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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端倪


慕澈予心里慌得要命,她又被顾珏扯着往回跑了几步,忽然之间又一个可能浮现在她脑中。

        对啊,她记起来了,虽然此次未燃娑罗叶,但长明灯火里有她的血,不可能轻易熄灭,那么现如今她眼前一片黑暗,不会是……

        不会是……

        不会是,她的眼睛又看不见了吧……

        她缓缓转动眼睛,手腕上所系的布条是白色的,本应在黑暗里醒目得很,此时的她却看不见。她继续挪动视线,顾珏应是在她前方,他穿的是一身浅色的圆领袍衫,理应在黑暗中更加扎眼,可是她现在也看不见。

        她一颗心霎时间坠到谷底。

        顾珏自踏出小屋后便觉察出情况不对,他心有不甘急追几步,可那道微弱的光转瞬之间便被无垠的黑暗吞噬殆尽,再一定睛,哪里还有阿久的身影?他只得悻悻作罢,回身冷声问向慕澈予:“此处如何寻人?”

        慕澈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得清他语气中的冷戾,衣衫还是湿淋淋的,箍在身上尤其地冷,她心头的火气也噌一下子涌上来,咬着后槽牙回他:“无能为力。”因为尚且不知道潘大娘此刻隐身在这片黑暗中的具体哪一处,她又谨慎地低声告诫他:“顾郎君,少言慎行!”

        顾珏牢牢扣住她手腕,不依不饶地连声追问:“你刚刚不是成功找到她了吗?现在为何就找不到了?小屋呢?旧宅呢?回去的路为何不见了?”

        她?慕澈予迷惑不解,继而有些哭笑不得,难道顾珏要找的人是阿久?此一时彼一时,幻境里的种种状况本就是全凭亡者记忆而来,方才能找回旧宅去全靠潘大娘的那段记忆连贯未断,那是她的一次赌博,她怎么解释?更何况也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虽是无明业火熊熊燃烧,但她不敢拔高声音,面对顾珏如此的咄咄逼人也只能憋了半天才低声回他:“顾郎君切莫不知好歹,别再纠缠于此,否则若是因此而惊扰了亡者,你我二人都会身陷险境的!”

        她感觉到有生人温热的气息在不断逼近自己,是顾珏在慢慢地朝着她俯下身来,他身上的衣衫也未干,那混着湿气的香味随着他的不断逼近而愈发鲜明,熏得她心烦意乱:“潘大娘此前拼死护她,若是找到潘大娘,不就能找到她了吗?”

        这叫什么话?主动与亡者纠缠?嫌命长吗?慕澈予顿时目瞪口呆,只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疯了。她从八岁开始出入娑罗幻境,到如今已经过去十年,由于有一个巫谢后人的身份在,禁不住闪失,因此每每入境时她的身边都必有巫仆跟随以确保她的安全。这么些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凡事以自己为先的同行者,像顾珏这般状况丛生、生怕她命长的同行者她还真是头一回遇到,简直难以招架。她憋了半天,还是没能憋得出来一句足以表达她胸中愤懑的话,顾珏见她又是长时间未发一言,压低的声音中再添万分焦急:“慕澈予!你到底说是不说!”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慕澈予,顾珏也呆立当场。

        顾珏紧紧抿唇,他心中懊悔万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而慕澈予则在一息之内反扣住他手腕,她心中警铃大作,戒备道:“你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慕澈予听到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下脚步声!她迅速扣住顾珏往反方向急撤,用极轻的气声警告他:“你若敢惊扰亡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顾珏自觉地闭上了嘴,配合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轻手轻脚地摸索着。

        慕澈予留心听着那边的脚步声,待确认自己与顾珏确实远离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后才停了下来。她依旧死死地制住顾珏,从顾珏的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但她浑身发冷。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她强忍住牙齿打颤,暗自喟叹。

        “现在可以说了,”她强压着顾珏让他跪坐在地上,同时弯下身来,凭感觉俯视顾珏,“顾郎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慕澈予此人行事实在是谨小慎微,顾珏心知自己方才的失态必定难逃她的疑心,而疑心一旦生出,便再难消除。他斟酌再三,方低声答了一句:“在下顾珏,在家中行九。”

        慕澈予闻言不禁冷笑一声,她加重手下力道,嘲讽道:“顾郎君这是拿我当黄口小儿哄呢?”

        顾珏脸色阴沉下来,一句试探之后他已经明白自己当下无法轻易蒙混过关,如今之计,不如把沈靖南供出来,先坦诚自己是被沈靖南派来保护她的一员小卒。他心念一转刚要开口,却不料慕澈予忽然凑到他跟前来用力地闻了一闻。下一瞬慕澈予加诸在他身上的力道陡然间又重十分,他后背瞬间疼出一层冷汗,狠狠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他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是慕澈予身上又生出什么变故来了吗?他脑中刹那间涌出诸多猜想,就听到慕澈予的发问再至。这一问比她前面的所有发问都要凛冽,每一个字都仿佛携有无数冰刃,以雷霆之势笔直刺入他耳中,势要将他千刀万剐:“顾谦文是你什么人?”

        顾珏大惊,他万没料到慕澈予竟然会问到这个,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他迅速收敛惊意,语气中流露出一份恰到好处的微讶:“顾谦文是谁?”

        脚步声又来了!

        慕澈予运力拉起顾珏,再次向远离脚步声的地方连撤几步。这一回已经是她竭力而为,她眼前有铺天盖地的血红静声蔓延,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还是自己的脑中正在重演当年的那段记忆。

        恍惚之中,已经发了狂的顾谦文仿佛再一次扑到她身上肆意撕咬,他身上有一股木质香气的味道,这味道是厚重而温暖的,却如毒蛇一般钻入她七窍之内,在她五脏六腑之中恣意游走。顾谦文暴涨的指甲已经死死扣入她的手臂,他尖利的獠牙已经死死咬住她的脖颈,这一回不再有若朴用他的手臂换出她的手臂,用他的脖颈换出她的脖颈,她的心脏在猛烈地抽痛着,她又困又冷,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对面又是久久不发一言,顾珏长眉微蹙,突然间感到右手一沉,他反射性地捞了一把,堪堪拉着慕澈予的一只手臂,没让她瘫在地上。

        “你……”他话音刚出,便见眼前大亮,他们二人身处之地再一次骤然改变。

        慕澈予被顾珏方才的那一下拉回了一点神志,她勉强稳住身体,来不及庆幸自己的眼睛无事,连忙先将四周观察一番。

        这里是十里街,潘大娘就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她挺着一个大肚子,正携一位约莫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缓步前行。慕澈予仔细辨认了一下,虽说女大十八变,但也能看得出来潘大娘身边的那位正是她的女儿潘秀秀,那么她肚中的便是虎子了,岁数对得上。

        她扯扯顾珏的袖子,指了指二人左前方一家卖字画的摊子。这种摊子向来是文人墨士所偏爱的,潘大娘母女应当不会对这感兴趣。顾珏意会,扶着她小步小步地挪到了那家摊子前,与她做出一副正在认真赏鉴的模样。慕澈予咬着牙死撑着,一边用余光留神那边的情况。潘大娘与潘秀秀前行的速度极慢,若是放只乌龟与她们同行,怕是乌龟都走出去十里地了,她们还没能走完一里地。慕澈予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她以衣袖微微拂过,便偷偷顺走摊子上的一把裁刀藏于手心,用力握紧,再握紧——手心被裁刀割开的伤口里终于微微渗出一些血来,她做出以手掩面状,悄悄将这些血一一送入口中。这些血着实有些少,但好在还是能为她带来彻心彻骨的灼烧感,她灵台稍清,稍稍缓过气来。又过了一会儿,总算于余光中瞥见潘大娘她们走过这家摊子,缓缓地朝着更前方走去。

        慕澈予自始至终都死死扣住顾珏,不让他发疯追过去。而在慕澈予费心忌惮之时,顾珏也在暗自观察潘大娘那边的情况。潘大娘当下是一副怀胎十月将要临盆的模样,这么明显的改变……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黑暗中被困了多久,但怎样也不会有几个月之久,这里的时间显然是不同寻常的。那么自然,即便现在找回旧宅去,也一定早已与当年的阿久错过了。

        他又看了眼潘秀秀,突然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慕澈予则一直在留意潘大娘身上的变化,须知潘大娘的这段记忆到目前为止都有些过于平常,她担心之后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

        果然,潘大娘不过是又向前走了二十余步便满头冷汗地瘫坐在地上,她低低呼痛,似乎是要临盆了!潘秀秀六神无主地守在一旁,周围已经有热心肠的行人急急跑去请大夫,顾珏就是在这时忽然俯下身来悄声说道:“潘大娘现在急需大夫,我若是伪装成大夫融入她身边,是否可行?”

        慕澈予一愣,她脑中先是想着这人怎么又开始发疯了?而后再一琢磨又觉得他这想法似乎确实有点意思,也许真的可行呢?可是经年累月养出的小心谨慎还是让她反驳道:“但她记忆里的大夫可不会拉着她问东问西,你若是一旦问出什么惹她起疑的问题来,她也一样会发狂的。”

        其实她十分理解顾珏的不甘心,只不过她进出幻境多年,深知在幻境中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这种无能为力的不甘心早已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力与无奈。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继续劝解他:“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部来自于潘大娘的记忆,一定要尊重她,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若是我们有意或无意打断她的回忆,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的。”

        慕澈予没有将“赶出去”的方式展开细讲,她希望前面所说的那些已经足以让顾珏打消念头。

        顾珏仍然停留在原地,没有举步上前。慕澈予在心中感叹一句“孺子可教也”,便听到他又道:“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顾大娘。”

        慕澈予不由得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语带警告:“顾郎君若是一心想找死,那我就把布条解开,恕不奉陪。”

        话虽是这么说,但慕澈予并没有真的动手解布条。

        顾珏也没有真的往潘大娘那边去,而是继续说道:“不过这个问题,或许请教你也可以。”

        问我?慕澈予狐疑地看向他,却发现顾珏没有收回视线,他仍在遥遥注视着潘大娘那边。

        “她当年伤得那么重,后来活下来了吗?”

        虽然顾珏没有明说“她”是谁,但慕澈予即刻便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正是阿久。慕澈予警惕起来,才稍微放松一些的力道瞬间又加重:“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可还记得顾珏刚刚什么都没回答呢,他究竟与顾谦文有没有关系,又为何对阿久的死活这么在意?

        顾珏终于收回了视线,转而开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慕澈予,慕澈予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只觉他一双眼睛实在是亮得吓人。他就这样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她当年伤得那么重,后来活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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