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纠缠
“我方才请教顾郎君的问题,顾郎君还一个都没答呢,”慕澈予语气不悦,“还请顾郎君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顾珏并不退让,“先回答我的问题。”
慕澈予磨了磨牙,她实在是困极了,熬到现在不容易,但喝完药的顾珏看起来倒是越来越精神,她更加生气:“顾郎君不敢作答,莫不是心里有鬼?”
顾珏寸步不让:“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还敢跟她谈条件?慕澈予气得七窍生烟,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潘大娘已经被运回潘家,此时正在稳婆的帮助下奋力生产。少顷,潘大娘顺利诞下一名男婴,慕澈予与顾珏隔着布幔看到急急赶回来的潘衙役抱着婴儿不肯撒手,与潘大娘一同喜笑颜开地为婴儿取小字为虎子,取大名为潘程。再之后的记忆便更加琐碎日常,慕澈予与顾珏躲躲闪闪地一路旁观潘家四口人近五年来的鸡零狗碎,慕澈予甚至还看到一小段自己帮潘大娘挑扁担的画面,又看到一小段潘大娘躲在门后偷偷地看潘秀秀给顾珏送点心的画面,心情十分复杂。
而顾珏则全程都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潘秀秀和虎子,但凡出现这两人,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他的举动让慕澈予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只要他不直接冲到潘大娘面前,她都能忍。
很快,潘大娘的记忆终于来到了潘家被灭门的那晚。
终于等到了!
慕澈予故技重施,直接再度扣紧顾珏脖颈,警示他安分一些。她满怀希望能借由潘大娘的记忆亲眼见到害她性命的真凶,可是当晚的一切对潘大娘而言都来得太快了,她把虎子掩在身下,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再护住潘秀秀,便已然被一道寒光夺去了性命。
视野中全部的色彩刹那间烟消云散,归于死寂。这与先前那段黑暗的记忆不同,这里再无生机,属于亡者的气息散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如一粒渺渺尘埃归于天地之间。
她无力地合上双眼,即便是再不甘心,潘大娘的娑罗幻境也已经结束了。
无边旷野之中无风亦无光,她带着顾珏凭感觉朝结境之梁的方向摸索,顾珏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落后她一步之距,艰难跋涉之中他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而她茫无所知。
顾珏的嘴唇因脱水而干裂,略微一扯就开始渗血,他却无知无觉:“你还没有回答我,她活下来了吗?”
慕澈予脚下一顿,她有些无神地望向远方,空旷无垠的黑暗中潘大娘仿佛还在自家蒸笼的腾腾热气里忙前忙后,圆乎乎的一张脸上总是盈满笑意,她永远也不觉得累,似乎生活中只余平淡幸福,再也没有苦难。她又清又浅地苦笑一下,喃喃说道:“算是活下来了吧。”
说罢,她摇了摇头,没心情再与顾珏继续纠缠。她把顾珏送到结境之梁的桥心石上,解开二人手腕上一直系着的布条,让他在这里稍候片刻。顾珏这回倒是没拦着她,任由她把布条解了下来。
“我同你一起去。”顾珏忽道。
慕澈予有气无力地搓搓手心,用搓热的手心捂一捂冻僵的脸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你留在桥上就好,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她本欲即刻便走,但见他眼底一片恳挚,语气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些,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就在桥头,不会走远的。”
她回转到桥头处,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以自己为中心虚虚画了一个圆圈,之后便原地站立起来,顿足三下,手臂轻摇,竟然开始跳起舞来。
顾珏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说是舞蹈,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支舞,不同于伶人的歌舞,也不同于胡人的乐舞,她在那个圆圈内轻步翩跹,顾珏仿佛通过她看到了一株树正在摇曳生长,树的枝条恣意摇摆,树的叶子瑟瑟而鸣,生命的辉光与喜悦尽皆在此。
做完这一切,慕澈予便回到了桥心石上。
“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顾珏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亦不济,于是轻声细语地劝她,“不如在这里歇息片刻。”
慕澈予现在的确是眼皮打架,困得要命,但她只是在桥心石上站着歇了一会儿,便继续向桥的另一头走去。这里是他们进来的地方,原本应该有一盏不灭的长明灯火在此处燃烧,然而如今火光不再,只余黑暗。
她以血劈去,有一团难辨形状的黑雾随之颤动,继而重归死寂。她紧锁眉头,取血再试,这一回却是毫无反应了。她再次伸手用力按住血口,却不防让顾珏一把攥住手腕。
“你做什么?”慕澈予讶然。
“别再继续了,”顾珏沉声道,“坐下来歇一歇吧。”
“不行,”慕澈予斩钉截铁,“我要再试试。”
“你已经试过两次,这两次已经足以证明你的方法没用。”顾珏冷静地分析着,“所以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再谈其他。”
“不。”慕澈予坚决地摇了摇头,她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外面的灵堂很有可能已经被烧毁,而潘大娘的长明灯可能正是因房屋坍塌而灭,虽然她动用福来柜坊银钱之事一定会助叶淮言确定她的行踪,但他不一定能及时赶到这里重新点燃长明灯,况且那群伏龙寨的匪徒或许还守在外面呢……与其等待他人相助,不如靠自己。“我再试试,试一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她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取血破境。
顾珏注视着她的背影,道:“只能用你的血吗?”
慕澈予道:“对,只有我的血才能破境。”
顾珏道:“我脸上的血图已经没用了吧?这些血还能用吗?”
慕澈予抽空转回头来,有些惊奇看向他:“顾郎君转性了?怎么开始为我着想了?”
顾珏终于等到她一刻的回眸,他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对着她长揖及地:“适才皆是在下一叶障目,才与莫小娘子生出些不必要的误会,在此赔罪了。”
“莫小娘子?”慕澈予冷着脸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怎么不唤我慕小娘子呢?”
顾珏温言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之后再议吧。”慕澈予有气无力地转了回去,继续不断地尝试以血破境。
顾珏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血口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上前用蛮力紧紧束缚住她双腕:“歇一歇再试,好不好?”
“不好!”慕澈予用力挣开他,但顾珏这次是尽了全力制止她,她费力挣开一只手,却不料手腕上有一物竟在这时突然飞到空中,又直直坠入桥下!
慕澈予脸色一白,她立刻扑了过去,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那物已经坠入桥下深渊,再也看不到踪迹。
顾珏愣了愣,他缓缓垂下手,白石就默默地滑落到他手心,他握住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你……我……那是什么?”他慌乱地回忆着:“是……是一条带铃铛的五彩绳吗?我再为你寻一个一样的。”他又强调一遍:“寻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慕澈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那里曾经系着一条她舍不得摘掉的长命缕,端午节后已经下过那么多场雨,即便它真的能续命,想来也早已失效了吧。她长叹一声:“罢了,不必了。”
她倚着桥栏,终于扛不住困意,忍不住微微合上双眼。顾珏在一旁觑着她的脸色,时刻准备着能在第一时间扶住她。幻境内有片刻宁静,慕澈予即使是闭上眼小憩也仍旧紧锁着眉头,她的神情毫无舒展之意,仿佛世间芸芸众生那些数不清的烦心事此刻统统全都压在她身上。她并没有放心睡去,于是当亮光突然出现时,她瞬间便被惊得睁开双眼。
眼前火光跳动,分明是长明灯火被重新点燃了!
她马上咬牙取出鲜血,用力一劈——那团火焰便犹如被唤醒了意识,极为臣服地向两边分开,最终形成一扇以火为界的大门。
“你不要急,”慕澈予回过头安抚顾珏,“我先出去探一探,看看外面情况如何。”说罢,她便小心翼翼地迈出门去。
观天色此时应是傍晚时分,灵堂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烧焦的断壁残垣,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这就显得潘大娘的长明灯尤其扎眼。潘大娘的长明灯被安安稳稳地放在潘大娘棺材的顶部,即使棺材连着里面的尸身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难辨其中内容,但那盏长明灯被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灯的表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灯芯也被归顺得整整齐齐,于是灯火愈发显得笔直,仿佛能直直通往天上去。
慕澈予心中一惊,这个伺候长明灯的习惯只有婆婆才有,但婆婆怎么可能下山到这么远的江都来呢?
她将附近迅速搜了一圈,有一队官兵在门口守着,伏龙寨的人已经不见踪影,里里外外也并没有叶淮言留下的暗号,他也许并没有来江都。
那么是谁重新点燃的长明灯呢?
她揣着疑虑把顾珏接出幻境,直接带着他翻越院墙回到了旧宅。顾珏不忘回看一眼出处,与上次一样,那通往青石板桥的黑洞竟然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不复存在。
二人落地的时候难免惊到了院中鸟雀,一群鸟儿呼啦啦窜到树上去,让失去猎物的玄猫拱起腰冲着他们气鼓鼓地大喝一声“嗷呜”!
猫是好哄的,顾珏随手取了些晒好的肉干丢给它,便见它立时收起暴躁,专心吃起肉干来。至于这人……他马上端正坐好,听她不冷不热地说道:“现在顾郎君可以好生交代了吧?”
大概是肉干的味道太好了,那只猫干脆就近舒舒服服地趴卧在了地上,用两只前爪按住肉干,舔上几口再啃上几口,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快活地甩来甩去,喉咙里时不时发出相当满足的“咕唔”“咕唔”的声音,看上去吃得忒香。
慕澈予的肚子里突然爆出一声“咕”。
她有些尴尬地死死捂住肚子,面上寒气更甚:“顾郎君若是不把话说清楚,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话音一落,肚中便又响起一连串的咕噜咕噜声。
顾珏深知此刻不能笑,但由于他的心情实在是晴空万里,他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含笑道:“不如先吃点东西?
慕澈予抿着唇,恶声恶气地问:“吃什么?”
顾珏温声道:“家里有阴干的汤饼,我去下一碗来,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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