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突袭

微雪早已停歇，皓月当空，夜色微朦。

        少女粉雕玉砌被渡上一层清辉，犹如初绽的菡萏，清丽绝尘。她眸光微转，眼底一片潋滟，却强忍着不泛出泪花。

        顾容雅望向无尽的夜，寒风阵阵来袭，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她敛住失落，重新扬起唇角道：“子时了，已是元日了。盛琅，过年好。”

        盛怀安隐去眸中的晦色，张了张口，却到底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口，他心中酸涩，难以言表，却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无法说出来。

        “顾家阿囡，过年好。”他向顾容雅伸出手，“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长夜寂寥，月色下的两人相视无言，顾容雅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目光灼热，仿佛能洞穿她一样。

        顾容雅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好像辜负了盛怀安什么似的。她不自觉地垂下眼眸，让自己尽量不与他对视。

        盛怀安上前想要握住她泛凉的指尖，顾容雅却不着痕迹的抽离了手指，她蓦然仰头道：“盛琅，谢谢。但是以后……不必了。”

        盛怀安愣了下，却最终还是浅笑道：“好！”

        如果可以他想祈祷，让今晚的烟花再多些、散落地再慢些、打更的时间再晚些……盛怀安好似在嘲笑自己，他祈求这么多，却唯独不敢祈求和她相处得再长些。

        在有些事上，他也一样的优柔寡断。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在这个夜晚里的种种无论是已逝的烟花，还是在幽暗处潜滋暗长的某些情愫，相比于之后的家国苍生，都无比渺小。

        两人回程的时候夜已然深了，盛怀安嘱咐了顾容雅一声“坐稳。”，便纵马狂奔了起来，也不知是抒发心中的怨怼还是单纯地想要逃避什么。

        他扬起马鞭，飞快的抽打着，令战马受惊般的嘶鸣，抬起前蹄。尘沙飞扬让本就因为疾驰而快速褪去的景物更加模糊。

        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匹马，他们两人，可是他们却沉默的不像话。

        盛怀安直直注视着前路，顾容雅紧紧握住马鞍，他们尽己所能的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哪怕两颗心已然跳动飞快，哪怕他们脸颊早已滚烫，也不是马儿不甚受惊了。

        没什么的悸动。

        世界以外只有风声。

        远方路尽头陡然出一个黑点飞速袭来离到近处，隐约能看出是个高大的汉子，却显出已然力竭之势，但是仍然不顾一切地朝向他们方向狂奔而来。

        盛怀安蹙眉，额间皱纹已拧成“川”字，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在暗处涌动。

        按照他的安排，烟花放完，那些士兵就应当离开了，盛怀安原本的准备陈情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时间上来说，也不可能发生如今的状况。

        而且如此急迫之势，只有一个可能，是营中派人来寻他。

        “将军！将军……”宋钦赶来的时候，声音已经嘶哑无力，强拖着尾音，气喘如牛，“顾副将？你也在”

        果然是宋钦，盛怀安握着缰绳的手攥紧又松开。

        宋钦策马狂奔，看着狼狈异常，须鬓裹挟尘沙，嘴唇因为长时间地呼喊而开裂。本是穿戴了全套戎装，却不知怎么衣衫都磨损了大半。

        他想要勒马停住，可是却因为马正奋力狂奔，而宋钦已经没有了力气。他人向前倾一个栽歪，直接栽下马来。

        战马却还发疯似的不顾一切狂奔，就要向盛怀安方向撞了过来。

        盛怀安当机立断，拨转马头，错开这次相撞，他一个翻身轻松跃下，却已经来不及了。顾容雅去安抚两匹受惊的战马。

        宋钦直直摔下马，额头磕在碎石上，鲜血直流，看上去面色可怖，但是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起身。

        盛怀安赶紧扶起他，为他检查起伤势来，却发现他身上不止一处伤痕，手臂处衣袖破烂，隐隐透出几道红痕，像是自己用马鞭狠狠抽过。

        盛怀安眉头紧锁，知道一定是遇见什么大事。

        宋钦胸膛起伏陡然咳出血沫来，却紧紧拉住盛怀安的手，道：“顺州守城来报，北狄人卷土重来，今夜兵临城下，恐有失守之险，请将军速去支援，里应外合，大败敌军。”

        “什么”顾容雅失声惊呼，看着宋钦因失血而泛白的脸，他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他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说完这句话。今夜本是除夕，军营里宴饮欢畅，宋钦也是饮了不少。

        得到消息以后，他不放心别人，也是害怕泄露之后军中无主帅主事扰乱军心，便询问了一下盛怀安的大致位置，便来寻他。因为饮酒微醉，却险些迷了路径，只能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清醒。雪将将融化，

        盛怀安重重吐出胸中浊气，喉咙隐约发出嘶吼，现在的情况太不乐观了，兵临城下，主帅离营，宋钦负伤……怎么感觉一切好像是被算计好了一样？

        天幕低垂，云城积压，浓黑犹如泼墨渲染。顺州城墙之上，无数火把燃起。

        城下兵临，顺州城外数里，俨然已被黑压压的敌军围困，俨然战局已经成型。清一色的北狄精锐轻骑层层叠叠排布在城外，亮出如雪般夺目的兵甲□□。

        攀越城墙的云梯排列整齐，冲车投石机严阵以待。很显然，北狄这次派兵数万，恐怕来者不善，做足了势必夺城之态。

        城墙之上，守城的官兵也拉开了弓箭，两军对垒，在人数上却已经输了。

        “将军我们何时出兵支援”

        盛怀安带着顾容雅和宋钦这个伤员先回了营，又叫来随军的军医为宋钦看伤。随即派了斥候让他们去前方探听现在的军情。

        躺着榻上的宋钦却着了急，问起盛怀安何时准备去出兵支援。

        盛怀安却神色微迷，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到北狄出兵的理由。”尤其是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他的神色却更加凝重。

        按理说，北狄出兵侵扰本朝通常只为劫掠过冬的物资，而今年已然掠夺完了，没有理由就算北狄真的要大举进犯，顺州并未太大的价值，可为什么偏偏就要攻下顺州。

        况且，北狄这次的派兵还是清一色骑兵。骑兵在正面战场可以要比攻城更显优势啊。

        “这顺州恐怕真的有人通敌。”甚至所谓的里应外合是要削弱他手中的兵力。

        宋钦疑惑道：“那……将军，难道就不去了吗”

        盛怀安勾起唇角，笑意清朗道：“去，但是不是现在去，既然有人要演，我们何必这么早就拆穿。”

        盛怀安的暗中派遣斥候兵时刻观察战局，而真正的援军却许久为至。起先，顺州还命守军殊死抵抗，绝不弃城。

        然而等北狄的军队动了真格的，真的打算夺城，他又吓得魂飞魄散，连箭矢都不敢继续放，赶紧放换了攻势，就差直接开城迎敌，唯恐敌方主将破城之后迁怒于他。

        盛怀安听着情报，原本紧皱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手指微弯，一搭一搭地敲着桌案，神情自若。

        “就算如你所说，是顺州的知州私下通敌，目的就是引你出兵好削弱你的实力，难道你就不管了”还是顾容雅先急的发了脾气，“不管怎么说顺州的百姓总是无辜的。”

        盛怀安微眯着眼，勾唇浅浅一笑，好似什么都了然于心道：“我已经让卫漳带兵去了，北狄派的区区不到两万人马，何劳我亲自出马”

        按照他的推测，北狄能每次用兵致胜，并只是因为其将士骁勇善战，更重要的北方这些官员的不作为，甚至私通外敌。

        今夜来袭的这帮北狄人甚至不一定是他们正规的军队，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流寇，尾随在正规军队后面，等候破城而入参与抢掠的。

        可能是今年他们的收益不好，顺州知州想要挫他锐气，再借此机会参他一本。这些流寇也想趁此机会再刮点油水下来。故而，他们私下密谋编排了这件事。

        盛怀安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向顾容雅方向道：“时间也比较晚了，你尽管去休息。”这话里分明有几分赶她离开的意思。

        “今夜除夕，将军也不守岁吗”顾容雅明着激他，“既然将军说了，那我必然要等个结果，贺卫校尉大捷。”

        宋钦在榻上听着两人言语间又开始针锋相对，却也不知道如何解劝开来。

        “下官恳求……将军……饶命……”

        “快，把他嘴给堵上，别让将军听了烦心。”

        哭喊声、拖拽声、责骂声、鞭打声，混杂在一起。中军帐外一片喧哗，顾容雅本就心急，这下赶紧起了身，向营外走去。

        盛怀安也没拦她，顾容雅一撩起帘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卫漳险些与她相撞个满怀。

        顾容雅在看清来人惊呼一声，险些呕吐出来。

        卫漳一身戎装，战袍之上却被溅上点点血痕，左手还提着一颗看下来的……头颅，鲜血正往下滴落。

        “承蒙将军赏识，末将不负所望，以枭敌首，俘获敌军一百余众。”卫漳朝朝向主位之上的盛怀安深施一礼，“另外……知州大人怎么办”

        顾容雅见到这副模样的卫漳被吓得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盛怀安早就料到如今她这副模样，对着卫漳命令道：“这笔功绩我先给你记上，余下的派几个人押解回京审问，包括那什么知州。”

        余下三个均是一愣，盛怀安却摆摆手道：“什么大事，至于顺州就先让京北路长史选个人代理掌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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