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痛苦是通往高尚的桥梁
半夜司寇府衙牢房之中,温衾还与敔笙隔着牢房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牢房内明窗净几,不沾微尘。
卧榻之处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其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端砚,各色笔筒,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牢房入口一侧便是一座新安置进来的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无双,绚丽夺目,虽显得格格不入,但知晓‘女为悦己之容’便可容得下它。
其中还可焚香对酒,写诗作画,堪比那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的闺阁,不过只少了一个院中的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罢了。
正依依不舍之际,死牢里忽然推进来了玉面娇郎一党人。
敔笙眼力好,一眼便认出了他。
“都说山水有相逢,帝都风水就妙在不需山水取路便能相逢啊~”
敔笙一边被温衾暖着手,一边看着玉面娇郎出言讽刺。
残烛微亮,烛光轻燃,光影落在二位有情人身上掩映出淡淡的晕黄,显得温馨静谧,而落到死囚眼底,却是万分的绝望。
玉面娇郎无法不注意到那间“特色”牢房,无法不注意到那雪肤玉腮、琼鼻樱唇的敔笙。
“敔姑娘……次次见你,你总过得万分舒坦~!”
其中咬牙切齿声自然能辨得出来,敔笙仗着一身武艺,自然是没对这其中的怨毒有俱意,“我五岁执剑,日夜苦练,未敢懈怠一日,唯恐丢了性命,这般功夫加身,现在自然是万分舒坦~”
无法否认敔笙所说的话,她本就是天赋极高,再加上勤学苦练,普通常人终其一生亦不可望其项背。
只是二人之间身负血海深仇,玉面娇郎他的师傅千手人屠与师妹南池子都在敔笙手中丧命,这叫他如何才能咽下这口气?
尤其是目光移在敔笙和温衾紧紧握在一起的那手上,他此前与南池子又何尝不是这般的呢?
只一场变故,师门沦丧,虽他活着从青丛山出来,名气飘扬了一阵儿,但江湖朝堂的风风雨雨纷至沓来,瞬间让他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今日,又被楚归荑给送了进来,落了个人财两空,他如何不怨?
“我死后化为厉鬼,绝对不会放过你与楚还淳二人!我定然将你二人皮肉啃下,骨头嚼碎……”
他目光里囚着怒火,声音沙哑中带着凄厉的怨毒,活像一条丝丝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打住!”敔笙扬眉,示意他闭嘴,旋即又道:
“我俩皮肉骨血都有毒,你吃了喝了,作为鬼都要再死一便。”
敔笙说得言辞切切,目光盈盈落到他一众师弟身上,略有了些悲悯,“这么些人啊,随着你就年纪轻轻地就要做了鬼,啧啧啧~”
话到此处,突然又想到了命丧于自己剑下,为玉面娇郎挡剑而亡的南池子,毕竟同为女子,她神色又变了变,实在不知当事二人是如何想的。
站在南池子的角度而言,献身于一段不被接受的爱情,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伤心罢了。
她而后用长长的时间,一段本可以用来遗忘的长长时间让自己自洽其中,甘之如饴。
而她却选择了让自己的一颗心被不断地深深地伤着,她既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明白。
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只感动到了敔笙而已。
何其可悲可叹?
敔笙有些感慨,便又是问道:
“你那师妹,你上过心吗,爱过吗~?你又是为何不放过我小妹,你俩素未蒙面吧?”
话音一落,本就沉寂的死牢便陷入一片静默中,寒风自牢房穿梭而过,声声如诉,昏暗的残烛高燃。
滴滴红蜡静静垂落,悄然无声,看上去真如红泪一般。
如泣如诉……敔笙的话问得玉面娇郎不禁心中滞涩憋闷,暗自叹息不已。
酸涩之味不由自主涌上了喉头,而男儿血性,却压制住了他这一副痴情模样。
若是南池子还在世,看到他这副情貌,也算是痴心一片未得辜负吧?
可敔笙知道,这深情何等可笑,危难中薄情,颓丧时却捡起了深情,这副样子做起来给谁看。
玉面娇郎此刻反反复复地回响起南池子的好,不禁呜咽悔恨道:“是我负了她,是我……”
周遭师弟虽本就面如死灰,但免不了上前宽慰,有些因思念亲人或爱人,知道难逃一死,也跟着追忆起过往美好。
敔笙为了应景,口中哼唱起一曲哀凉的音乐,如此反反复复。
最后,冷锐的视线扫过那一群人,道:
“看你们痛苦着,可谓是种折磨,一个个的都想用眼泪来证明自己是个好人~”
玉面娇郎不予争辩,只是又想听一遍刚才敔笙口中唱的那无比悲哀的音乐,体会那让人非常清晰地体会痛苦的每个细节。
可敔笙不愿意唱了,她见着一众本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这般惺惺作态,自觉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还觉得很可怜,然后便对本就背负数十条人命的自己产生了同情,再接着又因同情觉得一切都情有可原……
敔笙怕再唱下去,这么些人再往后,那高尚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痛苦是通往高尚的桥梁,人人如是,但敔笙不给眼前一众人机会。
玉面娇郎陡然心凉,无奈冷笑,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只是他眼睛已然血红一片,如能噬人一般,头发散乱,形如疯癫,“我只是有苦衷的,我是为了师门复兴,我是为了南儿,我是为……”
“可笑!”敔笙顿时燃起了硝烟,开始唇枪舌战起来,道:
“在你眼中,做什么事儿没有苦衷,被你劫财杀害的乔家那口人有什么错,你为乱帝都侵扰的百姓又有什么错,……在你眼中,你自己便是个有苦衷的好人,其他人,彻头彻尾的坏人罢了!还有你那师妹,亲手被你推到我剑上,你不爱她,你只爱你自己吧~苦衷?你还有什么苦衷?!”
挑明了事儿,玉面娇郎更是伤痛难忍,怔仲半晌,眸光幽深冰寒,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旋即一字字地道:
“若不是你与楚还淳,我千手人屠一派不会沦落至此,无人救我!”
敔笙唇际骤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救?”
观玉面娇郎神智已失,听言语狠毒之际,敔笙纳入心中细细思量,眼底漫过一点诧异,却是一闪而过,敛声又问道:
“你千手人屠一派在江湖上树敌颇多,救?谁来救?襄王~?”
说出襄王的名号,敔笙更是唇角微牵,渺茫如烟云,略微仰头,道:
“哦~你们没人来救,已是沦为弃子了吧~这怎么出了青丛山该是名声大震啊,怎么就成了弃子了~你说说你们怎么被一锅端了进来的,是被穆少将逮住了~?”
敔笙的一言一语简直是在吸食人的膏血,一片寂然中,玉面娇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楚归荑的名字。
敔笙不解而扬眉,今日她也知是奉雪宴,该出现什么变故,可不曾想一个变故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而温衾经历司寇府衙那一事后,也和穆武一样,被勒令不许参加奉雪宴,因而也是对奉雪宴上的情况一无所知的。
玉面娇郎面色凄寒,扑向敔笙,却被铁栏给拦住,被挑断了手脚的他身子往下滑,死死地盯着敔笙,语意冰凉森冷,似毒蛇吐出的信子,“嘶嘶”地逼向敔笙,“楚归荑或许也没落得好,云浮世子都被车裂了,敔姑娘,这公平得很,划算得很啊!”
“什么公平划算,云浮又是谁?”
敔笙顿时便惊醒了,声音亦寒彻入骨,似乎被触到了逆鳞。
温衾看敔笙着急得有些错乱了,更加握紧了她的手,缓缓而道:
“便是云章老王爷那唯一的世子,阿敔,你先别乱了心神。”
敔笙怎么会就此罢手,当即离开了温衾,隔着铁栏指着玉面娇郎问道:
“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你活不到明天!”
玉面娇郎听了,却是一脸的心死,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犹自带着一种狠辣绝然,“那便多谢敔姑娘,让我死得舒服些……”
“你!”
说着,她手已经将铁栏掰弯,人都要出去了。
温衾急急忙忙地过来,将敔笙的头塞回去,挡在面前,温言道:
“阿敔,别冲动~!”
候牢房复又沉寂下来,敔笙凝着玉面娇郎,眼底净是深不见底的空漠。
玉面娇郎悠悠地瞧着,眼底闪过片刻的得意,勾起的笑意骤然转冷,声音亦萧瑟如秋叶扫地一般,“说来楚归荑也是怪可怜的,往后活着,活受罪吧~”
而敔笙眼底本就有着丝丝阴霾,现在更似被乌云笼罩了一般。
压制下心中的恼怒,面上表情滴水不漏,而言道:
“将死之人活得自然是到了极处,或为极好或为极差,南池子如是,你也如是,还怎么评述活人将来如何如何,你说这话聊以□□,我甚是理解。”
敔笙的话在理,人死了便没有未来,没了未来便没了转机,世事不可妄断,盖棺亦不可定论。
玉面娇郎听这诛心不成,又转而看向敔笙面前的温衾,“侍郎啊,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劝敔姑娘冷静,你爱她吗,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你不爱,你和我一样的吧?”
温衾温言,脸色顿变,凝睇着敔笙,果真见着她似乎沉静于自己的思绪之间,一脸的哀切,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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