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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第151章


小姑娘的语气很轻松,仿佛真的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人在闲话家常一般。

        望着他的眼神清澈干净,如一汪明镜,让他无所遁形。

        布仇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寒意,早已没了知觉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颤抖,比被一根一根碎掉全身骨头时还要绝望。

        她都知道了……

        布仇并没有发现,妙妙指尖正悄悄洒出一缕桃红色粉末,随着她看似不经意的一挥手,无声无息的侵入了他的口鼻。

        恍惚间,他想起了许多事,十八年……不,是更久之前的一些往事。

        布仇,这位大内第一高手,或者应该说,曾经的第一高手,在太子登基之前,也不过是宫城中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

        跟在文弱不得宠的太子身边,终日沉默寡言,在帝后的苛求与荣王日益高涨的跋扈中谨小慎微的度日。

        主子不好过,身为下人的他只会更加艰难,他不仅要时刻绷紧神经替太子挡下所有的明枪暗箭,还得收敛所有锋芒以免招了人眼给主子惹来更多的麻烦。

        东宫中侍卫颇多,却多为帝后安排,随着荣王恣意扩大的权势及帝后日复一日越加明显的偏心,到了最后,太子身边能信任的人只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在那段主仆相互扶持的日子里,宫城内外,能让他们主仆放下戒心稍微轻松度日的地方,也就只有文府了。

        文太傅忠直刚正,文府也是家风清明,是京城中少有的干净人家,文家二子一女,长子与父亲一样端方博学,在朝中是太子坚定的守护者。

        文老夫人及女儿文茵善良温婉,便是对他这个残缺之人都毫无轻鄙,还有最小的幼子文修贤……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现在还记得,那孩子跟在自己后面非要习武的神情,执着且坚定,那孩子的眼睛也很干净……

        就像……就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布仇艰难的移开头,不敢再直视妙妙的双眼。

        他是个阉人,注定无儿无女一生孤寡,文家的那个孩子,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份,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崇拜,偷偷跟着他蹲马步,偷偷叫他师父……

        他那时,是真的很愿意教他,连寒光都给了他,那孩子宝贝的很……

        到死,都攥着它。

        用那只被硬生生砍下来的手,紧紧地攥着!

        或许,是因为他教过他,习武之人,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能扔下自己的武器。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那孩子都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放弃过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是在墙角找到的寒光,不远处的台阶下,是文修贤被开膛破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残尸,头颅却被扔在了庭院中,沾满血污,本该明亮自信的眼睛已经成了两个血窟窿……

        布仇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这些事,也许是因为只有不去想,不去回忆,他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可冥冥中,却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日夜难安。

        所以当萧妙妙出现在墓园前,用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瞧着他时,他害怕了。

        他想让那双眼睛消失,想让与十八年前相关的一切人和事通通消失。

        所以他派了无数的死士窥伺兰苑!

        所以他在认出妙妙的第一时间便下了格杀死令!

        布仇的神智有些恍惚,妙妙满意的拍了拍手,云伯伯给她的迷香还真挺不错的!

        她不断在布仇耳边重复起一些往事,趁机让他陷入更深的混乱之中。

        “……是你杀了我外祖一家吗?”

        溃散的神智一凛,布仇下意识嘶声道:“不是我!”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粗喘声,仿佛妙妙这句话触动了他某处关键的神经。

        “是魂殿,魂殿!”

        布仇不停重复着魂殿两个字,似是说给面前的几人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奚见他此时心神大乱,也知机会难得,便上前一步,沉声问道:“地宫的石牢中锁着的人是谁?”

        随着他的问话,布仇身子一僵,随后再睁开眼时,已没有了先前的迷蒙,木然的眼珠子转了转,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再不肯出声。

        妙妙很是遗憾,此人心志甚坚,这招用过,只怕再不能奏效了。

        她有些不死心,咬咬牙,突地利声问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报应吗?”

        “这些年,在我外祖一家的坟下,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过得可还安生?”

        妙妙眼中淬冰:“杀了我有什么用?能掩盖住你身上的血腥吗?”

        “我小舅舅、我外祖父,文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缕冤魂,一直在看着你!”

        “看着你们这对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主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妙妙是第一次这般直白的骂人,业务并不熟练,却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她每骂一句,布仇的脸色便灰败几分。

        直到最后,妙妙骂累了,他也只是紧闭双眼,不吭不响。

        “算了……良心都没有的人,还怕什么报应吗?”

        妙妙意兴阑珊的收了口,起身离开,不愿再多费口舌。

        行至门边,她缓缓停下,却并未转身,只幽幽道:“我娘亲曾说,若是在平安京见了你,代她问声好,还有……给你带了些雪参……”

        雪参最是滋补,虽然不能令经脉复原,但能大大缓解经脉枯竭带来的病痛,正适合布仇这样经脉受损的武人。

        妙妙几不可见的笑了笑:“不过,想必你也不需要了!”

        言毕,便推开院门,走了。

        萧启紧随其后,妙妙的情绪不大对,他有些不放心。

        出了小院,妙妙强忍许久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她被气哭了。

        眼前出现了一方锦帕,萧启无奈的声音随之响起:“又哭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骂人,现下却躲到外面掉起了眼泪,萧启既心疼又好笑,哪有骂人的反倒被气哭的道理。

        不高兴杀了便是!

        “没哭!”妙妙孩子气的胡乱抹了抹脸,“是沙子迷了眼!”

        萧启也不拆穿她,只陪着她慢慢走,好一会,妙妙委屈又低落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刚才没有骗他。”

        “娘亲是真的记挂着他!”

        萧家向来对平安京的一切讳莫如深,尤其是萧长风,除了定期安排两个儿子进京祭扫,他几乎从不在文茵面前提起文府和平安京的一切人事物,生怕会惹得文茵落泪伤心。

        但妙妙康复后,文茵的身体和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十几年过去了,她也不再如当初一般,无法接受父母亲人的惨死,也会向妙妙提起平安京,说说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除了文家人,布仇的名字也时常被提起,文茵曾经满是怀念的提及,她与小弟一同背着父亲,缠着布仇习武的趣事。

        虽然,她也只学会了爬墙上树而已。

        大内第一高手布仇,这般气派的名号,自然也成了妙妙极向往的人物。

        下山时,文茵知晓妙妙游历的第一站便是京城,犹豫了许久,还是嘱咐她挑些上好的雪参带着。

        “遇上了,便给他,若是没有,那便算了。”

        妙妙还记得娘亲当时那种复杂艰涩的神情,对宫中的那个人,她还是不愿提及,即使知道父亲是为了忠君,可毕竟他最终是死在了东宫中。

        妙妙知道,她心结难解,可还是在听闻昔日旧人也在十八年前那场劫难中武功尽失后,惦念在心,千里迢迢送上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在见到布仇的第一面,妙妙便知道,不用送了!

        娘亲尚惦念故人,可故人却并不乐见文家后人!

        她刚刚真的好气,也替娘亲,替文家不值!

        萧启的大手缓缓落在妙妙低落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这世上,多得是背信弃义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为了这等事哭,更不值得!”

        妙妙抽了抽小鼻子,情绪总算好了些,一会儿又突然懊恼道:“我忘了问地牢的事!”

        那位不知名的绝世高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小院中,并未离开的林奚缓缓走到布仇身前,淡声道:“布公公,你该知道,无论你说与不说,那人都脱不了干系了。”

        单凭文氏墓园下那座给魂殿余孽藏身的地宫,景德帝就休想撇清,布仇招不招,结局都没差。

        没了旁人在场,林奚脸上惯带的浅笑化成了冰冷的弧度,看死人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下之人,“还是你以为,那人能保得住你的这条命?”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用,而是不想让你这么轻松的死!”

        “不过你放心,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主子,都要为当年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布仇喉间一阵起伏,终是睁开了眼,“奚公子,陛下是你生身父亲!”

        林奚冷笑:“那又如何?”

        “布公公,父子反目,骨肉相残,不正是林氏最擅长的吗?我还以为,你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布仇艰难抬头,发现林奚此时漠然盯着他的眼神与表情,像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还有……狠辣无情的古心兰。

        他突然懂了,林奚是真的不在乎!

        原来,不止陛下从未以真心待过这个儿子,林奚也从来没有接受过陛下,他们父子之间,根本毫无亲情可言!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在宫中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听过的,又何止一二!

        心底的最后一口气突然松了,“既如此,奚公子杀了我便是,就当……”

        “……替文老太傅一家报仇了!”

        那小姑娘的声声控诉言犹在耳,是他欠的债,他认!

        “想死?没那么容易!”

        林奚负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与魂殿到底是何种关系?”

        布仇不语,林奚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你若不肯说,我便去问他,这血债向他讨,总不会错的!”

        “我会留着你这条命,与他一并押去文太傅墓前谢罪。”

        布仇嘶哑道:“奚公子,你把陛下想得太简单了!”

        那位主子,能在所有人的打压与轻视中登上皇位,靠的绝对不是运气,而是无双的智计与谋算,还有狠绝的心性。

        若是奚公子以为,他被挂在奉天门数日,宫中都毫无动静是陛下怕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猛兽擒获猎物,从不盲动,而是静静等待,抓准时机,一击而中。

        若是此时他们贸然进宫,只怕是有去无回!

        十八年前,他坐视了文府蒙难,如今,同样的罪,他不想再犯了。

        “奚公子,你不是想知道地宫第三层中关的是什么人吗?”

        “去文府吧,人就在那里,还你想要的答案。”

        “魂殿的、文家的,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人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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