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陈家一家人，除了还不知情的陈北贞和撒手不管的陈父，都没睡好，尤其是赵母，一夜没合眼，始终觉得心口有块大石头压着，让她喘不过气。
才六点过的光景，赵母就起床动手收拾家里。经昨晚一场噩耗，她没有心情提前准备年夜饭食材，但也需要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要不她觉得自己真的会被憋屈死。
陈雾没睡沉，听到外面的响动转醒，偏头一看床外，还是铺天盖地的浓墨，同床的姐姐还睡着。
她轻手轻脚下床，把卧室门拉开一道缝，微弱的暖黄泄进来。她看见赵母拿着块布在擦沙发椅的靠背。
把门再拉开些，她侧身出去，又回身静悄悄把门关上。
她走到赵母身边问她，“妈，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躺着浑身不舒服，也睡不着，起来做点事还好受些。”因没睡好的缘故，赵母面庞有些浮肿，神情萎靡低落，初显老态。
陈雾心头发酸，平日多风风火火，里里外外一把抓的人，此时在儿女的亲事上，被打击得失魂落魄，夙夜难寐。
“饿不饿？我去煮点吃的？”陈雾也要找点事挨到天亮，去睡回笼觉是不可能的，放任赵母身单影只在客厅哀伤，她办不到。
“别费功夫了，我也吃不下。”
陈雾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端着熄灭的炭火盆去厨房，另生一盆碳火放在赵母面前暖身体。
就这样待了了会儿，赵母忽然开口，“我现在就去邮局，不早点问清楚，我憋得慌。”
陈雾掀开后脑勺挨着的窗帘，让她看，“天还没亮，邮局工作人员都没上班，去了也是站在门外等。”
“我没法在家里等，要等也要去邮局外面等。”赵母回屋去取东西，等她出来，陈雾看到她手上捏着个小纸条。
陈雾凑上前看，上面有一串数字，应该是陈东陆留的部队的联系方式。家里人怕影响他工作，从没拨过这个电话，都是靠书信跟他联系。
但写有电话号码的小纸条，赵母一直好好存放着，就是怕丢了，哪天有急事联系不上。
陈雾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陪着她出门，去邮局外等。
时间太早，路上只有她们两人借着路灯光赶路，连亮灯的人家都寥寥无几。这几日大多工厂都放工人在家过年，好不容易得了清闲，辛苦一年的工人自然不急着起早。
陈雾把手揣兜里，努力跟上赵母大步流星的速度，跟她说话，“妈，待会儿您打算怎么跟大哥说？”
“我倒要听听看，他跟不跟我坦白交代，这件事事先他知不知情？”赵母心中有火，踩在地上的步子格外用力，好像她踩的不是地而是马家人的脸。
“不管他怎么说，我都希望您不要生气，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一起好好想想解决办法。”
陈东陆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为自己开罪，为岳家开罪的话，要不好几天过去，人早到了他那里，他怎么不想着发个加急电报通知家里一声，可见他是自愿接受的。
“我不生气，为几个混球生什么气。”嘴上说不气，话语间分明带着火。
等到邮局门口，天色亮了一点，但离开门时间还早，只能在寒气中干等。
陈雾看见不远的有一家铺子亮着，门口摞着齐门高的蒸笼屉，热气持续不断外涌，看着就暖和。
她跟赵母说了声，就朝那处走去。离得近了，才看清店内的情况。一对中年男女默契地干各自的事，男人在面桌上揉面，女人在搅拌炉火上的豆浆，撇去表层的浮沫。
见到陈雾，女人放下手里的铁勺，走过来笑着问：“姑娘，你要买点什么？我们有肉包，豆腐包，豆渣包……还有豆浆。”
“我要四个豆腐包，分两份装。”陈雾也没胃口，但身体发冷，急需补给能量，特意选了口味素淡的豆腐包。
“好，要不要来点豆浆，这样冰冷的天气，热豆浆下肚，整个人都能暖起来。”
陈雾心动，但自己手上没拿饭盒，她试探着说：“我没带饭盒，你有干净的碗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不走远，就和我妈妈在邮局门口等它开门。”
“可以，不过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你要付五毛钱押金，等你来还碗，就把押金退你。”女人做买卖见多了行行色色的人，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还不是爱贪小便宜。她看不出眼前的姑娘是不是这样的人，只能收点押金。
陈雾没有异议，痛快付了早餐钱和碗的押金。包子放两口袋里，一手端一碗豆浆往赵母那处走。
赵母望着邮局的招牌出神，还是陈雾喊她一声，她才留心到女儿回来了，手上还端着冒热气的豆浆。
陈雾把其中一碗递给赵母，说：“刚出锅的热豆浆，知道您喜欢甜味，里面加的糖。”又把右边兜里的包子掏出给她，“豆腐包子，趁热吃，要不冷了有豆腥味。”
赵母依旧情绪不高，“我都说了，买你自己的，我根本吃不下。”
陈雾劝她说：“豆浆跟水一样，喝下去不占肚子，还能让身子热乎点。包子您要吃不下就握手里暖手。”
喝了一口，赵母似才意识到，“碗哪来的？”
“跟老板借的，付了五毛押金，喝完就还回去退。”陈雾咬一口包子，她嘴里发苦，尝不出味，还是把这个吃完，把另一个放回衣袋，双手捧着碗身小口喝豆浆。
赵母问完就没再开口。
等两人喝完，陈雾端着两个碗去退了押金。此时，天已大亮，隐约有霞光，今天应该有太阳现身。
路上渐渐多了行人，个个全副武装，帽子，耳罩，围巾，齐齐上阵。陈雾还意外地从行人中看到了自己卖的衣服式样，就是她见那人眼生，不她能确定是不是从自己手里买的。
陈雾摇摇赵母的手说：“妈，你看，那个女人穿的衣服是我之前卖的款式。”
赵母朝陈雾看的方向看去，她没过多掺和两个女儿的生意，不清楚她们卖的具体款式，但她知道她应该高兴的，因为这可能是女儿卖出去的衣服，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陈雾一点不介意，她也是想让她分散注意力，别一直想着那事。
八点半过，邮局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姗姗来迟，费半天劲儿才从包里掏出钥匙，慢慢吞吞打开大门。
陈雾和赵母跟在她身后进屋，工作人员见怪不怪问：“办什么业务？”以前也有不少人，早候在外面等开门。
邮局的业务范畴很广，包括寄收信，寄收包裹，接打电话，接发电报……
赵母急急说：“同志，我们打电话。”
她看赵母一眼，一打眼她就知道这是家里遇到难事了。她也不拿乔，问：“打往哪里？跟谁打？”
“打给我儿子陈东陆，他在部队。”
工作人员让赵母把电话号码给她，她在一台电话机上按下数字，须臾，接通说了几句，又等待许久，陈雾猜测部队那边纪律严明，可能要转接几次。
工作人员说：“您好，找一下陈东陆，他母亲和家人有急事找她。”
她说完，对方说了几句，她挂断电话，跟身旁的两人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待会儿打回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电话铃响起，工作人员拿起听筒，确认是陈东陆后，让赵母去接。
陈雾也贴着听筒，正大光明偷听，电话线两头的人都没说话，还是那头的人试探开口，“妈，是你吗？”
赵母发个鼻音回应。
那头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打电话。”这还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赵母不答，反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坦白？”
“什么意思？”他的心越发不安，但岳父和马兰菊跟他说过，他们来部队的事藏得紧紧的，他父母不知道。
“你还要跟我装傻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还赶着回去训练，你抓紧时间，要不就跟我写信……”
赵母心中悲凉一片，她这儿子从订婚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跟她离心疏远。
“马大强父女去部队的事，你先前知不知情？”
陈东陆心里慌乱，不知怎么传到母亲耳朵里了，支支吾吾说：“反正我回不来，兰菊来这里也好。”
那就是他知情，就他们做父母的和当人弟妹的被蒙在鼓里，赵母咬牙切齿说：“怎么大事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他马家不跟我们商量，甚至不通知我们。可你是我老陈家的人，总该通知一声吧！”
赵母伤心难抑，泪珠子成串往下滚，陈雾跟着她难受，想接过电话，骂陈东陆几句，赵母紧抓着听筒不松手。
“我给家里寄信了，信上说了这件事……”他也很委屈，岳父跟他说，他跟马兰菊都到年纪了，该成家了，他父母对他上心，所以才一直拖着，他应该为自己考虑，自己做主。
他看着战友拖家带口，他也眼热，马家提出带马兰菊来部队结婚，方便随军，他稍微一犹豫便同意了。
他也想过是不是跟父母说一声，但兰菊说，他家不乐意，不如等尘埃落定再说，这样也拆散不了他们。
最好让他们在年后知道，不影响他们高高兴兴过年，还说，不管他父母对她如何，她都会对他们想亲生父母一样。
他很感动，多好的一姑娘，善良大方，人勤快，还孝顺，所以他就听了她的，写了封信寄家里。
陈雾在心里轻哼，信要在路上走大半个月，等收到信，黄花菜都凉透了，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赵母呼气再吸气，“所以你们结婚了？”
“嗯，在连长的见证下，我和兰菊已经结为夫妻……”
哀莫大于心死，赵母问他，还打不打算认她这个妈，他们的母子情谊是不是就断了。
陈东陆也莫名来气，就如岳父所说，他一年给家里寄钱养活一家人，他家里人只把他当摇钱树，一点不为他的将来打算。
他撒泼说：“我年年往家寄钱，你和爸根本没拿我当儿子，跟我这么大的都有孩子了，你们还不张罗我的婚事……”
赵母低声冷笑，“原来你是这样想我们的。我告诉你，你寄回来的钱，我一分没动，心疼你在部队辛苦，存着想给你结婚用。你摸摸良心，我没跟写信说你的婚事吗？”
赵母是真难过了，他是她第一孩子，在他身上投入经历和感情比其他任何一个孩子都多。他在部队，赵母也是年年给他寄吃的，穿的，喝的，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可他现在却说这种话来伤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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