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会面

对于慕澈予而言，这是极为平凡的一天。由于前一天依然睡得早，因此她今日依然能够照常早起，没有沈靖南的人找上门来，康三川也不在邸店里——据说是萨保让他帮着走街串巷卖货去了，萨保的这个决定可真是解放了她可怜的耳朵。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当她独自在邸店的角落里为自己昨天的选择感到心烦意乱的时候，康三川却并没有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在城里跑生意，而是趁着四下无人，飞速地拐进了府衙附近的一处极不起眼的民宅内。

        民宅里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康三川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人正在伏案写着一些什么，见他终于来了，那人才停笔伸展了一下筋骨，含笑道：“我原以为你能来得再早一些。”

        康三川自然是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双关之意，他无可奈何地感叹道：“那、那个娑、娑、娑罗叶实、实、实在是太、太、太古、古怪了，时、时间都、都、都耽、耽搁在它、它、它身上了。对、对了，你、你、你后来是、是如、如何拿、拿、拿到那、那片叶、叶子的？”

        顾珏道：“托人买来的。”

        康三川十分惊诧，立即便反驳道：“买、买来的？不、不、不可能啊！望、望舒庵那、那、那帮人把、把那、那棵树看、看得跟真、真、真神降、降世一般，又、又、又是造、造神像又、又、又是供、供祭坛的，周、周边聚、聚、聚居的百、百姓也大、大都将、将那、那棵树视、视为毕、毕、毕生信、信仰，怎、怎、怎么可能会、会有人敢、敢把那、那棵树当、当、当作商、商品，还、还、还当、当真用、用它、它做起买、买、买卖来了？”

        顾珏却摆明了不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他敛起眉头看着康三川，淡淡道：“只要找对了门径，有钱能使鬼推磨就依然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你昨日那套说辞编得挺不错的，就慕澈予目前为止的反应来看，应该没有纰漏。”

        康三川道：“过、过奖，过奖，我、我、我之前在登、登云山与、与叶、叶、叶淮言周、周旋过几、几天，当、当、当时从、从他口中就、就、就套、套出来了这、这、这么一、一点点有、有、有用的信、信息，昨、昨天一、一口气全、全、全用完了。”此言方罢，他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他此行确实是见到了真正的娑罗树，还在树下一边拖着叶淮言聊天，一边暗暗观察着那棵树，因而观察到了那棵树有一处颇为奇怪的地方。这件事他从没有在传信时讲过，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准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娑罗树的一个古怪之处，但今日再回想起来，他忽然觉得还是应当把这件事讲出来，说不定顾珏能有另外的想法：“还、还、还有一、一件事，虽、虽然不、不、不知道是、是、是否有、有用，但我、我、我越、越想就、就、就越觉、觉得古、古怪。我、我、我曾经与、与叶、叶淮言一、一起站、站、站在那、那棵树旁、旁边聊、聊了一、一会儿天，少、少、少说也、也有一、一、一炷香的时、时间，本、本、本以为可、可以就、就近偷、偷偷捡、捡、捡到一、一片叶、叶子，可、可树下先、先前没、没、没有一、一片落、落叶，在、在聊、聊天的那、那一、一炷香时、时间里面，那、那棵树，也、也、也不曾掉、掉过一、一片叶、叶子。”

        顾珏沉吟道：“他们既然能够将这棵树奉为神树，想必除了那些被信徒所赋予的神迹之外，这棵树自己本身也是拥有一些神异之处的。就像是那天夜里，我们不是亲眼见到慕澈予用长明火、娑罗叶和自己的血凭空制造出来一个可以通人的黑洞吗？我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对待这种未知之事，还是尊重为好。”

        康三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顾珏凝思片刻，又道：“慕澈予昨日将那片叶子碾碎埋了，今日则一切照常，似乎真的没有去探顾谦章幻境的意图。”

        康三川想了想，问道：“那、那、那我、我们接、接下来该、该、该怎、怎么办？需、需要我做、做些什、什、什么事情？再、再、再在她面、面前提、提一提顾、顾、顾谦章？”

        顾珏摇头道：“不必再提顾谦章，太刻意了，容易引起她的怀疑。如今看来顾谦章是不好用的，也许是我们先前猜测的方向有误，我稍后再安排另外的人。你接下来的任务很简单，继续与她保持朋友关系，让我能够与她更亲近一些便好。”

        康三川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来得迅速，离开得也很迅速。

        在康三川离开后不久，顾珏的这栋万全小宅又迎来了三位新客人。这三位客人皆头戴斗笠，身披斗篷，腰间携着同样制式的刀，行动间亦是整齐划一。

        顾珏将这三人让进厢房中，他没有为他们准备热茶，因为知道准备了他们也不会喝，他只是静静地坐下来，任由他的客人们颇为放肆无礼地检查了一番房内的布置，直到确认此处安全后，领头那人才一掀斗篷坐了下来，抱拳朗声道：“小友莫怪，我们无意冒犯。”

        顾珏不甚在意，他笑吟吟道：“无妨，出门在外，当然是小心为上。”

        领头人也笑了起来，道：“多谢理解。”

        “在下便是顾珏。”待另两人也停止了检视，在领头人身后坐定之后，顾珏才和风细雨地问道，“请问您就是宋植宋先生吗？”

        领头人——也就是宋植闻言微微一怔，从进门开始，他便一直在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直到听到顾珏此问，他才从怀里掏出来半块玉璧，举到面前，沉声道：“不错，我是宋植，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是为了这半块玉璧而来的，对吗？”

        顾珏轻轻睨了一眼那半块玉璧，笑道：“可以是。”

        宋植高高挑起了眉毛，他的眉毛本就粗黑，这样一挑，压迫感便扑面而来：“我伏龙寨如今上上下下只剩下五百多口人了，大部分是老弱妇孺之流，经不住折腾的，公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顾珏道：“若是在下求宋先生看一看往日的情面，您还要回绝得如此彻底吗？”

        宋植道：“顾家败落已久，我们做弃子也已经很久了，这么多年以来大家都能做到相忘于江湖，想来以后也可以如此。”

        顾珏又道：“富贵滔天，位极人臣，美誉等身，青史留名，这些也动不了宋先生的心吗？”

        宋植狐疑道：“你们想要做什么？顾谦文死了，如今顾谦章也死了，顾家现在的掌权者不过就是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难道还想要翻天吗？”

        顾珏轻轻笑了起来，他低声道：“您忘了一个人。”

        宋植闻言立马便下意识地弹了起来，直接冲到了顾珏的面前。他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顾珏便又继续低声说道：“若只有我一人，翻天自然是痴心妄想，可有她在，这就不是一枕黄粱。”

        宋植知道事关重大，他颤颤巍巍地压低声音问道：“她……她……我是说夫人，她竟然……还在世？”

        顾珏笑道：“母亲一直都在，也一直记挂着您和一众叔伯。”

        ……

        送走了这一拨客人，厢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珏往前一靠，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身前的凭几上，终于能够稍稍地喘上一口气。

        他侧头看了一眼更漏，可惜，午休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

        狱卒直接将那一串牢门钥匙都扔给了顾珏，嬉笑道：“顾先生自己去吧，赵四儿他们还在前面等着我喝酒呐！”

        顾珏好脾气地笑道：“知道了，上头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您一直在旁边陪着。”

        那狱卒满意道：“要不说你这小郎君才来了没多久，人缘儿却这么好呢，懂事儿！快些画，哥哥我给你留杯酒，画完了来找哥哥要。”

        顾珏笑眯眯地应了，等那狱卒转身走了，便也转过身来，走向深处。最里面的一排牢房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其中有两人的行刑之日将至，顾珏的任务就是给这两人重新画像，以用于不久之后的行刑公告。

        他先来到了其中一人的牢房前。这是位杀人犯，据说是因为在与妻子和离时被妻子的长兄当街掴了一掌，回家以后越想越生气，于是夜里翻墙进了妻子的娘家，先将妻子杀了，再将妻子的阿耶、阿娘、长兄、嫂嫂等一家人统统杀了个精光。这人长得倒是一脸憨实相，一直到画完了画像也没吭过一声，见顾珏锁门走了，便自顾自地躺回了干草堆里。

        顾珏又往前走过了几间牢房，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抬手打开了牢门。

        这间牢房的门比其他牢房的要更坚固一些，递牢饭的小门也开得又高又小，牢房里面没有天窗，杜绝了牢内人的一切希望。

        乍然听到自己的牢门被打开，里面的人不免惊得一抖，十分警惕地看向了来者。

        顾珏等了一会儿，等牢内那人的眼睛适应了他所带来的光线，才轻声地安抚他道：“我受大当家之托，来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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