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问老郭,你受了重伤,又有纪律约束,怎么会犯那种错误?
他说:“我是革命战士,错误的主要责任在我。但要讲清事实经过,我得照直说,那事是小鳗主动的。”
初到魏家,他伤很重,爬着去厕所,痛得死去活来。为此他不敢喝水,干得嘴上起泡。小鳗看见就说:“你喊一声我送个盆进来不行吗?”郭宏远说:“瞧你说的,我还要你倒脏东西!”小鳗说:“我哪天不倒?能倒别人的不能倒你的。”说完就送个破瓦盆来,小鳗洗衣服时发现他衣服后背有脓血,告诉了大夫,大夫说这是长了褥疮,要他常翻翻身。大夫走后小鳗问他:“这么大个人怎么连翻身都懒得翻呢?”他说:“一翻身伤口痛得钻心,也使不上劲!”小鳗说:“说话伤口也痛吗?你说一声别人帮你一把不就翻过来了?”从此每过个把时辰小鳗都帮他翻一下身。渐渐地小鳗把帮他洗脚,叠被,换衣等事都揽了下来。有些事是要触到男人身体的,这时他就红着脸说:“真不落忍,我怎么补报你呢?”她说:“谁指望补报呀。”笑嘻嘻地斜他一眼,他的眼睛里也就露出更多的感激来。天天如此光靠语言和眼光就不够用了,有次他无意地抓住她的手握了一下,她小声说:“小心,来人了!”可手并不挪开,等放开手她还要给他掖掖被角,摆摆枕头,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抚摸一下他涨红的脸和热乎乎的肩头。以后这就成了习惯。小鳗有时候干脆到这里间屋来做针线,坐在炕沿上问他怎么当的兵、怎么打鬼子、队伍上生活怎么样,家里的情形又是如何。有时话题也会集中到小鳗的身上。郭宏远问起小鳗的身世和处境,她就皱起眉头来了。说到被卖到魏家的情形她还冷静,并说跟别的童养媳相比她的命不错,公婆并不打骂虐待。但说到丈夫,说到将来,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闭上了口不再吭声。他在战场上用刺刀拼命可以面不改色,看见女人掉泪却慌成了一团。他抱歉地说:“是我问错了吗?那我不问就得了,你别生气呀。”她说:“你又不是没长眼,还用问吗?我现在是带孩子,等孩子大了我就老了,谁稀罕这老妈子!我还不如个牲口,牲口使唤完了还有人牵着打个滚,梳梳毛……”
他找不到安慰她的话,就把自己的手巾递给她,用手抚摩一下她的肩。
他们之间少了些客气,可多了点亲切。她上里间屋来的次数多了,她不来他盼着她来,她来了他又有点说不出的紧张和恐惧。他害怕了,提醒自己悬崖勒马,于是叫我带话给组织请求归队。交通站还没正式回话,发生了丢失鬼子兵的事,据点戒严了。
鬼子到乡公所来搜查的夜里,小鳗本是在她婆婆炕上睡着的。半夜里她听见伤员在那屋里扑嗵一声,听见他**,她赶紧披上衣服跑过来察看,点着灯后,只见他躺在摔破的瓦盆上,那条伤腿压在身下,浑身全被尿浸湿了。她忙问:“这是咋啦?”他说往炕下放盆时摔了下来。她叹口气说:“你喊我一声不完了?你怕麻烦我,这不更麻烦?”她把他扶上炕就脱他的湿衣裳,帮他擦净身上,正要找干衣裳替他换上,门外一阵脚步声不少人走进了后院,他刚拉过棉被盖住身体,一声巨响,鬼子踹开门冲进来了。鬼使神差他们先进了婆婆的西屋。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郭宏远判明了情况,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小声说:“快钻进被窝搂着我。咱们装作两口子。”
鬼子来到东间,看见的是一对被吓昏了的恩爱小夫妻。丈夫用光着的臂膀护着妻子,妻子把头藏在他胳肢窝底下,鬼子叽叽咯咯地笑着,恶作剧的要用刺刀挑开被窝,看看他们下半身。刚一挑那被子,女人顾不得害臊,伸手抢回被角,又紧紧抱住男人,回身对鬼子说:“俺男人有病……”鬼子互相说了几句下流笑话,转身就走了,他们要找的是暗藏的八路,没工夫管枕席之间的事。过了会儿他咬着她耳朵说:“鬼子走了。”她不说话,用自己的胸部贴着他的胸口,把他抱得更紧,像是要钻进他身子里去。他不由自主抚摩她的脸,她的背部,被她柔软滑润的肌体摩挲得浑身火热,连呼吸都有点费劲。正这时从门外进来一股寒风,他打个冷战,清醒了一点,不由得缩回了手。他知道再不分开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把嘴贴着她的耳朵说:“鬼子走远了,得关门去。”她嗯了一声,在他胸上亲了一下,懒洋洋地下炕去关门。
从门外进来的风把她也吹醒了。来到门口已经冷静了许多,看见月光底下有个人冻挺了似地站在当院,她吓了一跳,再一细看竟是她公公,残余的那点柔情震到爪哇国去了。她把他搀扶了进了堂屋,抓了把柴火点着叫他烤火。魏长生坐了半天,才喘出气说:“可把我吓坏了。亏你们有点子,要不咱全家都完了……”小鳗说:“这是郭,啊,俺舅想出的点子。我早吓傻了。”魏长生连说:“得好好谢谢你舅。”说着颤巍巍走进屋去向老郭道谢。老郭光身躺在被窝里,不便起来,就在枕头上欠欠头说:“你这是说的啥话,你们受惊还不是因为我!”魏长生在堂屋又烤了会儿火,小鳗给他沏了碗热茶,他喝了身上血液活泛了,脑子也转开了,就觉着有点不对劲了。偷眼瞧瞧老郭用被裹紧的身体,又斜眼看了下小鳗那没系上扣袢的大襟,脑袋就嗡的一声。他走进他老婆的屋子,手摸着他老婆的脑门,眼却盯着小鳗在炕梢铺的被子,看到还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心里又稳了些。老婆脑门又冷又黏,喘气声也不大匀。他说:“不好,你照顾着,我到前边看看,要是鬼子回了炮楼,马上叫人请大夫去。”正说着外边有乡丁来到窗前喊道:“快紧着,乡长,区长派人来请你,皇军有事要宣布,叫你马上快去。”魏长生骂了声“日他娘!”看了看小鳗说:“小心照顾着你婆婆,出了事我可要你的命!”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把门摔得山响出去了。
小鳗把堂屋门闩上,等公公走远,又蹑手蹑脚来到老郭的屋中,朝老郭的身上一摸,发现老郭浑身发抖,两手冰凉。她问:“这是咋哩?”老郭说:“我觉得冷。”小鳗小声问:“你害怕了吧?”老郭抓住她的手说:“咱俩胆也太大,要是魏长生不赶来,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小鳗听到这用力把他的手推开,坐在炕边低头不语。老郭又说:“咱要是犯了错误,叫人知道我可没脸活了……”小鳗冷冷地说:“你觉得我比你还脸皮厚?”老郭说:“我怕就怕在也要坑害你一条命。”小鳗说:“你怕晚了,我抱着你的时候就把命豁出去了。我这一辈子,以前没有一件事由我自己做主的。以后是死是活也还得由别人定,我打定主意自己做一回主,把这身子给我愿意给的人,哪怕就一回呢,我这一世也不白活。”
老郭拉起她的手说:“我也心疼你。可我们是有纪律的,就是没有发现,咱也要自觉,讲个良心……”
“谁信你的良心,那老头子已经疑心了,以后他准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想跟你多说句话怕也犯忌了,咱俩的缘分就到这了……”
老郭只好再安慰她。也想到自己成天打仗,还没跟一个女人亲近过,人非草木,只是这纪律决不能犯的……他还没想出个头绪,她却麻利地脱去衣服,一转身光溜溜地钻进被窝,把他抱在了怀里,把嘴压在他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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