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祭奠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睡过觉了,醒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有一点西沉的迹象,宅子里被照得亮堂堂的。
她呆滞地坐起身来,她的院子里很空,最大的陈设就是那个鱼缸,如今鱼缸被砸了个稀碎,泼洒出来的水早就被晒干,围着鱼缸底儿留下了一圈水渍。
门口吵嚷的声音一直没停过,那群人已经从一开始呼爹喊娘地求她剿匪变成了呼朋唤友看潘家被灭门的热闹,她就那样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就无声地笑了一下。
与隔壁旧宅共用的那面墙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时警惕地抄起菜刀来到墙下,须臾,便见自墙后冒出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脑袋,因为梯子不太稳当,快要伸出头来的时候还不小心往旁边歪了一下,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攀住了墙沿。
慕澈予松懈下来,把手中菜刀随意别在了腰后。
顾珏看起来一切如常,露出墙头的脸与上半身没有血污,这么快就被放回来,想来应该也没在府衙里受什么委屈,大概是按流程问一问话就结束了。
这厢慕澈予一派淡定,那厢的顾郎君却激动得瞬间手足无措起来,本来不结巴的人竟然开始结巴:“莫、莫、莫……你、你在家?你总算是在家了!你等一下!你、你别走!等一下!”紧接着立刻爬下梯子,中途还因为过于着急而踩空两节,在墙后发出一声重重的“砰”。
慕澈予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这大概是这两天里她遇到的最令她开心的一件事了。她立马捂住嘴,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这一回,上了年纪的梯子赫然变得更加晃悠,顾珏每爬一节就要停下来等一会儿,等到梯子重归平静后才敢再爬一节,好不容易才再次爬上来。
“莫小娘子,”顾珏轻声唤她,“接着。”
慕澈予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被顾珏扔下来的东西塞了个满怀。她手上前一天挖土留下的伤还没好利索,被这些东西撞得生疼。
一、二、三、四,是足足四大包药。
“我又请家里人帮忙送了一些药来,你出来以后一直不在家,所以现在才来得及给你。”顾珏的脸逆着光,阳光有些刺眼,她无法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但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那双眼睛含着笑意,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多谢,”她道,“但我……”
“这药最好不要离身,一定要时刻注意安全。”顾珏罕见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道。
慕澈予抱着药,那一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在顾珏的注视下,她把其中一大包药塞进怀里,另外三包塞不进去,被她妥帖地包进了包袱里。
顾珏看着她做完这样一切,放低声音继续问道:“你听说潘大哥一家的事情了吗?真的是伏龙寨又来杀人吗?”
她仰着头看着他,这是一个多么斯文友善的郎君啊,自己为何要对他生出疑心呢?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应当好好地在这个世上活着,而不是同样被她连累。
“顾郎君,”她轻声道,“你家里人如今都住在长安是吗?回家吧,我会找人护送你,保你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
顾珏愣了一愣,他看了一眼潘家的方向:“真的是伏龙寨下的手?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是吗?”
“我记得顾郎君原本回到江都也只是为了散心,倘若真的在这里遇到意外,郎君家中的阿耶阿娘一定会十分伤心的,”慕澈予十分认真地劝说,“如果郎君暂时还不想归家,也完全可以去江都以外的其他地方转一转,我找的人会全程保证你的安全。”
顾珏低下头想了想,道:“的确是不应该将自己置身于危墙之下。你也要离开江都了吗?”
“嗯。”
“我想去潘家祭奠亡魂,送他们最后一程,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好。”慕澈予也正有此意,她确认了一下牢牢固定在腰后的菜刀,应得干脆利落。
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俩都无意再横生枝节,于是顾珏提议翻墙过去。慕澈予不置可否,顾珏便继续往上爬,直到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墙头上。
“你家中有没有梯子?”他尴尬地停在那里,往回看,是自己那架像是随时要散架的梯子,往前看,地面离自己实在是太远。
慕澈予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看他从一开始摇摇晃晃地站着到慢慢变成半蹲,再到难以维持体面地双手扶墙,满脸难色地蹲在了墙头。
“我家中没有梯子。”她道。
此言一出,顾珏脸上更添三分绝望。他犹豫再三,最终心一横,对慕澈予道:“劳烦莫小娘子往旁边让一让,一会儿别伤着你。”
慕澈予再也忍不住,她笑了起来:“你打算跳下来吗?”
“啊……是,”顾珏呆愣地看向她,“怎么了?”
“没事,”慕澈予摇摇头,“闭上眼睛也许会好一些。”
顾珏闻言,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竟然真的把眼一闭便向下跳。
这人还真的听进去了?慕澈予无言以对,下一瞬便立刻腾空而起拎住了顾珏的后领,将他稳稳接到地上。
没办法,她怕这位文文弱弱的小郎君会害怕,所以就别一口气拎去潘家了,先在她家里缓一口气再继续走吧。
顾珏在地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看刚刚的墙头,又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慕澈予,惊异地感叹道:“竟然不疼!”
慕澈予失笑道:“是我接你下来的,自然不会疼。”
顾珏顿了顿,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忙后退一步向她作了一揖:“惭愧,惭愧,多谢莫小娘子出手相助。”慕澈予也连忙还了他一礼,刚要说句不必如此客气,就听到顾珏幽幽地喟叹道:“说来也是我祖上积德,我昨天本来也可能像潘大哥一家一样遭人毒手,但不知道是哪位侠义之士提前将我打晕锁在了屋子里,这才让我逃过一劫。那位侠义之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要向谁报答,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找到他吧。”
慕澈予心道您可千万别找,那所谓的侠义之士打晕你又锁住你可并不是为了救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她脸上仍旧保持住一副表情淡漠的样子,道:“找不到也无需强求,江湖侠士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也许那人只是顺手一举,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顾郎君就把这事看作是结一份善缘便好。”
“结一份善缘?”顾珏喃喃重复一遍,“如此也好。”
慕澈予道:“顾郎君准备好了吗?我们去潘家吧?”见顾珏颔首,慕澈予便轻柔地拎起他,跃入潘家宅中。说起来,这顾郎君虽然看起来高大,可她一拎之下才发觉他比一般男子要轻上许多,如果换成康三川,她最多能拎着他飞五里地,可若是顾珏,她也许能拎着他飞过十里地,不,也许还能飞得更远。
潘家一片寂静,东厢房内外原本汇流成池的血液已经被清理掉了绝大部分,然而有一些边角缝隙里无法被清除的血迹仍然使慕澈予恍惚了一下,她落地时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要冲进那间满是新鲜血味的东厢房内。顾珏被她绊了一个趔趄,他反手搀住她,不解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慕澈予说不出话来,她迅速咬破舌尖,还好是有用的,猛烈的疼痛将她疯狂的神思拉扯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冲着顾珏安抚地笑了笑,带他向着灵堂走去。
灵堂被设在正房,此时里面只有一位中年郎君在守灵。潘衙役早年间是因为逃荒来到江都城的,他的亲人早就在连年的饥荒与战乱中死了个干净,因此现如今无人能为他守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潘大娘倒是江都本地人,顾珏上前与那中年郎君一番寒暄,才知道这位原来是潘大娘家中阿兄,姓柳,身为本地人的潘大娘在这江都城里却只剩下这一个亲戚,顾珏连声安慰,劝他节哀。
灵堂里停放着四具尸体,同样充盈着新鲜的血味。慕澈予继续死死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不让别人看出自己身上的异样。
顾珏又寒暄了几句,二人便由潘大娘的阿兄引着自一旁取来几支香,依次祭奠亡魂。慕澈予全程都十分小心,她手上有一些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虽然隔着刻意拉长的衣袖,但她也怕自己的血会抹到香上,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许是嗅到了她身上的血味,四个新魂的长明灯都燃得很旺,她每经过一盏长明灯时,那盏灯中的灯火就猛地向上窜动一下,似乎是在兴高采烈地欢迎她的到来。
祭奠一切从简,二人上完香,再次劝慰几句,便提了告辞。潘大娘的阿兄一直送他们走到院中,却不料变故突生。
有几个蒙面黑衣之人突然从潘家西墙翻进了院子里,见人便挥刀直直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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