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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嶙峋


林玉鸿口中的朱大贵都不曾与他同僚一同参吕太尉的女儿吕酥幼,我本以为他不是个在意这些的人,没想到连着两次被他问我是谁。

        晏浔对朱大贵有敌意,或许这才是他对待朝臣的惯常态度。

        晏浔什么都没说只是扫了朱大贵一眼,紧接着又淡淡的给了我个眼神,转身走进往大殿走的朝臣中。

        朱大贵跟上去,似乎想和晏浔说些什么,但晏浔只是伸出手示意不必多言,再没管他。

        晏只偏头看着那边,说:“这朱怀谷是谁的人?”

        “为什么偏得是谁的人。”我说:“兴许真的只是忠于大喆。”

        宫里的人见到我和晏只就像没看见一样,我说:“这宫里为何跟赶大集似的?”

        “表象而已。”晏只凑近我说:“这看不见的地方,都是人。”

        珺太嫔现迁到了西边的一处小院子,我沿着廊平坦的路走向那里,觉得这宫里的路可真是嶙峋难行。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穿的不是宫里的衣服,晏只警惕的拉住我,里头传来珺太嫔的声音:“只管进来!那是太尉府的人,不必担心。”

        太尉府的人才值得担心吧。

        我和晏只走进去,看见太尉府人坐在上座,珺太嫔站在她身侧伺候着,离她很近,殷勤的就差搂着太尉夫人的脖子。

        太尉夫人见我也不起身,规矩在无人之处就不是规矩。

        我说:“太尉夫人见早啊,也不给我行个礼。”

        太尉夫人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珺太嫔也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只是在一旁给太尉夫人斟茶,不过太尉夫人连看都没看。

        “收着我送你的东西了吗?那才是我太尉府当家夫人的礼。”

        太尉府当家夫人,她好喜欢这个前缀。

        我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晏浔好像说过,太尉夫人说我没规矩,前前后后送来许多步摇,让浔王府的嬷嬷好好管教我。

        珺太嫔看着我身旁的晏只说:“我不信任姓古的人。”

        晏只说:“言儿也姓古。”

        珺太嫔说:“她不姓古,这世道生来姓古就姓古,赐的赏的那都不是古。她就是个嘉懿王妃随处捡的丫头。”

        “放肆。”晏只说:“她有正经的宗姬封号,写进了浔王府族谱的义宗姬,岂是你能说道的。”

        太尉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对珺太嫔阴阳怪气的说:“你好歹熬到太嫔,虽不如嫡母太后尊贵,那也是有辈分有子嗣的。”

        也不知道她的态度是轻蔑珺太嫔还是轻蔑晏只和我。

        晏只说:“有何不可?太嫔如何?太妃贵太妃也不过是妾。”

        珺太嫔毫不在意:“姓古的不走,我无话可说啊。”

        这段日子憋屈总让人拿捏,久了我也烦。我说:“那你不说便不说吧,不过白来一趟。”

        珺太嫔见我要走了才急,上前一步朝晏只跪下,“嫔妾给公主见个礼,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古氏留名,这是好事。”

        不知道是晏只真的想听珺太嫔有什么话,还是被这一声公主哄住了,晏只后退一步看着我,然后叮嘱我有事喊她,便转身出去了。

        珺太嫔后退到太尉夫人身侧,抬手去捏太尉夫人的肩膀,刚碰上时太尉夫人落一激灵,想来也是没想到。

        太尉夫人说:“得了空来见你,没成想你还给我备礼,算你有心了,且稳当着吧,日后…”

        珺太嫔打断她的话:“殿下来时可见了孩子?”

        她微微低头眼睛斜着我,暗示我她说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太尉府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然后目光被面色不悦的太尉夫人吸引。

        “你年纪也不大,规矩就糊涂忘了,我说着话你就打…”

        太尉夫人声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我后退一步没站稳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想喊晏只进来,珺太嫔朝我笑:“我话还没说,殿下莫要喊公主。”

        珺太嫔垂下手,缓缓松开五指利器掉下地上,我方才看着那沾着红的刀刃,瞧见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现在恢复了血色。

        我才明白她一直站在太尉夫人身边是什么用意。

        我问:“你这是做什么?”

        “替宗姬你出气。”她眼带笑意的看着我,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说:“你别乱说!这哪是替我出气,你不该…我从来没有要你这样做!”

        太尉夫人还没合眼,从上座滑下来,歪在桌子腿上等着珺太嫔。

        珺太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冲她说:“还记得那日我与太妃跪在你膝旁,你斥责我们没规矩,她靠着桌脚哭的肝肠寸断,你嫌我们上不得台面。”

        珺太嫔对我说:“你莫想着宣太医,她已回天乏术。”

        太尉夫人泪流不止,艰难的说:“贤王大势已去,转告我女悔婚进庙,诵经过活,为娘不能替她绸缪了!”

        珺太嫔冷哼一声:“我既行此招,那还会管你这般闲事。”

        “不是求你这毒妇。”太尉夫人转脸看向我:“我知你,即便满宫都不肯,你也是肯的…”

        太尉夫人抬了抬隔壁还想说什么,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无力的垂下手,靠在桌腿上眼睛发直。

        珺太嫔看着她闭眼,自言自语似的说:“她哪里是说我们哭作一团求她上不得台面,她就是嫌我们上不得台面,我们…”

        我说我知道,别的就说不出来了,看着眼前不动的太尉夫人,这宫里真是拿人不当人。

        初次下狱时闻到的气味又浮现在我周围,恍惚明白,那种气味不属于大狱,属于草芥般的人名。

        “我替你报了仇,你得帮我。”珺太嫔理所当然似的要求我。

        我说:“你如何断定我和她有仇?你又为何笃定这是替我报仇?你岂能擅作主张又来要挟我?”

        “我所求之事并不难,这只是我的诚意,不能白白要你帮我!”珺太嫔恳切的和我解释,就像我误解了她的良苦用心。

        我说:“早知如此我就不帮你找孩子,你恩将仇报,强给我添罪孽!”

        “哪有什么罪孽不罪孽。”珺太嫔对我说:“事已至此,烦请宗姬听我一言。”

        我不想听,想跑出去,但是腿已经不听使唤,窝在椅子里动也不能动。

        珺太嫔说:“我要你去求浔王,去求陛下,不管求谁,定要给太妃赐谥号,进皇陵!”

        “我不管!”我用所有力气喊出来。

        晏只听见我的声音后进来,她看见桌腿旁的太尉夫人并没有多少波澜,她扶起我,小声在我耳边说:“那边有事,我得先走。”

        我说我也走,晏只扶着我出去,几乎是拖着我走,我腿完全不听使唤。

        珺太嫔跑过来拉住我,反复央求我答应,我甩开她的手。

        她就坐在地上放声哭泣。

        晏只拉着我出了门,我迟迟缓不过来,珺太嫔用了什么理由把太尉夫人哄来,又给我看这些,就是为了让太妃进皇陵。

        还没走远听见屋里传来珺太嫔撕心裂肺的喊声:“相识你唤我一声珺姐姐,在祸毓那余孽的眼盯下护我生下龙子,你为我行杀戮,手沾血,跪卑劣!如今你枯骨白骨,我连替你超度都不能,妹妹啊,你白唤我一声珺姐姐,你白唤我一声珺姐姐啊!”

        我和晏只停在院子里,那边太尉府的丫鬟觉得不对劲,犹豫片刻还是闯进去,紧接着里面传来尖叫声。

        晏只催我:“那边有事。”

        珺太嫔跌跌撞撞的出来,手扶着门沿,仰头看着天:“什么惊世骇俗,什么罔顾礼教!我听你们妖言惑众,你们古氏,吕氏,吕魏氏,地狱里聚吧!”

        “走。”我收回目光。

        珺太嫔在身后喊我:“古慎言!”

        晏只说:“不能再耽搁,若是闹起来,难说不鱼死网破。”

        我说:“那些都是言官!”

        “言官又如何,若是都闹起来油盐不进,你觉得晏潇和浔王,谁会信不杀言官那一套?”晏只问我。

        我说:“晏浔会信,即便他心里不信,他也断不会行此乱事,晏浔是他老师最得意的门生,知晓何事可违何事可破,何事不可违何事不可破!”

        晏只告诉我:“是,他做事滴水不漏从不落人话柄,但若晏潇疯起来,浔王也只会顺水推舟,反正罪名晏潇当,他乐的坐享其成,这就是晏浔,难道你不知他?”

        我被晏只说的心慌,只跟着晏只往前跑。

        晏只忽然拉住我停在甬路上,“你是何用意?你方才说的话…你要坏了晏浔的事?”

        “我也得能做到。”我看着晏只,被她不信任的眼神灼伤。

        晏只这才放心的拉着我往那边赶。我没有辜负她的不信任。

        我说谎了。

        大殿上已经陷入混乱,晏潇一边的朝臣还在试图说服,以朱大贵为首的言官还意识不到这是最后的活路,激愤的辩论着。

        我和晏只从偏殿看过去,朝臣已经不站在自己的位置,晏潇那一边的朝臣都挡在龙椅之下,背对晏潇,面朝朝臣。

        晏浔阵营的朝臣则是不远不近的站着,谨慎的观察着。

        御史台的言官站成一团,一眼看过去分不出谁是谁。

        晏潇摔了杯盏,吵得最大声的御史台最规矩的率先跪在了地上,他们脊背挺直,虽跪着嘴却硬着。

        他们跪了,剩余的人也就只能跟着跪下,跪了满地的人都看向龙椅之上的晏潇。

        这短短一年半晏潇也不算全无长进,他淡漠的看着下面,不白费力气辩驳,也不肯安抚朝臣,只是默默看着,等着晏浔或者晏洺谁肯开口说点什么。

        前头那些朝臣魁梧,兴许是武官,晏只不注意时我走向那里,穿过一个个朝臣走到朱大贵身后。

        看见我的人也不敢说什么,都是静静的跪着听那些言官陈词。

        晏潇肯定看的见我,我醉酒时上过阶做过龙椅,那个高度能一览全殿。

        朱大贵说的激动了站起来,他质问着:“能者担当大任,无能者忝居龙椅,与惑乱朝纲残害苍生有何之异!”

        他说的大逆不道,一时间满殿寂静。

        破绽出现了,要出局了。

        果然晏潇淡淡开口:“朱大贵。”

        他完了。我对着他身后的跪着的言官说:“他一个人站着一点用都没有,还会死。”

        殿里太静,我明明话说的那么轻,却传了满殿。

        我说:“你们也得站起来才有的商量。”余光里的晏浔死死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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