将一大盘炙羊肉齐眉端着,捧到她的面前,讨好道:“宋小娘子,我大哥让小的把这盘肉送来给您尝尝。”

        宋知雪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子,只留给那手下一个后背。

        那孩子就低眉顺眼地堆着笑,锲而不舍地随着她一起转,那盘肉始终被稳稳地奉在宋知雪面前。

        “一点心意,宋小娘子就给个面子吧。”

        “不必了,让你们大哥带着你们今晚守好货就成。”宋知雪冷冷回道,依旧只留给他们一个冷硬的背影。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为了不引人注目,每辆车只留了一支蜡烛,众人围车而立,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中,只能看清方圆一丈以里的地方与彼此忽明忽灭的面庞。

        入夜以后,邸店屋内的烛火渐次都熄了,后院的这一星微薄的灯火就变得有些显眼了。

        慕澈予相当努力地把一轮又一轮的呵欠憋回肚子里,忍到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宋知雪实在是不理解她为何要忍成这幅样子。她向来直来直去,半点儿心思都藏不住,这次也没能忍住,直接开口问她:“你通常很早就睡觉吗?”

        慕澈予点点头,顺便又憋回去一个呵欠。

        “没事儿,”宋知雪伸手锤了她一下,“想打呵欠就打出来,憋着做什么?”

        慕澈予猝不及防,这一个新的呵欠就被宋知雪这一锤给锤了出来。呵欠使她难以自控地大大张开了嘴巴,哈出一口浓浓的困意。站在她旁边的人紧跟着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呵欠一个接一个,迅速在围守第三车的人们之间传了一整圈。

        “莫心,”宋知雪抹掉眼角的泪,“你能再憋回去吗?”

        慕澈予无言地看看她,又看看已经呵欠连连的大家,她倒是可以继续憋着,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们在此起彼伏的呵欠中继续守夜。

        长夜漫漫,离天明还有很久,很久。

        顾珏看向窗外,明月高悬,亥时已经过半,邻舍之人仍未归还。

        手记上已经写了一些字了。

        五月二十九日,何时起身暂不明,何时出门暂不明,辰初归家,辰初一刻出门至许家食店,于酉初返家,酉正熄灯休息。

        五月三十日,卯正起身出门至护城河,辰初归家,辰初一刻出门至许家食店,酉初返家赴宴,酉正三刻散席归家,于戌初熄灯休息。

        五月三十一日,卯初起身出门至护城河,卯正归家,卯正一刻出门至许家食店,卯正三刻返家,辰初又出门,去向不明,至亥时未归。

        他望着明月,随手轻拂面前悬满了珍笔的白玉笔架,笔杆与笔杆相撞,发出悦耳的玎玲声。沉思了片刻,他合上了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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