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僵局难破
沐风从潭水中上岸,一眼便望见那崭新的竹楼。
通向竹楼的小径一路繁花似锦,令他徘徊流连。
他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怜爱地抚过花瓣,沾上一滴晨露,送往鼻尖,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他心头一颤。
凡间的生命如此美丽动人,不经意处总有温柔的面目,向着滚滚红尘,奔赴一场不留痕迹的无果之约。就像他指尖的鲜花,偶然来到这险恶之地,却依旧以蓬勃的生机给予他直抵灵魂的安抚。
所以他爱这人间,爱这红尘滚滚中的一切灵动的生命,伟大或渺小,美丽或丑陋,鲜活或暗淡,他都愿尽收眼底。
人间所有昙花一现的脆弱灵魂:千年树,百年人,转瞬即逝草木身……于他不过弹指一刹,他却甘用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一生,去守护。
这是他身为神明的职责,是他倾情的一切,也是他信仰的全部。
萤从竹亭中走来,刚倒腾过花草的手脚,沾满了泥土。
她视而不见花丛中的沐风,径直往瀑布潭中走去。
“姑娘……”沐风叫住她。
萤回过头。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萤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像乌缇娜那样冷笑,但此时此刻她正是这种表情,夹着些许阴阳怪气,漠然道:“我没有名字。你的手下叫我幽,你的敌人唤我萤。你打算管我叫什么?”
沐风不语,良久,手指往风中一点,一幅凡间街市的幻景凭空出现。
萤看着幻景中的一切,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心跳,这颗心跳着跳着,不禁悲从中来。
她双手捂住颤动的嘴,泪水夺眶而出。
这幻景所现不是别处,正是林府。
她的视线穿过一扇弯弯的拱门,拱门后的庭院桃花灼灼,茵草茂盛,一如她初见时的景象。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如今才品得,这诗中字字皆是苦涩。而昔日教她这首诗的人,就在这灼灼桃花掩映的窗前,低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一如往昔……
泪已阑珊。林知连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稍一动弹,痛不欲生。
“他无恙。”沐风轻声道。
话音刚落,她终于泣不成声,放肆悲恸。离开人世以来,她从未好好哭过一场,为她自己,为林知连,为他们的命运……
“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你道声歉。”沐风惭愧地闭上眼,缓缓道:“是我没有管束好冀翼,害你到如今这步田地……
我直到如今才晓得,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
可我如今却再也救不了你了……”
“不必了……”萤从泪光中抬眸,潸潸然望着他,“纵然你是神,怕也没有起死回生之能……偌大的人界,除了这里,除了乌缇娜身边,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不会再逼你回冥界了……”沐风苦笑:“事实上,我也没有逼你的法子了……”
萤含着泪,无神地眺望山外皇城的方向,道:“你,冀翼,乌缇娜……都不是始作俑者。那场瘟疫才是,那些放火的士兵才是……”她顿了顿,终于道:“李鲜才是。”
李鲜正坐于龙椅上,他的龙椅连同整个清政殿一起,已然修葺一新。金碧辉煌的殿阁之外,三条白玉雕琢的石阶以云龙螭陛相隔,通向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文武百官林立。
年轻的御前内侍站在高高的白玉石阶之顶,俯首望着阶下众人,拉开一个金色的锦轴,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广场的每个角落。
一个又一个名字接连响起,百官中不断有人走上石阶,走入殿中,再出来时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卷轴,神采熠熠,满面生辉地走下台阶,回到队伍中。
“赵逸先——封——正一品太保——!”
赵逸先缓步走上殿阁。
他踏在白玉石阶上的每一步,都铭刻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呕心沥血和殚精竭虑。晨风吹起他鬓边的白发,吹落岁月无情的痕迹,在他一步又一步的踏行中,化作两行纵横的老泪。
唯独是他,能令皇帝下了龙椅,将御前内侍手中红色的官凭文书,亲手交给他。
“赵卿,朕有今日,你功勋卓著!”
“皇上……圣恩浩荡……!”赵逸先难抑心中激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双手接过那红色的卷轴,弓起佝偻的脊背跪伏而下。
李鲜忙将他扶起,郑重而激动地说道:“今日起,卿升任太保之职。朕将太子,将这江山的继承之人,交到你手上,朕就能安心稳坐朝堂。”
“皇上……”赵逸先泪如雨下。
多少年前,李鲜也曾是太子,也曾深深依赖他的教导。漫漫岁月,逝者如斯,他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久违的暖意油然而生。
赵逸先从清政殿走下,远远就看见满场紫绯官服的队伍的最后,一件青色的常服与众不同,常服里的黑发少年,正朝他颔首微笑。
待到散朝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文武百官整齐划一地走出宫门,陡然散开。此时赵逸先才与那少年碰了面。
“贺喜大人。”少年恭敬一揖。
“快快请起。”赵逸先笑道:“数月不见,莫公子可好?”
“一切都好。”
“老朽见公子未着朝服,可是还未……?”
“在下原是平叛暗使。既是暗使,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获得封赏。”
赵逸先捋了捋胡子,低声喃道:“看来陛下对你另有安排。”
白玉石阶上,嗓音嘹亮的御前内侍走进清政殿,奉了一盅茶,端到龙椅前的桌上。
龙椅上的李鲜停下手中的朱批,问他道:“路原,你师父的后事办得如何了?”
御前内侍路原毕恭毕敬回话:“回陛下,今日是师父头七,这个时辰,想必已入殓、封坟了。”
李鲜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哀色:“他无父无母无子嗣……怕是连葬礼都冷冷清清……”
“师父有陛下此言,当不枉此生。陛下莫忧,师父宅中,奴才已足资仆佣,吩咐定要将葬礼办得风光隆重。”
“你师父有你,九泉之下当能安心了……”
“陛下圣恩浩荡……”
“只可惜……”李鲜望着门外西天的血色残阳,叹道:“混元石的宿主……怕是再难找到了……”
皇宫一隅,背阳向阴,蓬草丛生,红墙延伸至此黯然失色,唯有戾戾风声,如哭如号,推得一扇掉色的斑驳朱门笃笃作响。
处处阴森,处处冰冷,处处不似人世间。这就是尸封门,皇室的“人命下水道。”
两个年纪大约四五十的内侍,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抬着一具黑布包裹的尸体走近那扇门,抬着头的人只手将门推开,二人合力将尸体抛入门外的棺材中。
那是个巨大却简陋的棺材,仅由四块干瘪的木板钉成,而锈透了的钉子根本抓不牢木板,一具尸体抛入,整个棺材吱呀作响。
加上刚抛入的这一具,棺材里共躺了五具裹着黑布的尸体,方向不一,头脚彼此相抵。
高个子的内侍将棺材的盖子合上,载着棺材的驴车便咿咿呀呀地离开。
阳光下,高个子的内侍擦去额头的汗水,眯着眼睛目送驴车离开。“七天了,这是第几个了?”
“每天五六个,算来该有四十多人了。”矮个子的内侍扯下腰间的湿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道:“这些人都是打哪儿来的?臭死老子了!老子搬了大半辈子死人,从没见过人还温着就臭成这样的!”
“谁知道哪儿来的咱这身份,敢问什么?不过看这情况,这些人怕都是中毒而死。”高个子的内侍凑近矮个子,悄声说道:“我听说这些人身上没有一寸好肉。皮肤一碰就碎,纸似的覆在肉上。想来他们的死相,必定恐怖至极,那毒药必是穿肠烂肚之物。”
矮个子皱眉道:“中毒?我看不像。我听人说,这些尸身上,都少了一样东西!”
高个子窃笑:“少了什么东西?莫非都跟你我一样……?”
矮个子白了他一眼:“要真是如此,你还笑得出来?”却又掩起嘴,道出一个骇人的秘密:“我听说,他们身上,都没有……心脏!”
黑暗中只有一点红光,幽幽地照亮半堵墙。红光源自一块拳头大小的球状宝石,宝石通体暗红而透明,蔓延着细细长长的裂纹,将它分为两半。
李鲜站在这红色的宝石前,红光照亮他半张阴沉的脸,另外半张,在黑暗中遁形。
良久,他徐徐转身,遽然将手伸向混元石一旁的盒子
御前侍卫大惊失色,好在他手了得,一个健步上前,手风烈烈扫过,在李鲜的手即将伸进盒内之前,将他的手一把攥出!
御前侍卫应声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李鲜摇头:“朕怎会怪你。只是你不该拦着朕。”混元石的光照亮他半张愁云密布的脸:“朕是真龙天子,想来应该能承受混元石之力”
“皇上即使能承受,也不能做混元石的宿主。”宰相夏钦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稍有不慎,混元石就能夺人性命,严内侍已是前车之鉴!国不可一刻无君,皇上万万不可沾这危险之物!”
“皇上只能另寻宿主。微臣不信除了严无极以外,再无天选之人。”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微臣会继续为皇上物色人选,还请皇上不要忧心。”
李鲜转过身。九五至尊的无奈,重压如山。他无力道:“夏卿,已经七日了,你送来的四十一人,没有一人能活下来。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找到?难道要天下人都来填这无底洞吗?”
沐风从梦中惊醒。寒风入窗,吹得他汗流浃背的身体阵阵恶寒。
自瀑布潭底上岸后,那个天地俱灭的梦仍一直出现在夜里,未曾有一日中断过。他无法再将这个梦只当作一场梦。天神的直觉告诉他,这梦境是一个预言,预言中的一切,怕是要残忍地变为现实。
他走出房间,步入亭中。清冷的风吹起白幔,拂着他苍白的面容。
脚下是浩渺烟波,雾霭沉沉楚天阔。
乌缇娜此刻身在何处?她这颗人界的毒瘤,又要在哪里根植病灶?
事到如今,他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至少,我能做一只盯住她的眼睛!”
乌缇娜的魔蛊虽能控制他的言行和施法,但或许并不能阻止他纵观天下,只因这是神明天生之能,无需运转法力,而只需静心凝气,就能不移一寸,而洞晓人世百态。
他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胸口竟真的波澜不兴,而心目已远眺日月盈仄,山川河流,凡世烟火
他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再往更远处望去,终于看清了晃晃月色下,森森的大安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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