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亚尔弗列得家的女儿
对方并未掀起车帘以示面目，不过帕特里克也没有。
双方只是保持着一种默契来到了贝塔商会下属的拍卖行齐齐停下，只有赛尔特独身下车步入富丽堂皇的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商人满脸堆笑地走出，朝着代表了两个贵族家族的马车将手放在左胸上欠身行礼。
随即他和赛尔特引领着车队从侧门进入拍卖行的后院，进行卸货和点货，帕特里克自然不会亲自和拍卖行的副行长巴特莱讲价，但有着这两辆马车停在门前，即便是市侩到贪婪的商人，其也会对这权力保持尊重，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这堆稀奇在地位低下的商人手中只是一堆废品。
但如果是作为德文希尔家族的收藏，再加上亚尔弗列得家族的推荐，便可光鲜亮丽地走进各个城堡，成为供贵妇人们赏玩的珍奇，或是大人物们的谈资。
“你不仅仅是想要赚点金币吧。”
“这项投资难道不够利润丰厚？”
“利润的确丰厚。”，一个微微压着嗓子的声音隔了两道车帘传来，“但，你好像在掩盖着些什么？”
这个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但帕特里克知道那边车厢里坐的是个女孩，准确地说，他早就猜到了里面坐得具体是哪个亚尔弗列得家族的嫡系。
“吉谢尔·希拉瑞莉·亚尔弗列得小姐，好奇心会使我们的默契步入困境，信任和利益才是我们合作的基石。”
那游刃有余的声音顿时一窒，不过这慌乱很快被一道不再掩盖的银铃笑声掩盖。
“你说的对，帕特里克·德文希尔先生，不过我听说过一种更牢固的合作方式，那是彼此握着对方的把柄。”
帕特里克心底吃了一惊，他的身份亦被对方打探出来是没想到的，一般应该都会猜到泰伦斯的身上。
毕竟泰伦斯就在这里上学，而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斯蒂城几次，亚尔弗列得家族的能量比他想象中更大，其触手也伸得比他想象中更长。
帕特里克微微避开了对方的锋芒，“您赢了，吉谢尔小姐，我想作为尊贵的亚尔弗列得家族的成员，您会宽恕我之前的冒昧。”
“呵呵。”，传来的是意味难明的两声轻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窸窣的声音响起，一只白玉一般的小手微微拈住了帕特里克的车帘，迟疑着是否要向上卷起。
帕特里克的双目紧盯着她的手，心脏簌簌跳动，整个身子都紧张地僵直，此刻引起吉谢尔的注意并非好事，她虽比他还小一岁，却和他是同一类型的人。
许久之后赛尔特的归来才将帕特里克惊醒，精神放松的瞬间，陡然冒出的冷汗将他的背后浸透，只见那车帘只微微地卷起了一线，而那帘下狭窄的横条上，一颗紫色的琉璃珠子正放在那里，披着晚霞的色泽如梦如幻。
“少爷，怎么了？”
赛尔特掀起车帘，被帕特里克苍白的脸色、冷笑的表情吓了一大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帕特里克平复了呼吸，不留痕迹地将那琉璃珠子收起，再度改换成了温和的微笑，“没事，收购的价格如何？”
“上个月的收益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六枚金币七十...........”
“细致的记在账目上，跟我说大概就行。”，帕特里克打断了他的话，又道：“以后给亚尔弗列得家族的那位多分一成送去。”
“可少爷，亚尔弗列得家族原本就占了六成啊。”，赛尔特有些困惑，不过少爷的话他不敢违背，仍吩咐商队的手下照办。
帕特里克并未和他解释，难道要他跟自己的手下说，就跟商人在德文希尔家族面前是羊群一样，德文希尔家族在亚尔弗列得家族面前亦是羊群？
下位者，注定就只能吃上位者的残羹冷炙，不遵守规则的，则会被数之不尽的代替品撕碎分食。
.............
“你去哪了？”
回到城堡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帕特里克没想到早该入寝的子爵竟然在大门口等待着自己，不过他的神态并没怎么慌乱。
“森林，父亲。”，看着子爵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又道：“普通的森林，父亲。”
德文希尔威严的面容放松下去，“你去打猎了？”，他瞥了一眼双手空空的帕特里克，很显然认为他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不过他并没有深究，而是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这个年纪会有些好奇，但低语之森是有去无回的禁地。”
很显然子爵十分担心他逛到那里去，最终决定堵不如疏，将他拉到了书房深谈。
“没人知道这些秘境是怎么形成的，但长久以来在丧命其中的人们或多或少的留下了痕迹，这些混乱的痕迹证实了秘境有着自己的意识，仿佛是一种特殊的生命。”
帕特里克听得有些愣，原本他从未关注过低语之森，反倒是此刻被子爵的话语勾起了兴趣。
子爵的语调被窗中流入的夜风鼓吹得有些低哑，烛火难以映亮的眸子更显幽深。
“就像是你给格拉蒂丝讲的童话中的魔镜、神灯一般，它们充斥着神秘与未知，来到这世间好似有着自己的需求和使命。”
“需求，使命？”，帕特里克重复了一遍，不过是诧异的提问的语气。
德文希尔叹了口气，“就如低语之森，它渴望着十岁少女的血液，它或许会采取自己的方式捕食，但只要满足它的需求，它就会停止躁动和扩张。”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妥协，而结局就是低语之森如今的面积是最开始时的四十倍。”
“听起来很诡异。”，帕特里克看向德文希尔，“那它的使命是？”
“祖先们称其为丰收。”，子爵不得不翻出久远的、并不美好的回忆，“在我接过世袭的子爵爵位时，这片领地曾经发生了一次可怕的干旱，烈日晒得土地干裂，植物枯死，宽阔的艾尔河都露出了河床。”
“骑士们告诉我，人们在饥饿与恐惧的驱使下就要暴乱，我不得已寄希望于低语之森的神异，收集了少女的鲜血满足了它的渴望，第二日竟有数之不尽的清泉从地下涌出，泛滥后的艾尔河留下的是两岸的沃土。”
子爵并未发觉帕特里克眼底的怜悯，继续说道：“但是，我的儿子，与恶魔的交易固然一时甜美，但它不会随着你的意愿而停止。”
“那一天它要求的是十个，第二年就变成了一百个，第三年就变成了两百个..........我已经不需要丰收，但它依旧给我丰收，饱满的麦穗近乎要压到地面上，人们脸上的欣喜和赞美却使得我内心恐惧日增。”
“您害怕它来索取债务，您想要毁掉它，所以派出了骑士进行征伐？”，帕特里克想了想道，“您确定这种秘境是可以被毁掉的吗？一把火、一柄剑，就可以将其夷为平地？”
“的确没这么简单，但这诡异的存在却并非不可战胜。”，子爵揉了揉眉心，“牺牲的几十个骑士为我指明了秘境的核心所在，只要将其封印到特殊的物品中，秘境就会消逝。”
“教会也许会对这些物品进行回收，他们称之为“魔灵”。”
帕特里克闻言不由得怔了一怔，手不自觉地抚上了悬挂在脖子上的“牺牲”，藏在目光深处的怜悯顿时消逝，脸上不由自主地覆盖上了一层阴霾。
怎么可能？这可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和回忆！
金雀花帝国的王后，葛佳丝塔芙王后，虔诚的教徒，在孩子的襁褓中放的不是纯银的十字架，而是一只“魔灵”！
这种猜想可笑而荒谬，但这真的是猜想吗？
由皇家郁金香骑士碎肉和残肢铺就的战场上，她注视着自己丈夫，尤利西斯皇帝的头颅被贯穿插在了旗尖，谁能肯定这个绝望的母亲，不会与恶魔做下交易？
帕特里克近乎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坐了很久，一直到天明。
他忽的理解到了这遗物真正的含义，理解到了从未逢面的母亲用生命寄予的对他最殷切的爱意，此刻温和的微笑就像一副面具，其上一霎那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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