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么近那么远
dear陈在野: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
那么多年来,我都想要好好的看清我自己。看清我自己的犹疑,我的脆弱,我的纠结。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清醒的,我确信我自己在做的事情。可是偶尔,我也会觉得眼前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迷雾,我越是想要看清真相,我就越要向迷雾靠近。可是,当我向迷雾靠近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我原有的立场。
了解到底是为了我能够作出决定,还是了解的本身就已经是我的决定了。
——2020年7月16日宋至礼致上
徐溪有一条名为“运头角里”的街道,在路口转弯时会遇到一颗类似古榕的树,学名宋至礼并不清楚。树的根须是垂落的,叶片间成了白鸽能栖息的住所。这种地方都很蛮横,只有你小心它的份,没有它让着你的道理。
宋至礼将口罩褪下趴在降下的车窗处,对面是徐溪整个城镇最大的购物商场,但来来往往的人却并不算多。她看着对面不停变换的led屏幕,想要闻一闻雨后的徐溪。而梁钦注就在这时,拎着两大袋物品从商场正门走出。许是雾气影响了视线,她停住脚步调整了下金属扣松紧。
黑天鹅正在侵袭着城市,它让人们都带上口罩防御,摘下眼镜去看人群,全是蓝色、白色、粉色的脸,人类变得模糊不清。
她赶在对方回来前将车窗升上,把口罩带好。
“你煎饼吃完了?”
“吃完了。”
宋至礼说到做到,大老远坐了半小时车除了买了一家老字号的煎饼,就没进过商场。倒也不是她不爱逛商场,只是她电视剧看太多,两人同推一辆购物车她想想就会起鸡皮疙瘩。
于是便将采购的事情全权交给梁钦注,做了一回撒手掌柜。
“那把你口罩带好,我刚才看见医护人员了。”
宋至礼乖乖的坐在副驾,却恶作剧般大口呼吸让口罩在脸上起飞又降落,表达着她的不置可否。
当车从漫长的山坡俯冲而下时,伴随着的是扑面撞上的远山。带着雨后草灰色,仿佛昨晚在路灯下扑闪着翅膀的不知名虫类的色彩。一片雾气氤氲中,温泉水如同甲板上娴熟将烟圈吐出的烟鬼。
他们在南方,听着已不多见的车载电台报道着大洋彼岸新闻。绕过泰安桥,转到南滨路上。
痒痒的。
年前乘着理发店第二颗半价而打理的头发微卷,此时因为披散在肩上而不断似有若无挠着脸颊。不晓得是过敏抑或是发梢引起,她闭着眼感受皮肤异常。
“宋至礼,其实我都还没弄清楚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自由职业,简单来说就是写写公众号推文,替我们平台的广播、视频准备文案。”
“听上去,工作很繁杂。”
“也还好,时间自由了,丰俭由人罢了。”
“那你呢?你应该不是只开一周五天的补习班吧。”
最近这一周,梁钦注看上去还好一点。补习社刚开业前两个星期,宋至礼偶然看见梁钦注在门前经过,都是满满的疲态,遮都遮不住。
梁钦注沉吟片刻,才回答。“是,晚上还在帮学生上线上课程。但是因为开设的直播课程比较少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会时间宽裕一点。”
从新彩到徐溪,从一周五天全日上课再加上一份晚上网课。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可梁钦注却很是诚实,彼此宋至礼探测到不对劲后骤然睁开的双眼,对方不紧不慢的回应着。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开口的解释并不敷衍。
“我母亲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现在已经出院了,但是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了。过去,总想着要为自己的职业理想而奋斗,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在医院的时候,我才想原来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病发真的很突然,生命好像从来没有如此易碎过。医院的从来不是一个肃静的地方,拥挤,嘈杂。每天人来人往见证着各样的生老病死,他拿着病例单在花圃抽了一根又一根烟。隔壁医生也在抽烟,完事拍了拍他肩膀说,都会好的。
是啊。
都会好的,时间问题而已。
宋至礼侧过身,将手搭在梁钦注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很轻的拍了拍然后抽走。
为了避免误会而拒绝的推车,始终还是碾过去了,从她心上。
对方目视前方,莞尔一笑,眼底有浅浅卧蚕显现。随后轮换了车载电台,换成音乐频道。“太沉重了,喜欢听什么歌?你连上你手机蓝牙就可以放了。”
回到家后梁钦注帮手将购买的物品一一归置到储物柜和冰箱中才离开,宋至礼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下楼。
“梁钦注。”
她手搭在玻璃门把手上,脚步是犹疑的,思索着还是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
“高中的时候,我听到你和老周说,你想要以后做一个老师,回来教书。后来知道你大学没有读师范,我还在觉得遗憾。可是,重新看见你当了老师梁钦注,我真的很高兴。”
她知道对方在职业选择这件事上,有着足够的清醒。很多人都说梁钦注看上去性子温吞,是会听家里话的优等生。但是,宋至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
觉得他并非如此。
所谓听从家里话选择了一条合适的道路,不过是他本人本来就认同这条道路,倘若梁钦注不认同那么他会比谁都坚持自己的想法。
“谢谢你告诉我。”他又低头静默几秒,宋至礼不知道这几秒中他到底想了什么,只见梁钦注抬起头,“这很重要。”
“那就好。”
她也笑了。
梁钦注看着宋至礼的笑,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点孩子气挠挠头,指了指往补习社的小路,“那我先回去了。”
大概是如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她就梦见了梁钦注。
那是高二那年夏天,老周和monkey老师组建了一个班级图书角,要求每个人都带一本书来放在书柜中。没有登记没有记录,没人知道哪本书是谁带来的。
班里在历经一次座位大洗牌后,她和陈蕴周一起,成了梁钦注前桌。图书角揭幕仪式那天,陈蕴周左晃右晃挨个问周围人捐了什么书。宋至礼撑着头,心不在焉做着完形填空,看了半天还在第一段。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说“《文化苦旅》,余秋雨先生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她磨磨蹭蹭在座位上写作业。直到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也走空,她才装模作样跑到图书角面前。已是日暮时分,教室里光线昏暗,她不得已凑近辨别。
一颗篮球滚到她脚边,宋至礼缓缓回头。她想要找的那本书的主人正施施然站在门口看她,与此同时手中拿着一本墨绿色封皮图书,白色校服随着一旁起落的窗帘翻飞。
“是这本吗?”
记忆出现在梦里却没来由多出一段,宋至礼被吓醒睡得不安生,额角全是汗沾着细碎杂发。
“要死。”
她抬起手,抵住额头。翻了个身,从窗帘透过的光发现天边已是鱼肚白。索性起身洗漱,将在衣柜最顶上已落满灰尘的高中百宝箱取下。
其实里面装了些什么,宋至礼都已记不太清。
她从同一个系列,封皮首页写着年份的本子中抽出2010年那一本。上大学后,为了更快的融入成年人的世界,她开始学着写连笔字。高二时稚嫩的笔记,如今看起来陌生的仿佛不出自她手。
“阴天,虽然我今天没有抬头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气。但是我确信这是个阴天,让人头疼的英语试卷,也让他头疼呢。他说,他也不太会英语。却还是解答了。乐于助人,我在那一刻想的是,如果别人告诉我的是他并不乐于助人,他铁石心肠那该有多好。
这样,我现在的开心和喜悦应该就是翻倍的吧。”
好歹是自己的记忆,她思忖几秒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
英语,是宋至礼学生时代最头疼的科目,没有之一。尽管她的成绩没有到惨不忍睹的地步,但是文科班的英语成绩向来好,放在一众均分上九成分的班里,她的成绩就成了才华无处挥发的英语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那天,她抱着快要交了但还是没做出来的英语试卷回头问梁钦注。
对方很无奈的告诉她,自己也不擅长英语。
宋至礼打算破罐子破摔,于是抱着递回来的英语试卷惆怅的看着窗外。因为脑子被“完了,要实在不行就去学日语吧”的想法充斥着,宋至礼是侧身对着梁钦注,并没有立刻转身面向自己桌子。
她听见旁边轻叩桌子一下,然后抽过她抱在怀里的试卷。
“我看一下,你先做其他作业吧。”
心动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用铺满整个操场的香槟玫瑰,不用百年难得一遇的狮子座流星雨。
只要一张试卷,一支笔就足够了。
宋至礼的日记充满着少女的纠结与烦恼,例如始终徘徊在中段位的月考成绩,语文课没有好好回答问题,明知道不该和陈蕴周胡吃海喝还是去了导致自己看上去好像又胖了一点。
事情杂乱,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写在一个本子上,但总体上都是轻快的17岁。
唯独涉及他。
一旦出现与梁钦注有关的事情,叙事的能力便会显得颠三倒四,一下子写着窗外的天气,一下子写着手臂上因为发尾垂落而导致的不适。晦涩不明,且通篇从未出现过他的名字。
“你真的很喜欢他呀!”
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宋至礼轻轻合上本子,情绪复杂却满溢温柔。她看向昨晚随意放在书桌上的购物劵,收拾收拾心情,将百宝箱放回柜子最顶端。
“可惜,17岁的宋至礼同学。我现在是真的真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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