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西康坊的太白楼开了已有许多年头了，从开业那天起，老掌柜便凭着一手精湛的厨艺在这平安京中闯出了名头，引得八方客似云来，到如今，已经是第三代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西康坊，太白楼并不算大，只有上下两层，一楼散座，二楼雅座，如今时值正午，正是饭时，太白楼内已是人声鼎沸，天南海北的一众食客在内交杯换盏好不热闹，店中几个伙计流水似地在堂前穿梭，甚是忙碌。
小伙计刘全抹了把汗，忙中偷闲跑到门口向外探了探头，随后得意洋洋地站在自家酒楼的招牌下，冲着斜对面的天香居咧开了一嘴大白牙，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天香居是三年前开的一家酒楼，所说幕后东家是这京中豪门，五层的酒楼盖得金碧辉煌甚是豪华，来往的也俱是京中权贵，甫一开业便抢走了这街上大半风采。
普通的食客若想迈进去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兜里的钱够不够给赏钱的，天香居的伙计可是个个鼻孔朝天，赏钱若是少了，连正眼都不会看你的。
不过这段时日，高朋满座的天香居生意是一落千丈，如今已是饭时，那诺大的酒楼仍是门可罗雀，早没了往日的风光。
素来趾高气昂的伙计们也没了神气劲，只巴巴地守在门边，时不时便要探长脖子向街面瞧上几眼，期盼着能有客人登门。
刘全神气地冲着对面的伙计冷哼了几声，惹来对方冒火的眼神后，他特意冲他们抖了抖自己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随后便在悦耳的哗啦声中笑眯了眼睛。
人比人，气死人。
眼见平日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的穷酸太白楼一派热火朝天，天香居的伙计们牙根都泛起了酸，直恨不得打爆刘二那小人得志的狗头。
有沉不住气的小伙计窜到门边再次伸长了脖子看向来往的车马，熙熙攘攘的西康坊正街上一如往常，人流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仍是一派太平盛世的繁盛之景。
只可惜……来往的人虽多，却没有小伙计期盼中的客人。
往日那些挥金如土的富贵闲人们没了踪影，这街面上也少了那些金辔银鞍、雕花描纹的车马，偶而有辆贵气些的，也是来去匆匆，甚少停留。
仿似一夜之间，这平安京的高门显贵全都消失了一般。
没等来要等的人，小伙计颇有些失落地缩回了头，摸了摸腰间空得能晃出响的荷包，一脸苦瓜相。
再这般下去，只怕天香居要关门大吉了。
刘全在对面看得真切，大嘴又咧开了几分，连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
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哈哈哈……哎哟！
太白楼满面红光的胖掌柜笑容可掬地同店中的食客打了一圈招呼，转身便看到刘全这副眉眼乱飞的得瑟样，随手就是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清脆地呼上了他的后脑勺，随后拧着他的耳朵向店内走，“臭小子，瞧你这点出息！往日怎么没见你这么威风！”
刘全被打得一缩脖，火速换上副笑脸，歪着脑袋连连告饶：“表叔，我这不是替您出气吗，你瞧瞧对面，难道不觉得舒坦吗……”
“出什么气！自家楼里都顾不过来，你还有功夫看别人的笑话？”
胖掌柜环视一周，满意地瞧着满楼的食客，胖得只剩一条缝的细眼中满是知足，乐呵呵地对这一表三千里的便宜侄儿教训道：“咱们做生意的，向来讲究和气生财，你这般行事，反倒是落了下乘。”
“叔啊，您脾性好，我可没忘当初对面是怎么挤兑咱们的！我呸！”
刘全提起旧怨仍是一脸不忿，“现在傻了吧，连只耗子都没有，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太白楼就在天香居对面，平日里，没少被对面嫌弃楼小店破，连客人都被说成了下九流的穷酸鬼，还说他们这太白楼有碍观瞻，真是岂有此理。
刘全往日碍于对面来往的都是权贵，只能忍气吞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仇的机会，哪会轻易放过！
“那些贵人们可有些日子没登门了，您说，天香居是不是也快倒闭了？”
要知道，以往的天香居，什么皇亲贵胄、王公大臣可是从来都是不缺的，至于那些富得流油的富户商贾，连上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一楼的散座里挤着。
就这，还偏偏有人捧着银子送上门！
明明，他们太白楼的菜品，才是这京中一绝，比对面那暴发户的品味要强得多。
这些时日倒好，不仅往日的贵人们没了踪影，连那些出手阔绰的富商也少了许多，现如今天香居里偶而出现的客人，不过是些来充面子的乡绅小吏，行商散士。
虽然不至于付不起饭钱，可这赏钱，可就没指望啰！
“不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买卖，你管人家好坏！”
胖掌柜没好气地又胡了他一巴掌：“最近京里不太平，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若是得罪了客人，我扣你三个月工钱！”
他一边训刘全，一边抬着下巴示意二楼半掩在珠帘后的雅座，“楼上那两位娇客你多顾着些，别让没眼色的人冲撞了！”
忍了忍，还是提醒了这愣侄子一句，“天香居不过是一时之难，你且收着些吧！”
皇子府的买卖，如何会这般轻易没了，不过是最近京中不安，贵人们惜命罢了。
“叔，我晓得的，这不就是过过干瘾嘛！您歇着，我去招呼客人了。”刘全狗腿地给胖掌柜奉上一壶清茶，便端着两碗泌凉的鲜果酪送往二楼雅座。
那雅座临窗，风景甚佳，说是雅座，实际只有一扇珠帘隔开了内外，影影绰绰能看见坐了两个年轻的姑娘。
她们进门时刘全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两人衣饰虽然素净，但也能看出料子很是不凡，身上的首饰虽然不多，可尽是些精巧之物，可见不是凡客。
也难怪掌柜的再三叮嘱他好生招待，兴康坊中，南来北往各色人等，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太白楼又向来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刘全自觉也练就了一双利眼，却也觉得摸不准这两人的身份。
瞧着那气质举止，分明像是两个大家小姐，可偏偏两人皆带着兵器，又似是江湖人。
甚是矛盾，不过这样貌倒是不错。
小些的那个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未语三分笑，虽然手里拿了把黑扑扑的长剑，却无半分凶相，瞧着很是温善，大些的那位姑娘生得很是明艳，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英气，腕间缠着一条乌漆漆的长鞭，很是吓人。
寻常的那些江湖人，兜里没几两银钱，素来抠抠嗖嗖的，脾气却极大，稍有不如意便摔筷砸碗，得罪了他们挨顿打都是轻的！她们却和气得很，完全没有一点戾气。
此时人多，菜品难免上得慢了些，这般久了，两个姑娘也不似那些性急的客人般高声催促，只安安静静地在座位着等着。
越是瞧不清楚的，越要小心伺候着，这是刘全长久以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故而他让后厨盛了两碗果酪，用冰碗镇着，特特送来给两个姑娘解解暑气。
雅座中坐着的正是妙妙与柳烟罗，自打萧启扮作魂一离府去了云山，妙妙便似失了魂似的，成日里茶不思饭不想，蔫得像个被人扔在路边的幼猫仔，做什么都没了兴趣，只一径在水阁中发呆。
柳烟罗看不过眼，正巧今日天气好，她便拉着妙妙出了兰苑，直奔平安京最繁华的西康坊，想让她散散心。
想着萧启在的时候变着法的弄好吃的给这丫头，柳烟罗便带她来了太白楼，点了一堆招牌菜，又给她讲起了这坊中各处好玩好去之处。
可她巴巴说了半天，小丫头还是蔫哒哒的，毫无反应。
雅座中，柳烟罗指点着窗外的街景说了大半晌，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也才换来妙妙有气无力地几声哼哼，不由悻悻地止住话头，“我说了这大半天，你别光顾着哼哼，倒是吱一声啊！”
“好心带你出来逛逛，你连瞧都不瞧，白费我一番苦心！”
见妙妙还是不吭气，她没好气地用纤长的指尖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尖：“这才几日，你魂都飞了，萧启是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吱……”
妙妙在她的唠叨中终于有了反应，小小地吱了一声。
这一举动不□□乐了柳烟罗，也逗笑了刚上来的刘二。
妙妙两人齐齐扭头看向这个不小心笑出声的小伙计，水灵灵的两双大眼睛盯得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刘二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自己的职业笑容，轻轻放下碗边还泛着霜气的甜品，轻声推荐道：“两位姑娘，这是太白楼特制的鲜果酪，请慢用。”
“我们没有点这个啊……”柳烟罗挑眉看向殷勤的小伙计，“是不是上错了？”
萧启那个管家公，临走时交待了一堆妙妙爱吃的不爱吃的，能吃的不能吃的，她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这冰碗……他可是说了让妙妙少吃些的。
所以，之前点菜时她才特意略过了这道太白楼的名品。
“这是小店赠送的，”刘二笑容不变，向柳烟罗解释道：“今日客人有些多，菜上得慢了些，还请两位先用些果酪，稍待片刻。”
他很是机灵地瞄了一眼明显兴致不高的妙妙，继续推荐道：“这鲜果酪是太白楼的特色，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乃是用时令鲜果制成，辅以牛乳甜浆，再用碎冰镇了，清凉解暑，凉而不寒，最适合小姐们食用，很是开胃。”
刘全长着一张又白又讨喜的笑脸，人也干净精神，看着就机灵，一番声色并茂倒也让妙妙不好拒绝，虽然没有胃口也还是拿起汤匙小小尝了一口，入口后沁凉的口感倒让她提起了几分精神。
柳烟罗见了满意，随后扔给刘二一块碎银子，“你这小伙计倒是机灵！”
这银子少说也有半两，刘全连忙道谢，正巧抬眼对上了天香居二楼一双嫉恨的绿豆眼。
那是上个月刚被天香居挖走的伙计王五……
想到这小子如今只怕连月钱都没了，刘全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特意扬了扬手中的银子，高八度地又谢了柳烟罗几声，那拔高的声音恨不得嚷得对面的伙计全听见。
“我说伙计，你这是和对面斗什么气呢？”
柳烟罗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对面，将空落落的天香居尽收眼底，心下了然，不过见刘全仍不忘向对面飞眼刀，不由取笑道：“你这小伙计，和人家有仇吗？”
“没仇、没仇……天香居是什么地方，我一个小伙计怎么敢对他们有仇，”刘全依依不舍地收回与对面厮杀的眼神，陪笑道：“小的这不就是借您的光，神气神气嘛，见笑了。”
见楼下开始催着上菜，刘全向妙妙两人行了个礼，便哼着三五不着的小曲下楼去了。
柳烟罗又瞧了瞧对面的天香居，“这些日子，平安京的权贵们人人自危，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萧启这煞星，当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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