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偶

回到桥洞的时候她已经是精疲力竭，她草草地将双手包扎了一下，早上新做的那根鱼竿又不见了，她喟叹一声，几乎是一躺下来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补偿，她的梦门今晚大开，叩响她梦门竟然是一个关于童年的梦。梦里面目模糊的阿娘正在明媚的阳光下晒着刚刚洗好的衣裳，衣裳挂了一排又一排，自己就乖乖地趴在秋千上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阿娘的怀里，阿娘手中握着一个石头刻成的小人偶，见她醒了，阿娘笑着抚摸她的小脑袋，问她：“阿久想要把它染成什么颜色？”

        她极其认真地想了很久，指着小人偶的头发说“头发要蓝色”，指着小人偶的眼睛说“眼睛要绿色”，指着小人偶的衣裳说“衣裳要红色”，最后指着小人偶的鞋子说“一只鞋子要黄色，一只鞋子要青色”。

        阿娘没有制止她这些丝毫审美也无的要求，只是轻抚她的发顶，温柔地道了声“好”。

        终于有两颗葡萄变红了。阿娘把她背起来走到葡萄架下，她努力地伸直了胳膊够呀够呀，一颗给阿娘，一颗留给自己。

        葡萄是阿娘亲手种下的，等到今年才开始结果，她迫不及待地把这颗小小的葡萄塞进嘴里，哎呀，实在是太酸了！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还是有止不住的疲累感，她拖着身体走到河边，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再把双手重新包扎了一下。

        这个梦虽然也只是一个场景，但长度比她之前的梦要长了许多。她依然记不起来阿娘的模样，但好在这个梦给了她一些新的提示，比如那个将会被涂成五颜六色的小人偶。

        还真是俯拾皆是啊，她苦笑了一下，要不然就出生入死也寻不得一星半点的信息，要不然就有用的没用的一窝蜂全都摊在她眼前，木盒还没找到半点影子呢，马上就又多出来了一个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的小人偶。

        没有心情再做鱼竿，她随便捡了几枚石子打了几只雀鸟下来，鸟的血量比鱼的要大得多，她喝完血之后简直感觉精神充沛，虽然总是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一条正途，但她已经有些上瘾了。

        离巳初还有一段时间，她在一个小巷里截住一个卖货郎，临近七夕，卖货郎的担子上几乎全都是与七夕相关的物件，她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正中的几对人偶，卖货郎见她一直盯着那几对人偶看，十分热情地拿起其中的一个递给她：“小娘子好眼光，这是从吴郡那边过来的，最精巧不过哩。”

        拿在手里才发觉这人偶触感粗糙，应该是用陶土捏成的，它的动作线条都要比梦中的那个人偶流畅许多，染的颜色也极为合宜，圆乎乎的小脸蛋上有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就喜庆。

        卖货郎笑道：“马上就要过七月七，小娘子不如买一对吧？像这样的磨合罗娃娃我这里也只剩下三对了，不买的话就买不到喽。”

        她问道：“这种人偶叫磨合罗？”

        “是啊。”

        “有石头做成的吗？”

        “石头做的？”卖货郎疑惑地挠了挠头，“小娘子在与我说笑吧？哪里有石头做的磨合罗娃娃哦？”

        慕澈予把手中的磨合罗递还给卖货郎：“那我不要。”

        卖货郎满脸疑问地推车走了。慕澈予扣紧斗笠向着相反方向疾步离开，其实她现如今身无分文，压根就买不起那磨合罗。她梦中的那个人偶分明与这种磨合罗是一般模样，可是却是石头刻成的。一个五颜六色的石头磨合罗？她大致想象了一下，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偶娃娃，可惜自己现有的记忆里却并没有它的存在。

        罢了，一件一件来吧，先将钱债还完再谈其他。

        她提前来到与康三川约定的地点，康三川迟了一会儿才匆匆赶到，见面便道：“他、他、他们说还、还得等。”

        “什么？”慕澈予被气笑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康三川也一脸愤愤：“生、生意不、不、不能这、这、这么做，太、太、太不实、实在了！”

        慕澈予忍了忍，问：“他们什么意思？今天还是拿不到钱吗？”

        “他、他们说今、今、今天能、能给咱、咱、咱们筹、筹足钱，但、但、但要往、往后再延、延、延上半、半个时辰，等、等到巳、巳正。”

        两人相顾无言，面对面叹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叶淮言怎么找了这么一家柜坊存钱？

        那厢康三川越想越来气：“他、他、他们太、太、太能敷、敷衍人了！我、我、我还是头、头、头一次遇、遇上这、这样的柜、柜、柜坊！你、你、你数、数数我、我都跑、跑了多、多、多少趟了！不、不、不行，我、我、我这、这就去他、他们店、店里等、等着，今、今、今天非、非要把这、这、这笔钱取、取出来！”

        慕澈予咬着后槽牙道了句“再等等吧，别心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康三川，还是在安慰自己。康三川气冲冲地去了福来柜坊，她则像前天那样坐在春风楼的楼顶上盯着福来柜坊的情况。

        所幸这回福来柜坊的人总算是没有食言，巳正时分，终于有车马缓缓驶入柜坊后院，又过得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到康三川领着两名肩挑重物的仆役从柜坊后门拐了出来，向许家食店的方向走去。她跟在康三川几人的后面，亲眼看着康三川将钱全部交到了许娘子的手中。

        总算是成了。慕澈予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重石终于落了下来。

        许娘子正在准备一会儿饭时的食材，乍然见到一个面生的胡人给自己送了这么一大笔钱过来，硬是不让康三川走，拽着他问为何莫小娘子要托他把钱送过来，他是什么人，莫小娘子又为何自己不露面，她真的从牢里出来了吗？

        慕澈予理一理背后的包袱和头上的斗笠，又把菜刀藏得更隐秘了一些，就要往城外走。她并不担心康三川能否脱身，毕竟他那么能说，什么时候把许娘子说晕了他什么时候就能脱身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飞奔着闯入许家食店内，这人她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店里的一位熟客。此刻这位客人的脸上惊恐万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灭、灭门了……”

        许莲衿一时间顾不得康三川，连忙引这人坐下，端一杯热茶给他缓一缓。客人有些呆滞地接过茶，却不知道要往嘴边送，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好多血啊……”

        康三川与许莲衿面面相觑，康三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是谁流、流、流血？”

        那人闻言又是一个寒颤，失焦的双眼终于缓缓对上了康三川的眼睛：“潘家……潘家，一家人都死了……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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