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忠义
朱大贵背脊肉眼可见的僵住,他缓缓回头看我,我的目光随着那些不断站起来的御史台言官走。
晏潇脸色有变,他的位置一定看见那些暗处的弓箭,本都聚焦于朱大贵的弓箭此时四散开来,变得没有头绪。
晏浔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我看向他时他就把脸偏开,倒像是他不敢面对我。
我没有想过和晏浔站在相悖的位置,只是朱大贵这样的人,他不该死。
接二连三站起来的言官,晏潇逐渐慌乱不得不投向晏浔的目光。
我不想猜测晏浔如何选择,是借此机会成为晏潇的仰仗,然后一点一点蚕食掉异己,座上皇位。
还是…没有还是,晏浔不存在第二种选择。
晏洺白了我一眼,眼色愠怒的看向晏浔,像是在说,他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而晏浔居然不知道。
晏浔说:“你以何种身份立于朝堂?”
朱大贵说:“她以黎明百姓之身立于朝堂,有何不可?”
“不可。”晏浔毫不犹豫的说。
我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晏浔第一次没有维护我,当然,我站在这儿也不是为了让他维护。
晏浔朝那边使了个眼色,我顺着他目光所向看到晏只站在阴影里,她略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走过来。
朱大贵问:“有何不可?”
晏浔答他:“朝堂乃朝臣议事之处,她非官非吏,于朝廷无建树,于百姓无善举,无诏擅闯者律例当…”
晏浔颤抖的尾音,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无诏擅闯者律例当斩。
我说:“若我依律例而死,在站诸言官当依律例而活。”
晏浔盯着我,我也回看他。半晌后他看向晏潇:“那是自然。”
比起他的犹豫,我说的毫不犹豫:“懦夫。”
荀郎算的都对,我不该不信。晏浔这辈子的向往都是皇位,他把那些言官的命放在晏潇手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鹬。
被叫做懦夫的晏浔没有回头给我眼神,晏洺眼露意外的看了眼“懦夫”,晏潇手虚扶了一下桌案。
晏浔不再说话,这场冲突里他是绝对赢家,言官被灭,晏潇陷入风口浪尖,言官不灭,皇室洗牌洗的理所当然,没有弑君的罪名,也没有造反的记录。
晏浔倒霉一次,现在时来运转。我没机会恭喜他得天助了。
“司天监急报!”外头的宫人举着块乌紫的菱形花纹牌子上殿,他穿过跪的乱七八糟的朝臣到晏潇面前。
他声音发抖的说:“天生异象,碎星骤裂,太宗皇帝有命,运势大凶司天监可闯殿!”
一瞬间乱了套,晏洺出声呵斥,随即两行八位穿黑袍袖口紫色花纹的卜诡山人上殿,两遍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兴许他们面色阴沉晦气。
为首的说:“司天监日观天象,得知祸患将至,特窗殿一问,哪位皇室贵人府中犯冲了妖女,要主内宅?”
那几位老王爷瞪着眼睛回头,探着身子指向我。
朝臣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看向晏浔,不期待他救我,我就想看看他现在以何种目光与我相视。
他没有回头。
为首的又说:“天象有云…”
“去你祖宗!”我打断他,但凡是正常一点的罪名我和这些老顽固们辩驳起来都是吃力,不成想是这种无稽之言。
我说:“还日观天象,大白天也不怕烧了你们眼睛。”
“是了。”晏洺说:“就是那妖女。”
后边两个人过来钳住我两首,我被往前压了下脊背,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与晏潇对视。
不是第一次这般狼狈,晏潇狼狈的时候也不少,我们已经不是会因此嘲笑或同情彼此的心境。
他或许只是觉得:哦,今天轮到你了啊。
晏潇说:“你们要如何处置他?”
“驱凶。”为首的回答。
晏潇问:“可行?”
“若不行。”为首的回答:“斩凶避祸,乃司天监职责所在。”
朱大贵忙说:“司天监就是卜诡山的刀,还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朱大贵朝地上跪下磕头,语气是真的着急,他说:“陛下!此人心有大义,断不是祸国殃民之人,若她嫁王公之家便是大凶,只能说主君无能!”
求晏潇没有用,那个没回头的无能主君才管的了这件事。
晏潇终于得以自然的刁难晏浔,极给体面的问了句:“摄政王可有话要说?”
我几乎想替晏潇斟杯酒,祝贺他终于在晏浔这里找回一城,不过晏浔这人邪性,迟早会扳回来。
晏浔忍辱负重做的得心应手,一副深明大义的说:“君要臣死…”
“我不吃这套。”我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要将无辜的烧干净才是大局,那便是尔等群臣无能。”
晏洺帮腔:“诡辩。”
晏浔终于回头,眼神却只看着我脚下,他问我:“你倒说说,你为何无辜?”
吕太尉恭敬的跪在地上就没起来过,我本没注意到他,还是他开口说话:“浔王能舍私欲顾大局,尔等佩服。”
没人管他说了什么。我看向那老头子:“若换成你夫人,你也是如此态度?”
珺太嫔软禁之处,靠在桌脚上的太尉夫人脖颈之下斑驳的衣襟浮现在我脑海。
吕太尉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我无话可说,传司天监急报的宫人缓缓偏头看向吕太尉,他头还贴着地面,极小心的说:“方才…”
没人注意到他,还是我接了一句:“方才什么?”
他说:“方才的消息,太尉夫人吕魏氏刎殒,行刺的珺太嫔已经被控制。”
我能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吕太尉跌坐在地上。晏潇不咸不淡道:“节哀。”
司天监的人不管这些生离死别,只管自己的事,比蛇还冷。
为首的说:“陛下,耽搁不得。”
晏潇还在犹豫,吕太尉红着眼眶字字破音的喊到:“陛下!妖女不可留!”
晏潇还不说话,他如晏浔看向他时那样回看晏浔,众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晏浔,停好的,也让他尝尝被诸臣凝视的滋味,只不过我也得意不起来,这其中遭殃的是我。
晏浔说:“太宗皇帝之命,岂可违。”
我被司天监的人押着往外走,背后传来群臣对晏浔的恭维,整齐的声音:“摄政王殿下大义灭亲,尔等佩服!”
其中掺杂着几句御史台言官的挣扎,还有朱大贵悲戚的喊声:“请陛下擦亮眼睛,勿叫装神弄鬼之人蒙了心!”
走到外边,为首的人淡淡的问我:“好好的,为何背叛殿下?”
我就一句话,谁问我都是这个理由,朱怀谷不该死。
我看向他:“你们也是晏浔的人吧?”
“我们只侍奉卜诡山天妃地君,从不侍奉大喆皇室。”
我问:“那宿莽和亭魄?”
他便不说话了,晏只跟上来,旁边押着我的人就给她让开位置。
晏只说:“吕太尉得知夫人刎殒,也算他大言不惭的现世报。”
我说:“这算哪门子现世报,他造孽凭什么死的是他老婆?你脑子里也灌了大喆皇室同款迷魂汤,说的乱七八糟,偏我以前以为你不一样。”
“你生我的气?”晏只问我。
我说:“哪里能生你的气,晏浔斥我无官无功时,你是能给我解围的,不过帮不帮的是你自由,我怨不着你。”
晏只沉默。他的指责只有晏只可破,她无官无职,但却是有军功的,只要她站出来我便没有那么难。
我以为她会站出来的。
晏只聪明人也,不会像我这样莽撞,这是共识,偏我不信。
晏只说:“你还是怨我,否则不会说出来。”
“聪明人不点破,看来你不过尔尔。”我说。
我从来没有去过司天监的院子,那殿远远的看着就觉得背脊发凉。
晏只说:“那你?”
我没说过我是聪明人,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聪明过。
晏只说:“你还是怨我,我不是你,我不能意气用事,我看的比你长远。”
我哼笑:“比我远?远的过我千百年?”
晏只说这她就听不懂了,前面就是司天监,我回头对晏只说:“不知日后有无机会,晏只,我唤你一声公主吧。”
“言儿!”晏只伤心的看着我。
我说:“公主殿下在上,妖女有礼了。”
“言儿!”晏只拉住我,神色破碎的看着我,我转身踏上司天监的截,我不想目送谁的远去,所以他们只能目送我。
司天监的人引着我去后面,穿过一个院子到了最后头的殿,他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进去后是一屋子黑色衣裳外罩黄纱的人,他们对我视若未见。
宿莽在中间朝我招招手,我说滚。
那些穿黄纱的人终于抬起头看宿莽的热闹,宿莽轻咳一声,那些人便低头做自己的事。
宿莽说:“你不会死在这里。”
我不说话,宿莽又说:“你还有一块免死令牌,我知道在哪儿,别院青帝轩床底暗格里。”
我问他:“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吗?”
宿莽察觉到我意有所指,稍微疑惑了一下,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那块牌子,我给朱怀谷用。”
宿莽不解的盯着我看,他兴许是想说什么,又意识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他能问清楚的了,随即闭嘴,大概是等着告诉晏浔。
我在一旁坐下,我说:“浔王府真是要没落了,该不会连我都救不出去吧。”
说完才想起来,是晏浔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他现在说不定把我当成挡他的孽障。
宿莽冷哼:“殿下救你负伤才过了几日,忘恩负义。”
我说:“是吗?那他真是白救了。”
“从前你发疯我还有点头绪,现下是一点不懂了。”宿莽说。
这次本该最好懂,朱怀谷不能死,忠义之士忧心大喆的人,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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