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个上元节·下
殷墨和周蔷一起离开。
苏姮终于回神。
你看,这人一回来,又将她卷入与往日相似的情绪中,不过,如今的她已经有经验应对了,脱离得比从前快很多。
刚刚,殷墨见到她们目露怡悦,她还以为他要朝自己打招呼。毕竟,因为大姊的缘故,自己和他,总比他和王婷要熟悉吧?
没想到,他口中叫的是“王九娘子”。
苏姮默默把问候的动作缩回去了,目光也移开。
真尴尬。
曾经也有如此窘迫的日子,不对,是更窘迫——
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大姊和二殿下与所有恩爱的情侣一样,经常约会——宫宴后,雅集时,灯会上……为了避人耳目,大姊会捎上她,作为出行借口。
那是十二岁那年的冬至宫宴后。大姊和二殿下在太液池附近的亭子里说话,苏姮坐在亭外的石桌旁,百无聊赖地等待。
亭子四周垂下层层纱帘,但若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大姊和二殿下大概在讲什么的。
话题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她身上——
“……你有发现吗?我小妹经常在看你。”
“哦,是吗?大概就……”
“谁说,我这妹妹从小就心思可多了……”
北风扇动帘幔,模糊了他们的对话。
苏姮只记得,那天最后,二殿下当着大姊的面,笑吟吟对她道:“小姑娘,觊觎自己的姐夫,是不好的行为哦。”
那两人对视,向来清雅端丽的大姊笑得娇甜。
那时,那两人是多么的好,好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能终成眷属。
之后是如何跟着大姊回家的,苏姮一概没印象,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觊觎自己的姐夫”。
“觊觎。”
“觊觎”……是不好的行为。
有时候,说话之人并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带来的影响,只有被话语指摘的一方,才明白那句话搁在心上有千斤沉的难受。
苏姮惭愧、羞恼到无地自容,为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感到不齿,狼狈不堪地抹了一路的眼泪。
所以,来年上元节,大姊叫她一同前往灯会时,她是惊讶的。她以为既然被识破心思,大姊必不会再邀请她随同了。
可她看着大姊与二殿下游赏灯会,有说有笑,发现他们对待她的态度与往日一般无二时,才意识到,其实,没有人留意她的反应、在乎她的心思。
那从去岁持续至今的难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内心独角戏。
她不重要。那件事,他们早忘了。
跟随二殿下的侍从贺竹,见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落在后面,也许有些不忍,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她。
她咬下最上面那颗山楂,嚼着嚼着,视线模糊,泪珠滚落脸颊。
实在是,太酸了。
如今,望着二殿下远去的背影,苏姮告诉自己,你看,他还是不会注意的。
刚刚的事并没什么,别人不会在意的。
她还在心理暗示自己,被望着的人却似乎觉察到什么,转头朝她看来。
苏姮来不及挪开目光,只好定定望着那个方向,假装自己一直在看那处景象,而不是那个人。
男子很快又回过头去,苏姮内心轻吁一口气,继而看向身边的王婷。
王婷一脸懊恼,举举拳头道:“怎么又是周蔷!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把二殿下的灯拿过来……给谁也不给她!”
苏姮失笑。王家阿婷,是位充满青春朝气的美少女呢。
“哎,”王婷扭头看苏姮,“刚刚周蔷手中的灯,就是原来你的那盏!本来,今夜会和二殿下走在一起的,应该是你!”
“唔,我舍不得让你今夜一个人嘛。”苏姮笑嘻嘻道。
“去,别耍贫嘴。”王婷笑着轻推她,又道,“你之前真不应该把那灯让给周蔷。”
“一盏灯而已,没什么的。”
“可周蔷是从你手中抢的哎。”
“主要是,灯没有那么重要,不是那盏就不是那盏,不值得为它起争执。”
“好吧。”王婷见苏姮无所谓的态度,只好道。
两人走出巷口,回到大街上,正巧遇到游灯会的其余王家娘子。
她们看到王婷,道:“阿婷,原来你在这里,怎么连个婢女都不带就出门了,做什么呢?母亲叫我们回家了。”
王婷只好抱歉地向苏姮道:“苏六娘,我得回家了,不能和你逛灯会了。”
“没关系,你回家吧。”
苏姮一个人穿行于灯火中,直到被一位高壮青年拦下。
是户部尚书家那位声名狼藉的郎君,吴潜。
此人在市井中横行霸道,交游非类,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为人所唾弃。
苏姮看到吴潜手中的栀子花灯,脸色变了变。
这位凶神恶煞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怎么会选择清新的栀子花灯呢?总不会是故意挑的吧……
吴潜注视着眼前少女。
他刚刚提着盏蛐蛐灯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人夺了灯,换了盏劳什子栀子花灯。
他正要发火,那人却已不见踪影。他暗道晦气,抬头一望,却看到了一位拿着同样花灯的漂亮少女,于是走上前拦住了她。
近看更漂亮。
吴潜细细打量着少女。
是真的漂亮。至少在他眼里。
他痞痞一笑:“敢问小娘子芳名?我们拿了一样的花灯,很有缘,不如同行?”
“不必。”苏姮拒绝道。
吴潜看苏姮目露提防,不以为意地一笑——京中娘子中不害怕他的,怕没几个,正常正常。他自顾自道:“我跟在你后面便是。你在灯会上看中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买下来。”
“不用不用。”苏姮连连拒绝,见吴潜目露不爽,担心他突然暴戾,语气放软道,“你太客气了。我并不需要。”
她向左拐,再往前走。
吴潜倒没继续阻拦她,只一直跟在她身后。苏姮转身瞪他,吴潜微笑回应。
注意到周围人向他们频频打量的目光,苏姮有些烦躁,深吸一口气:“买多少都可以吗?你真有钱……你不是叫‘无钱’吗?!”
吴潜哈哈大笑。太有趣了。
殷墨和周蔷离开了之前遇见王婷和苏姮的那条小巷。
周蔷侧头,抬眸与身边男子说话,语气愉悦,男子却心不在焉。
殷墨这段时间与周将军有所交易,未曾想周将军的女儿缠上了他。他与周将军本就是利益往来、利益两清,没必要去招惹周蔷。
今日午后,他拜会了王居士王澄,交谈完毕后,王澄道“想搭乘殿下的马车顺路去京中街市”,因为“夫人想游灯会”。
王澄与其妻牟氏住在京郊山间小筑,不招用仆人,也没有自己用的车马。平日若要采购物资,都是花钱借用乡间的牛车出门,或者,让去集市卖柴的樵夫帮忙捎带东西。
殷墨当然答应王居士的请求。
于是晚上,他便与王氏夫妇一起出门了。
他们在灯市下车,路过丰乐楼那条街,王澄非让他去挑一盏灯,苦兮兮地说“若不能看到殿下拿着灯,就没法心安理得地撇下殿下,去陪夫人逛街了”。
他没辙,只好特意选了盏女子鲜少会选择的“三义炸鬼”灯。
谁料周蔷如此有心。
殷墨有些头疼。
他该怎么令周蔷放弃又不令自己与周将军失和?
有道视线跟着他有些久了,即使还在思索,他也分神去回看了一眼——原来是之前站在王九娘身边的那位小姑娘。
是苏姮。和那天与姬月一起、灰头土脸的样子不一样呢。
他转回头,笑笑。
曾经,他虽然面上不显,心底却厌烦那些偷看他的小娘子,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倒是对小姑娘们的行为多了份宽容。
殷墨与周蔷正要走进云水居,却见苏锦行呆呆站在路边,手里提着一盏促织灯。
殷墨难得见一向机敏的苏锦行愣愣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周蔷注意到了,冲苏锦行道:“苏七郎怎么站在此处?”
苏锦行抬抬眼皮,没有搭理周蔷。
周蔷见苏锦行不理她,心下有些恼怒,她看见苏锦行手中的灯,嘲笑道:“苏七郎堂堂才俊,怎么挑了盏蟋蟀灯?”
“你拿的又是什么鬼?”苏锦行反问。
周蔷想骂人,可顾忌到身边站着意中人,为留下好印象,她忍住了。何况,殿下听闻苏七郎的出言不逊,并未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二殿下。”苏锦行向殷墨行礼,却依旧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殷墨身边的周蔷。
周蔷自讨没趣,牵了牵殷墨的衣袖,示意进云水居去。两人离开了。
苏锦行又发了会儿呆,惊觉时间不早,原地跺了跺脚,随手将促织灯送给经过的小孩,回家去了。
要不是受母亲之托,“查探”兄长和公主的进展,他才不来这灯会呢。
苏姮在闹市中七弯八拐,企图甩掉吴潜。可吴潜明显比她更熟悉这大街小巷。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苏姮转身,板起脸。
吴潜摸摸鼻子:“那你先告诉我你是哪家姑娘、名字是什么。”
这人真不要脸。苏姮扭头又往前走。
吴潜还在身后追问她:“我有得罪过姑娘你吗?”
“以前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会害你的啊!”这个“啊”字还拖得老长,又一次惹来周围人的瞩目。
这人怎么就听不懂言下之意啊。真是服了。苏姮猛地停下脚步,再次转身。
吴潜差点撞上她,还好他反应快,刹住了。他退开一步,嘻笑地看着她。
“姑娘肯告诉我……”
“苏姮。”
吴潜愣了一下。
”我叫苏姮,你记好了。”
说完,苏姮转身离开。这次,吴潜没再凑上来。
“唔……”吴潜站在原地,摸摸下巴。他还以为还要问好多遍,才肯告诉他姓名呢……这姑娘真是太出其不意了。和京中其他小娘子不一样呢。
刚才微抬下巴、告诉他姓名的模样,真是漂亮又神气。像往他心口刺了一刀,可他甚至觉得,再来几刀才过瘾。
他边走边傻笑,走到一半,挠挠头皮:呃,“横”,是哪个“横”呢?
苏姮回到苏府,将手中花灯丢进回收花灯的铁篓子,走在回自己院子的小路上,遇见了苏锦行。
苏锦行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阵子,才问道:“你今晚有碰到什么人吗?”
“没什么……一个讨厌的人。”苏姮不欲多言。
“嗯,”苏锦行点点头,“那就别理他。”
“那我回屋休息了噢。”苏姮今日很疲惫。
“嗯,明日见。”
“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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