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客来

慕澈予引着潘衙役与顾郎君落座，潘衙役便开始点起了菜：“先来两盘切鲙吧，一盘鳜鱼，切丝，一盘鲤鱼，切片。这家切鲙量大，管饱，顾郎君吃芥末吗？芥末少放一些吧，豆豉和蒜泥多放一些。”

        慕澈予点头。

        “我们今日可是来得有些晚了，鱼羹还有吗？”

        慕澈予点头。

        “那就来两碗，多加些醋，这家店的醋香得很，配鱼羹吃可真是绝顶美味。”

        慕澈予点头。

        “再来两碗米饭。”

        慕澈予继续点头。

        “再来点儿什么……顾郎君有没有偏好的鱼肴啊？”

        顾郎君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潘衙役点菜，此时才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新鲜的小鲈鱼怎么吃比较好？”

        慕澈予发觉自己似乎需要说句话了，她踌躇了一下，刚要开口，潘衙役已经将话头接了过去：“哎呦，那一定是要清蒸啊，最鲜美不过了。”

        顾珏顺势看向了慕澈予，含笑道：“那就再加一道清蒸鲈鱼，我们两人吃，这些够吗？”

        潘衙役又接过话头：“够了够了，也不能让顾郎君过于破费。”

        慕澈予见顾珏仍然在看着自己，讷讷道：“应该……够了。”

        顾珏道：“有劳莫小娘子了。”

        慕澈予连忙摇头，赶紧趁机溜回了后院。

        后院厨房里，许莲衿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慕澈予坐回灶前看火，时不时地搭把手杀一杀鱼，分一分鱼羹，盛一盛米饭。这一个中午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收拾完厨房，才终于能歇上一歇。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许莲衿多熬了一些鱼羹，慕澈予去院中把她们惯用的那张小食案搬进了屋，只等蔻蔻从前面回来大家就能开吃了。她俩等了好一会儿，可蔻蔻一直没回来。许莲衿蹙起眉头，要去前面看一看，慕澈予不太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前面。

        到了前面，她们才发现原来大堂里的客人还没走光，还有一桌客人没走。

        慕澈予扶额，欲哭无泪。

        潘衙役显然是喝了一点酒，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但显而易见，他还没喝够，还在不断地振臂高呼“再来”。

        与他相对而坐的顾珏则十分配合，听他说一句“再来”就给他再斟满一杯，酒壶空了就叫蔻蔻从一旁的酒缸中再舀一壶来。

        蔻蔻见着她俩，在送完这壶酒之后就慢慢走了过来，小声说：“娘子，潘衙役醉得厉害，这位顾郎君没敢让他继续喝酒，酒壶里的早就是水了。”

        许莲衿皱着眉摇摇头，潘衙役是老顾客了，但他在这里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也许是因为太过于高兴了吧。她回厨房去熬了碗醒酒汤，顾珏特意起身作揖，郑重道了声谢，才双手将醒酒汤接了过来，劝潘衙役喝了。

        潘衙役以为是酒，接过来就要一饮而尽，但一入口却忽然觉得味道不对，立马就把这口醒酒汤吐到了顾珏身上，连带着手里的碗也要扔到地上。慕澈予眼疾手快地上前按住他要扔碗的手，好歹把这碗险些倒霉的醒酒汤抢救了下来。

        她不能理解，怎么醒酒汤能喝得出来，水就喝不出来了呢？

        她把碗重新递给顾珏，自己则站在潘衙役的身后，将双手轻轻搭上了潘衙役的肩膀。

        潘衙役立刻就不再乱动了。

        顾珏心领神会，把碗端到潘衙役嘴边，强制他张嘴喝汤，总算是把这碗醒酒汤喂了下去。

        在场诸人都松了一口气。借着潘衙役身躯的遮挡，顾珏不动声色地瞥了慕澈予一眼。

        雨还在下着，潘衙役喝了醒酒汤便瘫睡在了食案上，许莲衿思索了片刻，试探着向顾珏问道：“潘大哥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才能醒酒，顾郎君若是不介意，不如在小店里再稍微歇一歇，等雨小些再走？”

        店虽然小，但开得久了，许莲衿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人，读书之人通常对她们这样的商贾之流都还算客气，但也通常就仅限于客气而已。她问这一句也是出于习惯，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婉言谢绝的打算，却没料到这位顾郎君竟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句“多谢店家，在下便却之不恭了”，甚至还撸起袖子帮着收拾了一下一片狼藉的食案和地面，全程笑意盈盈，没有半点不情愿。她看见慕澈予犹豫了半天，最后去后院取了块打湿了的细布手巾回来，低着头递给了顾郎君，顾郎君愣了一下，继而莞尔一笑，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谢，用那块细布手巾擦了擦自己身上刚刚被潘衙役吐上的那口醒酒汤。

        许莲衿先前没见过顾珏，但她敏锐地发现了慕澈予的不对劲。慕澈予见到陌生人时一般都是呆愣愣的，若非必要，她甚至可以一直躲着不说话，让大家都忘记她的存在，可如今这般形容，似乎是之前便认识这位顾郎君，因而此时就不好意思完全躲起来了。联系到顾珏是与潘衙役一同过来的，许莲衿便猜到了这位顾郎君多半就是慕澈予的那位新搬回来的邻居了。

        于是许莲衿又试探着向顾珏问道：“我们多熬了一点鱼羹，顾郎君要一起吃一些吗？”

        顾珏笑道：“多谢，叨扰了。”

        鱼羹方才一直在灶上热着，因此还是热腾腾的，原本许莲衿是算着三个人的分量做的，现在多了一个人，每个人分到的就自然少了一些。蔻蔻有点不乐意，偷偷皱了皱小鼻子，但因为有外人在，她没敢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慕澈予察觉到了蔻蔻的小情绪，悄悄将自己碗里的舀了一些匀给了蔻蔻。

        许莲衿在暗暗观察顾珏。这位顾郎君生得白净斯文，行事有规有矩，吃起东西来也是慢条斯理，她又用余光暗暗看向慕澈予，没错，九娘吃起东西来也一直是这样慢条斯理的，不像自己与蔻蔻，不像潘衙役一家，不像出身于市井小户的任何人。

        鱼羹很快便吃完了。

        潘衙役歇了一会儿也没醒酒，外面的雨渐渐有些大了，再不走只怕会越发难走。

        顾珏艰难地架住了潘衙役沉甸甸的身体，又艰难地撑起了伞，与她们告别。

        许莲衿想了想，道：“不如九娘跟着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言罢，她迅速取了一把伞塞给慕澈予，伸手一推，就把慕澈予推到了顾珏的身边。

        许莲衿笑眯眯地挥挥手：“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慕澈予毫无防备，就这样抱着伞呆若木鸡地站到了顾珏旁边。

        顾珏低下头看着她，她的样子这样呆，连她怀里抱着的那把伞都仿佛沾染上了一层厚重的呆气，不似作伪。他没有拒绝许莲衿的提议，和声道：“如此甚好，我需要搀扶潘大哥，只怕是兼顾不了挡雨一事，不知可否烦劳莫小娘子帮我们撑伞？”

        慕澈予看了看许莲衿，又看了看顾珏，大家都是一脸笑意，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提议，若是拒绝了，似乎会显得不识好歹，浪费了大家的一番心意。她垂下眼，低声应道：“好。”

        顾珏架着潘衙役，与慕澈予一起步入了雨中。

        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被雨幕掩盖，朱蔻缓缓靠近了许莲衿，抱着她的胳膊，躲在了她的身后。

        朱蔻曾经如同幼兽一般生活，即便现在有了合法的身份，有了安定的居所，有了温暖的倚靠，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小女儿家纤细的愁思，但她仍然还保有着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

        她面对着许娘子疑惑的目光，悄声说道：“娘子，那位顾郎君，我有些害怕他。”

        许莲衿闻言笑了起来，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道：“不用怕，以后会慢慢熟络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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