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兰苑，九畹阁
林奚静静地站在一丛通体翠绿的兰草前，眼神冷寂。
九畹阁是他母亲旧日的居所，她人生最美好、最落寞的那些时光，都是在此处渡过的，最终亦是悄无声息的在这里死去。
自她逝后，除了常年看守院子的几位下人，再无人踏足此地，连林奚，都是不愿来的。
对林奚来说，这里没有一丝亲近感，更像是一座冰冷的牢笼，困住了母亲，亦困住了他。
更何况，即使对母亲的思念仍深埋在心底……可在这里却没有可凭吊之处。
古心兰是火化的，临死之前，她交待要将她的所有旧物和尸首都一并烧掉，连一件都没有想过给自己的儿子留下，连骨灰，都扬在了他处。
如今的九畹阁，早已物是人非，熟悉的一景一物间，没有旧日主人半丝气息。
除了……这丛并不起眼的兰草，寻常山野中极为常见的一种兰草。
名为一心兰。
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兰草，日日精心呵护从不许他人触碰，便是病体支离时，也不曾有一日疏忽，如此珍视，不是因为这花与她同名，而是因为那个男人。
这花是那男人亲移来此处种下的。
情浓之时，更曾立誓永不相负。
母亲信了，却只换来半世孽缘。
林奚眼神渐渐转冷，母亲一生痴妄皆系于此，最终却只能在这间院子中凄凉的死去。
到死，也没等到那个男人来看她一眼……
“奚儿……”
叹息在身后响起，一只温厚的大掌略有些沉重地抚上他的头顶，“别难过。”
林奚敛目，转身之时将眼中的寒意收得一干二净，“古叔，我没事。”
古奇英的目光落在那丛生机勃勃的兰草上，不由怀念道：“师姐生性柔弱，自小就喜欢兰花，到哪里都忘不了种上几颗。”
小时候，圣蛊门中的弟子均喜种植毒花毒草，偏师姐就喜欢窝在小院子里养些温顺的小动物，种些无害的花花草草。
为此，她没少被同门奚落，连师父都颇有微词，觉得师姐太过软弱，不像是圣蛊门的弟子。
后来，师门一朝离散，师姐带着他逃出西域，一路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渐渐也变了心性。
后来，一切都变了模样。
最后没变的，可能也只有这兰花了吧……
古奇英从不是悲风伤秋之人，惟有师姐的死，是他至今都耿耿于怀的憾事。
林奚知道，若不是为了他，古叔也不会再来平安京，而这世上至今还在惦记母亲，最为她难过的，不是自己，而是古叔才对。
好在古奇英生性豁达，感伤了一会，便收起神色，“办正事吧，那尸体在哪？”
很少有人知道，九畹阁的地下，亦有一间巨大的密室，里面曾经满是骇人的毒物与不成人形的尸体，活人的哀嚎□□与蛊声渗人的啃噬声日准备不停，堪比人间地狱。
这里曾经是小小的林奚最恐惧也最厌恶的地方，因为在这里的母亲……
是怪物！
如今，再次踏足这个少时最厌恶的地方，林奚的心中已经无波无澜，因为，这里早已空空如也，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一把火烧光了。
只剩中间一个硕大的石床，孤零零地横在密室中心。
那具干尸此时正静静地躺在石床之上，旁边，是等得百无聊赖的萧澄和一身夜行衣的萧启。
先前，他们几人并未直接带着那具干尸回城，而是留在了秘道中。
直到城门关闭后，萧启才再次出城，将它偷偷带回了兰苑。
没办法，林奚身份敏感，妙妙又在京中掀起了那么大的风浪，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兰苑，他们自然要慎之又慎。
“妙妙呢？”林奚有些不解，他们回来时，她还坚持要一起验尸，他还以为，她定要跟着萧启一起过来，怎么现在却没了踪影。
萧澄笑嘻嘻地拐了拐身边的萧启，“被他哄回汀泉小筑翻账本去了。”
虽然没能找到开元年前的账册，但他们还是从密室中带回了一些泰隆年间的账册，想从那些交易中查找出一些关联。
而萧启便打着这个旗号，成功地忽悠走了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妙妙。
这时候，估计她和柳烟罗那丫头，正一起挑灯看账本呢。
“这就是你们发现的尸体？”
古奇英围着石床转了一圈，扭头问道：“怎么就确定他是魂一？”
萧启淡淡道：“阴阳双钩，他双手掌心、虎口、手背都有厚茧。”
钩这种兵器形状特殊，长期使用它的人，在这几处必然会留下特殊的痕迹，这是普通兵器无法造成的。
林奚迟疑了一下，“妙妙认出了他的兵器，是阴阳双钩无疑。”
他将几人在密室中的见闻细细描述了一遍，妙妙是从那架子上掉落的双钩推测出这具干尸的身份的，它极有可能便是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魂一。
双钩这种武器使用起来极为困难，稍不注意便会伤人伤已，非天分高者难以修飞，因此极为少见，江湖上用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且文太傅的手札上有记，魂一的武器便是一对黑白双色的阴阳双钩……
更何况，尸体靠近丹田的地方还有一道血色剑痕，那是七杀留下的痕迹，极为显眼，连枯瘪的尸皮都掩盖不去。
十八年前那场追杀，定有这人一份。
天下不会有这般巧合之事，他也只能是魂一。
不过……林奚却有一件事想不通。
“古叔，我观其骨骸，这人应是个壮年之人，可他这副衰老之相又无法说通。”
“还有，魂一的武功应是极高的，这样的高手，弄塌秘道可以说轻而易举，可实际上，弄塌秘道的人内力却并不强，这就太过奇怪了，秘道是从里面弄塌的，我们也仔细找过，并无其它的人或尸体。”
种种迹像都表明这人便是魂一，可是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萧澄也插话道：“林奚验过了，说他死的时间应该不长，可是尸体要风干成这样，少说也得几十年吧，这太奇怪了。”
“没什么奇怪的，”古奇英此时已戴上一副半透明的手套，与林奚之前戴在手上的那副一模一样，他在尸体上连下几针，随后拔出其中一根银针，眯眼瞧了瞧，“这人精血全失，不是死后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而且，他死了最多十年。”连骨缝间的筋脉都尚未枯败，不可能超过十年。
萧澄：“……古叔，你的意思是，他活着的时候便是现在这副鬼模样了？”
活干尸？
不对，应该叫活干人才对吧？
他一脸惊恐地瞪向面色平静的萧启，“你们魂殿这是什么路数，你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萧启根本懒得理他。
林奚皱眉，听懂了古奇英的话，“您是说，他是因失了精血，才衰竭而死的？”
难怪这尸体全身没有一处致命伤，精血是人体最为紧要的根底，尤其对习武之人来说，更为宝贵。
习武之人即便伤得再重，只要精血不失，总能保下一口气来，而即便功夫再高深的人，没了精血，也只能勉强撑过一段时间，必死无疑。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本该内力极强的魂一，却在死前连弄塌一处小小的秘道，都要拍上十几掌。
强弩之末，他能运功出掌，已是不易了。
萧启突道：“嗜血功！”
“魂殿有一秘法，以自身精血为引，逆冲经脉，可在三炷香的时间内数倍提升功力，时间一到，内力全散，气绝而亡。”
这门邪功拼的是同归于尽的路子，若非山穷水尽，不会有人愿意用此法，毕竟用了也是死，还不如死得痛快点，而且这功法有些鸡肋，施展起来颇为费时，根本不可能在突发状况下使用。
因而魂殿中修习此功的人寥寥无已，他也只是在功法室中见过而已。
“这么邪门？”萧澄咂舌，“他这是遇到什么仇家了，命都不要了。”
“三炷香……不至于让他衰败至此啊……”他以往在江湖上也见过类似的邪功，运功之后虽然也会急剧衰败，但是与眼前这具尸体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先剖开来看看吧，或许他的死因还另有蹊跷。”
古奇英自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柳叶匕首，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干尸的胸腔上，准备打开骨架细探究竟。
干尸的躯干处已经薄得像是一层窗户纸了，凑过来的萧澄啧啧道：“太惨了，活像被吸干了一样。”
雪亮的刀尖堪堪触及那层尸皮便顿住了，古奇英拧起眉头，“阿澄，你说什么？”
萧澄愣了，“没什么啊，我说这人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怎么了吗？”
吸干……
古奇英缓缓收回手中的匕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具干尸，目光从那薄薄的胸腔再到瘦如干柴的四肢，还有那暗绛色的尸皮上一一滑过。
心中缓缓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怀疑！
他陡然伸出右手，将五指插入干尸头顶那蓬枯白的乱发之中，细细摸索片刻后，在头骨的某处用力一按，似是按到了什么，顿时神色大变。
“你们三个，闪远点！”
萧澄一呆，人已经被林奚扯离了床边，退出了老远。
古奇英神色戒慎，缓缓地从乱发间抽回右手，指尖赫然出现了一根血红长针。
那长针细如发丝，样子倒像是一根普通的银针，只比寻常银针长上些许，约莫三寸，就是颜色有些诡异，通体血红，很是不祥。
萧澄在几步外瞧着也没什么稀奇，正想问古奇英为何如临大敌，怪吓人的。
“古叔，这是……哇！！”
萧澄吓得一蹦多高：“这什么鬼？！”
就在他说话间，古奇英指尖那根血红色的长针，竟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随即在空中一颤，下一瞬间，竟然拼命扭动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长针，分明是一条血红色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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