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传说
这半个月以来,慕澈予开始陆陆续续地记起了一些山上的事情,这些复归的记忆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全部有关于娑罗树。
哦,不对,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此称呼它是大不敬的,应该称呼它为,娑罗神树。
慕澈予第一次见到娑罗神树,是在她八岁的时候,而她第一次见到沈靖南,也是在那个时候。彼时她刚刚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阿娘的死讯,哭着喊着要下山找阿娘,沈靖南便出现了。那时的沈靖南温柔亲切,耐心地哄了她三天三夜,每时每刻都守着她,不论她想要什么,只要不与下山相关,沈靖南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琼花快要开败了,她跟阿娘原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琼花的,沈靖南便派人从江都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屋子的琼花。天气渐热,她吃不下东西,从未下过厨的沈靖南便在厨房里磨了整整一天,磨得纤纤玉指上布满了伤口,就为了给她做一碗爽口的槐叶冷淘。
所以,当沈靖南牵着她的手走到娑罗树下,轻柔地抚摸她的发顶,让她跪下来以手心触摸树干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排斥与害怕,甚至轻易地选择了顺从与相信。
沈靖南问她,听说过天梯的传说吗?
当时的她茫然地仰起头,看着沈靖南,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靖南轻轻一笑,她注视着面前的娑罗树,缓缓道:“昔日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化生万物,又有诸神创造人类,庇护人类繁衍生息,于是人类逐渐遍布于广袤的大地之上,并在诸神的支持下成为世间万物之长。但渐渐地,诸神厌倦了在地上的生活,他们施展神力,将整个世界进一步分成了天、人、鬼三界,其后诸神久居天庭,不再与人类频繁来往,但三界之间仍然保有往还的通路,像这样的通路,便被称为‘天梯’。
可天梯自诞生之日起就并非是人人皆可攀爬的,除了诸神与仙人,便只有人间的巫者可以通过天梯上至天界,下达鬼界,他们以连通神人为己任,诸神也允许他们成为神人之间的中介者,从此这些巫者便在各个天梯周围聚族而居,宣神旨,达民情,并在诸神的指示下沿路采集百药,以助人类延年益寿。”
慕澈予疑惑地问道:“天梯不止一个吗?”
沈靖南笑道:“当然不止一个。传说中天梯可以是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也可以是一棵拔地参天的大树。”
慕澈予又问:“它们都长得这么显眼,为什么现在的我们看不到它们了?”
沈靖南收了笑容,声音中染上了厚厚一层沉重:“因为它们都被毁了。”
毁了?慕澈予睁大了眼睛,继续聚精会神地听沈靖南讲述这个传说。
“后来,天庭帝位几经更替,传到了一位名为颛顼的大神手中。那时人界接连发生了几次动荡,动荡的背后均或多或少地有着天界或鬼界的影子。颛顼认为既然分了三界,便应当各守规矩,大家若仍然这样不分界限,那便失去了当时划界而居的初衷,而纵容逾越之举,必生祸端。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派了重与黎这两位神明,毁掉了所有的天梯,阻断了三界之间所有的通路,从此以后,三界便互相断绝了联系。
诸神对于人类而言变得遥不可及,巫者也无计可施,他们代替千千万万的人类日复一日地虔诚敬神,但诸神与人类的距离无法回复从前,诸神也开始习惯于仅仅享用人类的祭品而对人类不闻不问,任由这些虔敬的子民们在苦难中挣扎,在死生中浮沉。”
慕澈予纯真童稚的双眼中已然泛出了泪光,她哽咽着问道:“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失去他们的保护了吗?就没有一位神明可怜可怜我们吗?”
“有的,”沈靖南轻柔地替她拭去颊边的泪珠,示意她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娑罗树,“在你眼前的这棵树,便是一个新的天梯,它名为娑罗神树。”
慕澈予惊诧地看向眼前的树。这棵树看起来瘦瘦的,树顶也只比旁边小屋的屋顶高出来一点点,要怎么靠着它爬到天上去呢?慕澈予小心翼翼地看了沈靖南一眼,而沈靖南正在注视着娑罗树,她的脸上一片肃穆,她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慕澈予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段悲怆的传说,忽然间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不尊敬这棵树了,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旁的沈靖南继续说道:“神树本生于遥远的月亮之中,它不忍看到被诸神遗弃的人类就此沉沦于苦难之中,因此便在一天夜里进入了一位大巫的梦中,将自己的一根枝条赠与了大巫。大巫梦醒之后便立即参悟了神树的谕旨,将这根枝条种了下去,枝条遇土扎根,见月便可随伐而长,长成了一棵新的可通天地的娑罗神树。新天梯既成,大巫感念娑罗神树之恩德,便率领族人在树旁住了下来,世代守护神树,是为巫谢一族。”
哦,慕澈予悄悄地想,原来山上的这些人都是大巫的族人呀,那这位温柔又好看的南夫人应该也是巫谢族的族人吧。她觉得自己机灵极了,刚想开口问一问自己想的是不是对的,却听到沈靖南道:“可如今在你我二人面前的这棵神树,却并不是大巫梦中所得的那棵神树。”
慕澈予愣愣地道:“啊?”
“大巫梦中所得的那棵神树,毁了有将近二十年了,如今在你我二人面前的这棵神树,是由巫谢族上一代的巫者谢衍重新种下的,而谢衍,”沈靖南盯着慕澈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对她道,“正是你的父亲。”
坦白来讲,慕澈予到现在都忘不了沈靖南当时看她的眼神,其后种种,其实早在当时的那个眼神中便可见端倪。可惜当时的自己刚刚失去了自小到大唯一见过的亲人,正处于对温暖极度渴求的时刻,又太过于年幼,难辨善恶,才会一脚踏入沈靖南的罗网之中。
而现在呢?她凝视着手中的这片娑罗叶,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罗网的诱饵呢?
三年前她和若朴在未经沈靖南允许之下进入了顾谦文的娑罗幻境,是因为他们俩人都怀疑自己母亲的死与顾谦文相关,而身为顾谦文妻子的沈靖南自然也不能排除嫌疑。三年后,她再度私自下山远赴裴深的娑罗幻境,是因为裴深是顾谦文的义弟,是他的爪牙,顾谦文在改朝换代之后仍能贼心不死,甚至豢养私兵,其背后多少存在着裴深的财力匡助。
所以这些都是她的机会,她一个都不能错失。即便这两次都失败了,都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倘若重来一次,她仍然会选择抓住机会。
如今又有一个机会摆在了她的面前。
顾谦章。
这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听说顾谦章其人生性软弱,若是曾亲眼见过数十人被虐杀的场景,应该会毕生难忘,即便是死了,也会在自己的幻境中再回想一遍。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借着顾谦章的眼睛看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犹疑了。
她知道自己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带上叶子奔赴顾谦章的娑罗幻境,人死后七天之内的幻境是最完整的,若是超过了七天,幻境有可能会消散,即便是勉强进去了,也会随时面临着幻境崩塌的险境。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现在还不出发,那就干脆不要出发好了,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可是她真的能停留在这里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矛盾,自从在裴深的娑罗幻境中死里逃生之后,她好像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怯懦,越来越不想再承担那一切的重负,越来越想像一个平凡人那样生活。
沈靖南一定早就发现自己私逃下山了,即便望舒庵里真的出了什么事让淮言和舒和都无法前来找自己,她也迟早会另派他人找过来把自己捉回去,再一次将自己圈养在后山,继续净化自己的血脉,等待着大祭之日的到来。
阿娘将自己的小字起做“阿久”,一定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得长长久久,幸福得长长久久,对吧?
她闭上双眼,心中一片苦涩。
请原谅她的怯懦。她只不过是想在黑暗的命运降临之前,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罢了。
慕澈予就那样闭着眼,将手中的叶子重重碾碎,而后倾倒进了深深的土坑之中。
请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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