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迷雾重重
深夜的皇城,万千楼宇在黑暗中层层叠叠,仿佛云雾缭绕中层峦叠嶂的浩浩群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乌缇娜站在皇城一隅的屋顶,瞭望这沉睡的是非之地。她在人间的种种波折,都盘根错节地交织在这无边无际的楼宇中。而在数月之前,她初到人间,刚从芦苇荡中走出时,完全不会想到原本唾手可得的混元石,竟要她付出如此多精力。
彼时,也是一个万物沉睡的暗夜,她潜入皇宫,风一般出现在李鲜的枕榻旁。李鲜沉沉地睡着,在梦中消化一天的疲惫。他寝殿中的守卫与内侍中了她的幻术,浑然不觉室内多了一人。她转动指尖荧蓝色的光芒,将细微的法力注入李鲜脑中,试图挖掘出混元石的下落,顷刻之后,她惊讶不已——李鲜似乎事先被施过某种法术,她输入的法力像是碰到一面坚硬的墙壁,没有探查到有关混元石的任何信息,反而反弹回来,在她的指尖留下一道划痕。她转念,想用幻术操控李鲜带自己前往混元石的所在地,却也以同样的方式“碰壁”。
不仅是李鲜,在她随后前往的襄政王府中,李渊也出现了与李鲜同样的法术反弹。
究竟是谁,给他们施的什么术法,竟能让法力高强的她都束手无策。混元石流落人间已久,而她的到来对人类而言是个完全的意外,难道有人未卜先知?亦或从一开始,历代拥有混元石的人类,都中过这种结界一般的法术?
法术行不通,她只能用最费事费力的办法,严刑拷问了这两位凡间的至高无上之人。但直到将死,他们也没吐露出一个字。她只好将他们的伤势治愈,记忆清除,完璧归赵。
从那时候开始,她便知道,看似于股掌之中的人间,其实并不在她掌控之中。从此她藏起往昔,一切从头开始。
李渊败北时,混元石落入李鲜手中,从此下落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两块碎片合而为一,她只需要解开最后的关窍,就能将它收入囊中,转身离开脚下的是非之地。
这一路走来,眼下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一阵细碎的脚步飘过一条长长的偏僻宫巷,轻悄无声,乌缇娜却感知到了他们,以及他们一前一后抬着的,一具尸体。待这抬尸体的两个内侍走出宫巷,乌缇娜从屋顶纵身飞下,一路跟随他们出了尸封门,终于来到他们焚化尸体的地方。施法迷晕焚烧尸体的人,掀开裹尸布。
眼前的一幕令她都不由蹙眉:这具尸体辨别不出男女,干瘦如柴,遍体通红,破碎成无数小块的透明皮肤漂浮在肌肉表面,血液从皮肤碎块的间隙流下,淌得抬尸架上到处都是。
但这并不足以令她吃惊,她真正吃惊的是,自己能从这具尸体的体表,感知到微弱的魔力,这魔力与她在青\楼中探知到的,李渊取出的混元石碎片的魔力,如出一辙。
她单手凝结出一把冰刃,剖开尸体后,一股浓厚的魔力喷薄而出。她确认:这具尸体生前不止接触过混元石,他本身就是被混元石的魔力害死的。
她毫不犹豫从尸体上割下一绺毛发,复原剖开的部位,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色中的火云殿,一改白日漫天红叶飞舞的热闹,在月光下寂静无声,连夜虫都不曾鸣响。
一个小小的黑影掠过屋檐,落叶一般飘下,不启门扉,却如穿过水帘一般穿过墙壁,置身正殿之中。
这黑影脚步悬空,飘飘忽忽来到正殿一角的架子旁,伸手从黑暗中搬出一个镂花木匣。那木匣还未离开架子,黑影身后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黑影回过头,红光照亮她稚嫩的脸庞——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萤。而这红光源自一颗巨大的火球,此刻轰隆隆地朝萤的正脸飞射而来。
萤吓得不能动弹,一声惊呼贯穿轰鸣,划破长夜。但倏忽一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乌缇娜高大的身影挡住夺目红光,只手便将燃烧的火球拦住,霎时白气蒸腾,嘶嘶不绝,猛兽般奔袭的火球须臾便熄灭无踪。
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点满了明烛,照得帷幕后,珠光宝气的伽美洛熠熠生辉。伽美洛从帷幕后走出,红唇勾起美艳又得意的笑,嘲道:“乌缇娜,什么时候你竟也需要我的东西了?”
乌缇娜漫不经心道:“我需要的只是这东西,它在谁的手里都无所谓。”
“你何不当着我的面夺走?”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但我没心情动手,所以命她盗取。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你要我夺,那我夺便是。”
伽美洛僵着脸,额角青筋爆出,眼角微颤,明显被乌缇娜目中无人的冷漠态度气得够呛,但她却硬是忍了下来,咬牙僵笑道:“不必了,东西你且拿去。”
近万年的时间,伽美洛无数次挑衅,乌缇娜从未皱一下眉头,但眼下她说的这话,却令她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东西你拿去。当然,这可不是白给你的。”
“你想要什么?”
“等你使用完,我自会告知。”伽美洛意味不明地笑着,转身走入帷幕,带着满室的烛光,一起消失无踪。
长长的宫巷,萤双手捧着那镂花的木匣,跟在乌缇娜身后走着。那木匣厚实而精致,六面黝黑发亮,均雕满繁复的,不可名状的镂空花纹,镂空处透出奇异的紫光。
“师父,这究竟是什么?”萤问道。
“踪奁。三界万物的踪迹,都逃不出它的掌心。”乌缇娜答得心不在焉,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远处火云殿的飞檐,心中疑云浮起——
踪奁是数千年前,伽美洛从一场战争中缴获的战利品。她对她的战利品,从来珍爱有加,怎会轻易借人?而今晚的盗窃,她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她又为何如此?
伽美洛虽争强好斗,却素来没什么深沉心机,她的言行便是她的全部。然而最近她却令人琢磨不透。
要说阴谋诡计,恐怕就算求着她设个陷阱去偷袭乌缇娜,她也不肯。正如当日狭路相逢,酣战中她发现乌缇娜有伤在身,立刻便停了手。这样的便宜她是一分一毫都不肯占,因为她渴望的从来都是直截了当,惊心动魄的正面交战,将对手死死碾压,以自证实力不输人。
乌缇娜不解,若不是为了对付自己,她又在谋划什么?她在人间逗留已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何时天已破晓。
一只灵雀从清政殿的方向飞来,落在乌缇娜肩头。灵雀传信一直都是李鲜与暗使联系的方式。这种妖鸟还未修炼出人形,容易驾驭,但其仍有法力,可以防御大多数捕猎或射杀手段,用来传信,再安全不过。
乌缇娜解开灵雀脚上的信筒,抽出一张细小的字条。天还未全亮,究竟是怎样棘手的事,才会让李鲜如此着急地找她?
“李鲜召我,你先回去。”乌缇娜对萤说道,语落,萤已随风遁形。
御前内侍路原又站到了白玉石阶前:“宣——莫天遥进殿!”
乌缇娜步入清政殿,一丝不苟地行完一整套繁复的礼节后,默然跪立,等候龙椅上的帝王发话。
但她没等到李鲜开口,却听路原展开一道圣旨:“陛下圣旨。暗使莫天遥不辱使命,平叛有功!赐黄金万两,宅邸一栋,良马十匹!专设‘特使’一职封之!授爵从三品‘开国县侯’食邑千户!”
乌缇娜闻罢,头身伏地,道:“陛下,眼下局势未稳,臣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怎敢令此重赏!”
“莫卿,你莫要再推辞。这本是你早该得的。”李鲜的声音中气不足,他看似端坐如常,却双目闭合,脸色苍白,一改往日丰神熠熠,威仪四方的模样。
路原劝道:“莫大人,陛下既说您担得起,您便担得起,可莫要再推辞了。”
乌缇娜起身接过圣旨,复又头身伏地:“陛下隆恩浩荡”
李鲜没有睁开眼睛,开门见山道:“有一件事……令朕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莫卿,你可能为朕解忧?”
乌缇娜道:“臣在所不辞。”
“平身。”李鲜仍闭着眼,而路原已站到起身的乌缇娜跟前。
“路内侍?”乌缇娜奇道。
“严无极是我师父。”路原道:“他本是混元石的宿主,替皇上操纵妖兽。平叛后,我们根据您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李渊手中的另一半混元石。怎料两块碎片合并后……许是力量太过强大,我师父他……被反噬致死……”他低着头,哭腔隐约,余光瞥见暗使莫天遥讶异的表情。
他接着道:“长久以来,我们都是靠我师父,才能够使用混元石来操纵妖兽。可如今,却落得无人可用的境地。所以,皇上希望您可以为朝廷,寻得一位混元石宿主。”
乌缇娜不解:“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宿主?严内侍又为何会是宿主呢?”
“这……”路原欲言又止。
李鲜终于睁开眼睛:“因为他本是柳氏族人。柳氏一族素善纵蛊巫术,当年他们选择与李渊谋逆,李渊才有了控制妖兽的办法。唯有严无极选择了朕,改名换姓服侍左右。他也是一名巫蛊师,但不如柳雅泱能够直接利用吸食了混元石法力的蛊虫来控制妖兽,只能让那些蛊虫附着自身,由自己来控制妖兽。”
路原见乌缇娜仍旧惊异又困惑不已,转头望向李鲜,得到点头同意后,他终于吞吞吐吐道:“我师父……他是……他是将心脏献祭给蛊虫,才使得蛊虫附身,拥有法力……”
半晌,乌缇娜脸上的惊异才慢慢褪去,又听路原道:“陛下连日找寻宿主,候选者五十多人,却无一人堪任。暗使大人,您或可助一臂之力。”
李鲜道:“事成之后,朕必有重赏。”
乌缇娜笑道:“臣效忠陛下,从不为赏赐。只是臣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宿主?”
李鲜苦笑:“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朕都试过了,一无所获。因为你屡建奇功,朕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你。若连你都无法找到,那朕便也认了。”他从龙椅上起身,走下台阶,来到乌缇娜面前,面色凝重如最深的夜:“朕知道此事毫无头绪,也无从入手,但混元石的操纵事关大安的安危,你是朕最后的希望。”
乌缇娜利落跪下,语气坚决:“臣愿一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出了清政殿,乌缇娜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皇城。于无人处,她取出袖中的琉璃瓶,瓶中的魔蛊躁动不安。
方才在殿中,路原看到乌缇娜脸上的讶异表情,并不是她天衣无缝的伪装,而是她察觉到,只要路原一靠近,她袖中的魔蛊就窜动不已,一个劲儿往瓶口聚集,呼之欲出。
她的魔蛊,虽吸食了她的法力,本质上却不是魔族的东西,而是人间凡物,与柳氏一族操控的蛊虫,有着相同的本质。如果一个凡人的靠近,能引发魔蛊的骚动,那只能是因为,这个凡人,本身就有操控蛊虫之力,或者,他随身携带着一定数量的蛊虫,能够引起其他蛊虫的共鸣。
“难道路原是柳氏一族的人?”乌缇娜想起李渊说过,朝中仍有不少支持柳氏一族的老臣,虽然随后他又否认了这一说法,但也许这两种表态都是障眼法,是李渊在情急之际,或者威胁,或者让她放松警惕的计谋。朝中真正能威胁乌缇娜的,并不是什么支持柳氏一族的老臣,而是真正存在的柳氏族人——路原。
深山中,曲径通幽的尽头,三间竹屋花团锦簇,在雾霭中宛如仙境。
乌缇娜自云端飘然降落,萤已手捧踪奁等在前方。乌缇娜接过踪奁,走上一旁的亭子,放在石桌上。踪奁虽精致非凡,其结构与女子梳妆用的镜奁却并无二致。但当乌缇娜催动法力,打开顶盖后,萤却被它的内部的模样深深震惊——盖子内侧镶着一面明镜,明镜四边又镶满光彩奇异的各色宝石,但这些还并不惊人,真正惊人的,是奁体内,深不见底,层层迷雾裹挟着无边的幽暗,就缩在这方小小的盒中。
乌缇娜取出她从先前跟踪的死尸身上剪下的一绺毛发,丢入那无边的幽暗中。毛发很快被黑暗吞噬无踪,而奁盖的明镜上,则映出死者的模样,栩栩如生,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这人和十多个人被绑成一串长队,挨个走进皇家陵园中,大安朝开国皇帝,安明帝的墓穴。墓穴是个占地百亩的十层地宫。第十层的中央停放着安明帝的棺椁。一个内侍上前转动棺盖上的机关,棺椁开启,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密道,通往一个发着红光的密道。被绑成一串的人挨个进入密道,短暂的寂静后,红光处传来阵阵凄厉的哭叫。
萤被这厉鬼般的尖叫吓得不禁捂起耳朵,连连后退,却听乌缇娜道:“你最好把眼睛也捂上。”而她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镜面。
密道红光的尽头,正是混元石!只见那中年汉子进入密道,听从侍卫的命令将一只手放入混元石一旁,爬满蛊虫的盒子中,其中一只蛊虫咬破他的皮肤,剩余的蛊虫便一拥而入,瞬间,雷劈般的剧痛从他的手臂传至心脏,再传遍他全身,他即刻爆发惨绝的叫声,两只手不住地抓挠胸口,旋即又剧烈呕吐,食糜酸水汹涌不绝,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最终将黄绿色的胆汁吐尽后,他吐无可吐,只剩阵阵干呕,好一会儿后,他瘫软下来,前胸的皮肤已被挠得血肉模糊。他的皮肤从胸口的抓挠处开始,变得透明,很快蔓延全身,皮肤下红色的肌肉清晰可见,随之而来的是皮肤的龟裂,他的皮肤很快破碎成小块,血液从缝隙中汩汩淌下,把他变成了一个血人。但他已经毫无反应,密室内又恢复寂静,唯有皮肤不断脱落和血液流淌一地的声音,那血人裸露在外的,不再是皮肤,而是鲜红而纹理分明的肌肉。
萤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那到底是什么?”
乌缇娜仍目不转睛,道:“他的心脏被蛊虫啮食了。凡人接触了吸食过混元石魔力的蛊虫,就会是这样的结果。擅长纵蛊的柳氏一族,为了不直接接触这种魔力,才选择用蛊虫作媒,也因此,能在蛊虫噬心中存活。李鲜灭了这一族,就只好寄希望于芸芸众生。他只能一个个试过去,直到找出一个可以控制蛊虫的人。”
“他们在你眼里如此可笑,只是因为他们太过渺小”沐风不知何时已伫立在亭外,面色凝重:“人类并没有能被你利用的价值。你要做什么,都不该利用他们。”
乌缇娜合上踪奁,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道:“你对人类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他们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或许没有法力,但三界之中,并非只有法力才算力量。”说罢,她转身要走。
“神界不会放过你的。”沐风沉声叫住她:“你将永生不得安宁。你可曾料想过,自己万劫不复的那一天?”
乌缇娜回头冷笑:“万劫不复离我不过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足令你们彻夜难眠,不是么?”语落,她的身影随风消散于山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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