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恰似故人归
繁华至斯,蛾眉奇绝,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众舞姬伏下身子,方流云一般退了下去。
楚归荑远观着沈晚舟的神色,见他瞥下了眼眸,方是放心,嘴角噙起一味甜美且满意的笑。
宴饮至此,自然需要有事发生。
邦国大事早在中午便已洽谈完毕,若晚宴上各国还不发作,便需得挪到三日后的围猎上纠缠。
而一年一次的奉雪宴,各国都是有备而来,自然是分秒必争不敢懈怠的。
现下,只看谁来开场了。
果真,一阵凄厉的女声划破了繁华之境,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衣衫不整,慌乱不堪的男子。
外头随之响起一阵阵脚步声,是禁卫军在有序的甲胄砰击声。
长公主对此番状况有些难明,但见过了朝堂上太多诡谲云涌的她很快地镇静下来,反而是敛眉抬手对着王座上的二位,道:
“官署安排不周,臣先将世子带下去问话。”
而左玉却摆摆手,启唇令道:
“诸国齐聚,免不了一些时候下情上达,此人既是云皓世子殿下,免不了说出些动心骇目的话……诸国既来云皓,自是求教,那不然今年寒院举子为何心系云皓而来?长公主何不以天下万民为重,让诸国恭听世子口中欲发何言?”
其话锐利如剑,让人只觉沁心的冷冽清寒。
这奉雪宴冷,冷的还是心境啊。
短短一番话,勾连其漠北寒院学子举家前来云皓一事,若是云皓私下处置这突如其来的世子殿下,便是小气异常,无大国风范。
至于为何,还不是左玉舌灿莲花,硬生生把这不怎么闻名的世子殿下说成是有治国雄韬伟略的大才?
而不知为何,左玉这种临危不乱的冷静与威慑,竟让楚归荑生出一种感觉,就好似他已为这个场景演练过千百遍了。
楚归荑淡淡地瞥来了沈晚舟一处,见那目光澄然清澈但却又好像隐藏着别样的深意,就如同晶莹的琥珀里凝结了一颗不具名的宝石,令她想猜而猜不透。
他似乎也对此事也有预料。
正在此时,沈怀瑾护着云琉潇进殿。
霓旌眼中落入二人身影,心头之上不禁隐隐作痛,只有唇角淡淡扬起,划出清清浅浅的弧度,朦胧看去,若有若无。
挼蓝色的身影静默如一方水墨画影,匿在一派辉煌之中。
楚归荑只有不明所以,这二人据说只有一面之缘、救命之恩,怎么这会儿混在一起了?
“儿臣拜见父皇~”
“臣拜见王上~”
武将本该扣剑为礼,可沈怀瑾此番是跪在了地上,一副请罪的模样。
蛰虫始振之色凝于甲胄之上,流黄栗壳起承,甲胄为龙战之色,《周易》有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高亨注曰“二龙搏斗于野,成青黄混合之色”,意为唯大地可以承载龙之搏杀,而龙血与土壤壮烈交融渗透,故成龙战之色。
此色甲胄,就算是沈怀瑾俯身在地,亦不可摧一身傲骨与刚烈。
王上恩准二人起身后,他接着道:
“微臣疏忽,请王上责罚!”
沈怀瑾俊逸风华在烛光的映衬下柔和了些许,但反而更使那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霓旌凝目,不由自主地被牵动,入坠幻梦之境,不知他接下来会有何危机。
“发生何时?”
听着质问,沈怀瑾依旧是思绪起伏,沉浮不定。
而云琉潇却是朝着王座拜了下去,柳贵妃看得动心骇目,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云娩芫摇头制止。
“都是儿臣的错,父皇不要责怪沈少将!”
霓旌看得心绪慌乱,有些吃味儿,顿时有一缕寒意自指尖层层叠叠弥漫到心间,再无法支撑当时脸色得体的笑。
此刻,她多希望在沈怀瑾面前挡罪的不知二公主云琉潇,而是她啊!
满殿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云琉潇的一举一动,而接着又听她说道:
“儿臣一时好奇沈皇后一事,半道上遇上世子哥哥,故而兴起前往东宫……”
言及处于东宫的沈皇后,王上脸色大变,拂袖清扫了王座上的珍馐美酒,起身怒喝道:
“放肆!”
楚归荑亦是心头一惊,脑海中思绪纷飞,甚是复杂。
这沈皇后真的是沈皇后吗?那她当年是假死?那她为何要假死?为何会出现在地城?
此前疑虑本就是被敔笙片面的解答给硬生生压下去的,禁不起一丝挑逗,这下又重新冒出了头,牵动起更多的疑问。
“叨扰了沈皇后而已,王上何必动怒,易很度一向最喜热闹,王上不知吗?”
楚归荑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漠北人。
仔细一辨认,可不就是图册里的左权吗?
当年沈皇后游历漠北结识的阿哈,而惹上的桃花。
举世皆知漠北王庭左权为沈皇后终身不娶,苦恋无果痴心不改。
听左权的话,似乎是在戏谑王上不懂沈皇后。
王上闻言,黄袍之下,指尖都欲掐进血肉之中,冷睥着左权,道:
“沈皇后身体抱恙,不宜见客!”
听王上的声音如寒冰乍裂,而且王上还尤其加重了那个“客”字。
而左权本就憋着数十年的火气,不顾两国邦交,开口喝问道:
“云皓沈皇后身死!这是云皓十五年前昭告天下的,易很度死于刨腹取婴,无封号无陵寝无尸身,云皓现在作何解释!?”
“云皓的皇后为何要给漠北解释!?”
一时间,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与一位驰骋漠北的王爷剑拔弩张,若不是在场这般多的王臣公卿,真以为是下一刻便要刀剑出鞘,如江湖儿女般快意恩仇。
而两人一举一动毕竟涉及两国邦交与边境安稳,听得在场众人几乎都要咬碎了牙齿、流干了血汗。
好容易无言,细细回味刚才那般场景,楚归荑只觉冷彻入骨,呼吸一窒,几乎要昏厥过去。
是啊,仇人见面都分外眼红,更何况二人之间有着情仇与家国之仇呢?
少年之时冲冠一怒为红颜起兵夺权指帝都便值得称道,左权时至今日,对待沈忱一如当初。
可他此刻该如何回应王上的话呢?
云皓的皇后为何要给漠北解释,本就不需要解释的。
只因为左权没有名分过问,他是她的谁?不过是结拜了的哥哥罢了,能算得上什么呢?
沈忱亲哥哥沈辞都没有问王上要一个交代,他呢?
左玉在一旁,神色带了唏嘘之意,未敢放松,而道:
“世人皆言舅舅时任萧巫祝时炼就了长生不老药,若是沈皇后还存于现世,且坊间传闻沈皇后容颜不改神采依旧,那定然是服下了药物,如此幸事,如此罕事,王上何故隐瞒,王叔与沈皇后也不过是旧相识,请沈皇后出来见一面,说不定沈皇后身上的病还好得快些~”
推脱斡旋之词,王上早已经准备妥当。
只是还未说出口,便听四下寂静中传来一声轻唤——“左权~”
灯火璀璨处,只见一女子云鬟雾鬓散乱,面如摧折桃瓣,目若层层秋波,眉心以细银粉、胭脂勾勒成辛夷花花瓣的形状,胜过花钿的生硬璀璨,却已晕染开来,脏污一片。
赤缇色的里衣外翻,一身朱草色,本是极高贵典雅的祥瑞吉福,如今却沾上了寸寸银白色的粘液。
本该与两鬓的绯红发带相映成趣的,此刻却显得浪荡非常……
饶是方才剑拔弩张的二人见她这般模样,眼底怜惜毫不掩饰地流露而出。
伤的不是国体,而真的是两人的心。
她缓缓步进,一步唤一声左权,字字如刀刃般划在左权心上。
暖风阵阵,扬起她身上綪茷色碎布,自有一种猎猎招展的意味,美得惊心动魄,不外乎是惊蛰之转色。
左权眸色复杂地看着沈忱向他一步步走来,他的易很度还活着,是喜!这般情貌,是悲!
他迈开步子,几欲被平整的地面绊倒,才勉强与沈忱对立。
而未敢伸手触碰,唯恐这只是幻境,莽撞一碰,便消失殆尽,连一点回味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错了,这不是幻境。
“左权,带我回漠北。”
闻言,左权眸光湛湛,凝睇起沈忱,此话真的是从沈忱口中说出来的吗?
他不敢相信。
他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朝思暮想的佳人,唇角滞涩,便又问道:
“阿忱,你……你说什么?”
话问出口,他也怕了,怕沈忱会又一次选择云起。
但他不后悔问出,即使是她在别人怀里过得安好,他也觉得顺心,他更是情愿沉醉于她的快乐中,甘之如饴。
左权要的不外乎如此,当年浔水河畔匆匆一眼,有一份情愫已经悄无声息地种下,再也不能抹去。
当年沈忱立于浔水,跟着云起离开,他也只愿她好便好。
他自此每日听着暗探传回来的有关沈忱的一切,听那干巴巴的解说。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情根的深种,这干巴巴的解说却慢慢地长出了肌理,变得丰满起来。
漠北男儿,若遇到一段不被接受的爱情,需要的不是伤心,而是时间,一段可以用来遗忘的时间。
但时间不能让爱消失,遗忘亦然。
https://www.biqivge.cc/book/26386105/2514609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