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踢猫效应（3）

薇薇安就这样亲眼看着她完成了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那个女人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她几乎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除了事先商量好的交易地点外，她不会理会任何人。

        但是除了那些交易，她又会不时地进入到黑市中的一些场所里，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而薇薇安只是不小心让对方发现了自己在跟踪，就从此失去了她的踪迹。

        薇薇安不甘心就此止步，于是她把手上的工作全都搁置了，准备亲自去调查。

        芯片里存下的内容就是这些，洛见深草草翻了翻剩下的内容，都是她跟踪的相关记录。

        洛见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些资料，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深深吸气，头脑中却一片混乱。

        薇薇安……究竟打算让他做什么呢？

        自从他和薇薇安接触起就不难发现，薇薇安是一个警惕心十足的女孩子。

        她腼腆柔弱的外表是她的伪装，即使洛见深很快就看破了这层伪装，薇薇安也从来没有把她真正要保留的细节透露过一分半毫。

        而洛见深始终疑惑的她身上的矛盾点，直到她交予的这份资料完整地呈现在了洛见深的面前，才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

        她是个孤儿，但与那些真正的孤儿相比，她有着更加清晰的目标，因此才能从福利院里脱颖而出，摆脱掉属于那个阶层的魔咒，考进拥有着全联邦星际第二的专业能力的西索大学。

        但薇薇安是极其冷静的，她从来没有被这样的成就冲昏头脑，甚至没有考虑过以这样的学历去博取更多，而是重新回到了新城，利用她的身份来寻找“姐姐”克里斯汀。

        她的所有行为动机都是那样的清晰，包括在新城传媒里业绩垫底但又不至于被淘汰的操作——业绩太好，会导致她的时间都被各种各样的新闻采访填满，以至于无法去寻找；而业绩太差，又会导致她无法接触到像新城传媒记者总部这样丰富而广阔的信息源。

        薇薇安甚至清醒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

        洛见深记得，在北城区面对羚羊的请求时，那时的薇薇安脸上的表情和她的动作，分明是动摇了的。

        她很想帮助羚羊。

        但是到了最后，薇薇安依然选择了她早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给自己设定好了的人生，重新回到了新城传媒。

        四十年。

        这样的坚持和执行力，需要的是极其坚定而可怕的心志。

        洛见深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沉默地致以敬意。

        他的指尖拈着那片小小的芯片，想要从他和薇薇安的交流、以及薇薇安留下的这些资料的细节中寻找薇薇安的目的。

        薇薇安既然以及考虑了那么多，她又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些最后的信息发给他？

        总不能是因为洛见深看起来足够热心，喜欢管闲事吧？

        而且，薇薇安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提前设置好那封“阅后即焚”的邮件的？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洛见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眼前不期然划过那个疑似“姐姐”克里斯汀的身影。

        ……婴儿。

        婴儿。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思绪也时不时地偏移开来。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克里斯汀，那么她通过地球-火星运输公司来到地球，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运送那些婴儿。

        但是……如果说薇薇安的那些资料中呈现出来的换取婴儿的价格，对火星上的人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那么对于地球上的人们来说，那就太少了。

        哪怕是新城南城区的任何一个拥有稳定工作人，都可以轻易拿出这笔钱来。

        即使这项交易的受众群足够广大，但它……真的能支撑起这样一条产业链吗？

        火星与地球的距离最近是5500万千米，最远则超过了4亿千米。即便火星与地球之间的所有交通运输都由地火公司一手包揽，可以最大程度上地减少燃料的损耗，但是一次地火之间的运输依然是高昂的。

        这样的运输成本，怎么可能不被计算进购买婴儿的成本中？

        洛见深迅速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试图寻找到相关的信息。

        黑市、黑市……

        洛见深没有进入过黑市片区，但他不止一次地从羚羊和其他北城区贫民窟里的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地方。

        在他们的口中，黑市既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又是一个让许多人都向往的地方。

        那里有着数不清的灰色和黑色交易。如果仅仅只是新城的黑市，它能够涵盖的内容始终是有限的。

        但黑市，从来都不是地域性的。

        只要你想得到，所有的交易都可以在黑市中完成。

        只要你能提供相应的钱、利益乃至代价，黑市就如同一个大型的连锁店一样，能够为你在整个联邦星际的范围内寻找交易的对象。

        羚羊当初逃命时，就是逃进了靠近的黑市的一家黑诊所。

        而在贫民窟里的人口中，去黑市的人，要么是豁出去一切宁可永远也回不到正常的世界，也要争一口气；要么是期望着自己运气够好命足够大，能从黑市里赚到让自己重新回去的钱。

        前者是如羚羊这样，靠着更换后的义体在不被联邦星际注视的地方努力活下去的人。

        后者，则是想要靠着自己的体质和幸运，去给那些不知背景却掏得起钱的所谓“科学家”做实验，从基因工程到精神工程应有尽有。

        他们就如同一群任人宰割的小白鼠，连最基本的人权都丧失了。他们不知道药物和手术的结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一次里活下去……他们只知道，只要成功地活下去了，就能拿到一大笔足够他们再挥霍一段时间的钱。

        洛见深甚至曾经听说过，连伊登公司、新世界公司这样的科技巨头，都会时不时参与到这样的交易当中。

        ……等等！

        新世界公司！

        洛见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陡然地跳漏了一拍，漆黑一片的眼前恍然又浮现出画面。

        那些浸泡在玻璃罐子里的小孩，不也是实验品吗？

        他陡然伸手抓住了桌角，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越发粗重，而心底的猜疑也越发激烈起来。

        薇薇安难道猜到了什么？！

        洛见深的心底不可避免地恐慌起来。

        他在黑暗中有些慌乱地摸索着，只听见“砰”地一声，桌上的台灯被他撞落在地。那声响在黑暗里格外的清晰，洛见深一个激灵，陡然冷静了下来。

        ……不，薇薇安并不知道全部。

        她应该只是作了一些猜测。

        不合理的婴儿交易的价格。

        传闻中在黑市中出没的新世界公司。

        新世界公司进行中的人体实验。

        洛见深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那些没有归还给她的关于梁栩栩的采访素材，确实引起了薇薇安的怀疑。

        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姐姐在做的事情可能和新世界公司有关时，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那个明摆着告诉她，我就是有关于梁栩栩的秘密不能说的小记者。

        薇薇安或许对他背负的秘密的重量有所猜测，又或许她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

        薇薇安是孤身一人，而洛见深也一样。

        所以……洛见深是薇薇安留给自己的后手。

        如果她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如果她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姐姐克里斯汀相遇。

        那么最起码，也要让死亡和她整整四十年的坚守有点价值。

        洛见深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手指在黑暗中轻轻一碰，电路重新接通，室内重新回到光明。

        洛见深想，薇薇安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如果她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了寻找她的姐姐身上，恐怕薇薇安是能够成为一个比徐诏、老李头之流更加厉害的记者的。

        只是……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了童年时和姐姐临别前的那个约定上。

        并且，从未后悔。

        洛见深将那块小小的芯片仔细收好，手指轻轻抚摸着口袋的外侧。

        小记者笑了笑：“好吧，你确实没分析错……这个事情，我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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