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陈雾接过姐姐手中的包，打开倒过来，包里的钱稳稳落在长椅上，面额不等，新旧不一，但同样可爱，萦绕着金灿灿的光芒。

        姐妹俩相向盘腿而坐，虔诚而郑重其事地把中间或折或皱的人民币理平整，按面值分类，再把所有的汇总，陈雾把手里的钱交给姐姐，让她清点，没有什么比得上自己亲手点数挣到的钱所带来的巨大成就感和兜头而来的愉悦感。

        陈雾看着她细致而缓慢的一张张翻动，越到后来，脸色越红，神色越激动，数完后，或是怕出错，或是不敢相信，又重新开始清数，这一次速度快了很多，结束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数一遍，我总觉得自己数多了。”姐姐把钱放到陈雾手中，眼巴巴等着她告诉她金额。

        “姐，你数的是多少？”

        “三百零六块八毛，是不是我数错了？”

        陈雾给予她否定答案，粗粗一算刨去成本，上午这一会儿赚了一百二十多，两人在菜市场收摊时盘点过衣服数量，还剩下大半，要是全卖出去应该能净赚三百多。

        陈西玉高兴傻了，呆愣愣看着陈雾傻笑，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做生意，不仅没亏，还能赚到钱，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踩着蓬松绵软的云团，身形不稳但飘飘欲仙。

        陈雾也很高兴，为姐姐的高兴而高兴，为成功迈出的脚步而高兴，为光明的未来而高兴，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日后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的好生意，需头脑清醒，从容接受一切挑战。

        姐姐激动得眼睛迸发出熠熠光彩，陈雾跟她一起分享，没在这兴头上泼凉水。

        午饭两人简单用昨晚的剩饭炒了两份炒饭，吃完后躺回床上休息，姐姐睡不着拉着陈雾说话，陈雾迫她闭目养神。早上起早，又绷着神经忙活半上午，下午还要去纺织厂外继续摆摊，不养足精神，恐会忙中出错。

        纺织厂位置较远，陈雾也不亏待自己，带着姐姐乘公交去。姐姐先有些犹豫，也就四十来分钟的脚程，想走着去，最后被陈雾“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和“赚钱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嘛。”的言论说服。

        三点多出发，到纺织厂也才四点过，陈雾姐妹把衣服一一摆好，再无旁事，只好干站着枯等，时间仿佛长到没有尽头，这时候越发显出有手表的好，陈雾越发坚定买手表的决心。

        耐下心来，陈雾有了兴致观察周边环境。道路两侧栽种有枫树，时值初冬，早过了火红的时期，满树橙黄，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微风徐过，片片小手掌逃离枝丫，在空中惬意盘旋。

        陈雾心下遗憾，眼前景致虽美，但远不及火红盛期，虽未亲眼得见，但也能想到满树红火，一路蔓延，不见边际，行走其间那是何等的震撼迷醉。

        纺织厂大门拉开，里面吵吵嚷嚷，下班时间到了，陈雾姐妹俩收敛心神，严阵以待。

        工人一窝蜂出来，三三两两结伴，叽叽喳喳，说话声，哄笑声，自行车铃声交织一起，好不热闹。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两个俏生生的姑娘面前摆满了衣服，显而易见，她们是卖衣服的，可以往除了不时来的吃食摊子，再无其他，在此卖衣服更实属稀奇。

        陈雾壮着胆子，大声叫卖，“来看一看，最新款的衣服，质优价廉，数量不多，不要错过。”

        几个年轻姑娘挽着手被吸引过来，款式新颖，有点心动，“你这衣服怎么卖的？”

        “不用担心，价格很实惠，你们可以先挑选，看有没有心仪的，有看中的大衣可以直接上身试。”

        几人小声议论着互相参考，一位双麻花辫姑娘在两件大衣间徘徊，同行友人的意见也不相同，她很是纠结。

        “你更适合过臀这件，因为你个子稍微有点娇小，这件大衣收腰位置高，你再搭条贴身点的裤子，会显得腿又细又长，人视觉上看上去也会更高挑。”

        陈雾目测双麻花辫姑娘，身高应该在一米五五左右，过膝款对她而言过长，穿上的效果有点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麻花辫姑娘确实苦恼先天的身高，听到陈雾这话，心里的天平往短款这边倾斜，“这件多少钱啊？”

        “短款的本来是卖二十七的，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到这里卖，价格上有优惠，买一件少一块，买两件及两件以上，每件优惠两块，还额外送一件小饰品。”

        “这么贵啊。”

        “这个价格可不贵。早上有一位女同志说她同事去香城买的衣服跟这款式质量差不多，但价格贵的多，当场搭配着买了一身，她妈妈也选了件大衣。”

        “能不能再便宜点……”

        陈雾笑着摇头，“我也没办法，衣服进价高，再便宜我就要往里搭钱了。款式都是最新的，又是销出国的货，在整个安城，都不一定能找到同样的款。”

        麻花辫姑娘试探着问：“我就买这一件，能不能也优惠两块钱？”

        “你可以和朋友合买啊，只要你们几个人一共买上了两件，我都认，每件都可以少两块，也就是今天，以后可很难有这个价，不要错过了……”

        几个姑娘一听这话喜上眉梢，她们只想买一件，但又觉得多花一块钱，心里不平衡，现在能以最低的价格买到手，一时间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陈雾运气也是好，恰好赶上厂里发工资，女工们手里握着热腾腾的钱，有强烈的消费欲望，换作平常的日子，可能就没这么容易卖出去。

        送别最后一位客人，厂子大门已经合上了，道路上空荡荡的，隐约可闻远处传来的自行车车铃声，清脆悠远。

        姐妹俩也收好货物往家走。夜幕降临，陈雾每走一步，夜色便暗上一分，好似脚上安装有特殊的操控装置，能漆涂夜晚。

        行至卤味店旁的公交车站台，遇到了下班归家的赵母。陈父伤愈返岗，家里的自行车物归原主，赵母心疼钱，舍不得坐公交车，不得不走路上下班。

        陈雾顺便去卤味店买了点卤肉，赵母絮叨一路，说她花钱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

        “哎哟，就当是犒劳大家嘛，辛苦一天了，也吃点喜欢的。”

        “也不知道你二姐到家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把饭煮上？”陈父即使早早到家也指望不上，他严格奉行“君子远离庖厨”那一套谬论，哪怕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相关绝不沾手。

        “我们到家再煮也不晚，火烧旺些，很快的。”

        “今天情况怎么样？早上在菜市场看到一堆人围着你们，就没过来。”赵母当时也存了一点怕熟人认出的心思，虽不反对女儿做生意，但也不是完全赞成，心理上那一关要过去还需要时间。

        “挺好的，卖出去大半，明天再摆一天应该能卖完。”

        赵母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一桩生意还真叫姐妹俩做起来了，惊讶之余也有些欣喜，自己的女儿，总是希望她们少吃点苦头，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到家时，家里还是冷锅冷灶，不见二姐的身影。陈父翘着脚捧着茶杯听收音机，这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大件，周边邻居家家置办电视机，赵母不舍得，二姐有一阵很迷恋在朋友家看到的电视剧，苦苦哀求，方法用尽，赵母都不曾松口，扬言大儿子结婚的时候再买，用新家电迎接新媳妇。

        直到陈雾收拾残羹冷炙时，陈北贞才姗姗归来，满脸喜意。

        “二姐，你吃晚饭了吗？”

        “我在外面吃过了。”她避开妹妹的视线，神色不太自然。

        “不像话！天天在外面下馆子，手缝太宽，握不住钱。”赵母出声责备，她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一次馆子，二女儿却时常给饭馆老板送钱。

        “别人请客，我没出钱。”

        “什么人这么大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别是有什么事找你帮忙吧？”

        “妈，你想哪里去了，就是一朋友，刚好碰到了，请我吃了顿饭。”

        陈雾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说：“什么朋友？二姐，不会是男朋友吧？”

        陈北贞面部泛起红霞，神色局促，反驳道：“你别胡说，就是普通朋友。”

        她这幅样子可不像是普通朋友应有的反应，至少她对这位“普通朋友”有很深的好感。

        “有对象就带回来见见，妈不是老古板，不反对自由恋爱。”二女儿若是能自己解决终身大事，赵母乐见其成。

        “哎呀，别说这个了，八字没一撇的事。”陈北贞禁不住几人探究的视线，担心她们掏根问底，连忙喊停。

        “行，问两句还害上臊了，那就等你们有了那一撇，带回来让我跟你爸也帮你掌掌眼。”陈母放过小女儿情态的二闺女。

        洗漱完回房，姐妹俩蹲在地上盘点下午的收入，比上午还多一些，情绪却没有上午点钱那般兴奋，陈西玉剖析内在情绪，觉得是因为上午的经历，自己的眼界打开了，更为沉稳。

        陈雾心里计划着什么时候再去海城进货，这次肯定会多进一些，到时候怎么运回来，是不是找个跑这条线路的货运司机捎带回来，他应该不介意赚点外快，可是又该去哪儿找呢，不知道下次去赵母会不会放心……各种各样的问题搅在一起，乱成一团麻，索性抛出脑外，好好睡一觉，脑子也能转得更快，说不定问题就茅塞顿开，迎刃而解了。

        在将睡未睡之时，陈雾突然想起二姐的可疑表现，一秒放弃，算了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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