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相弃:夫妻离心
【3】
唐立荣与淑芳向来没什么话说。生意上的事,说了她也听不懂。淑芳整天带孩子,张嘴都是家长里短——东家脸上长了麻子,西家腚上生了痔疮,多新鲜呢!她像苍蝇蚊子似的,整天在他耳朵边上嗡嗡嗡,烦都烦死了,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拍在墙上。听说家里来了个小姨子,总算提起些兴致,与淑芳多说了两句话。
“小姨子模样长得好看不?”
“人家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淑芳斜他一眼,“外面花红柳绿还不够你戏耍,来个穷亲戚也垂涎三尺,是不是瞧见头母猪都想上前兜搭一番?”
“我就随口一问,话别说得太难听!”
淑芳懒得争嘴,吩咐娘姨去摆一桌筵席,自己回屋里收拾了些压箱底的衣裳穿戴,打了个包袱给家秀送过去。
后院没灯没电,夜里黑魆魆的。家秀在屋里点了几根蜡烛,正在铺床的当儿,忽然瞥见一团黑影从脚边窜了过去,吓得她跳脚大叫。
“妈,是老鼠!”
孙贾绰起门边的扫帚,追着四下乱窜的老鼠扑打起来。
淑芳一开门,老鼠恰好溜到门边跑了出去。孙贾只顾埋头打老鼠,跑得急,撞得淑芳摔了一个屁墩儿。
“我的妈诶!这横冲直撞的干吗呢?”
家秀赶紧去扶起淑芳,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歉然道:“孙贾在打老鼠,没看到你进来。”
“眼睛又没长在后脑勺上,出来进去的倒是留点儿神啊!”淑芳埋怨几句,拍拍屁股进了屋。
家秀和孙贾像做错事一样,拘束地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听着淑芳数落。
“这屋子也没住过人,杂物堆得多了,犄角旮旯里钻出几只老鼠也不稀奇。回头洒几包耗子药,弄死这些小畜牲!”说话间,淑芳又想起一桩要紧事,盯着家秀问:“你俩身上没那个吧?”
“什么?”家秀一头雾水。
“就是乡下人身上都有的——虱子、跳蚤之类的小虫!这东西乱爬乱跳,会过人的。小孩子皮肉嫩,我家宝明和宝智可招架不住。”
家秀连忙道:“我们身上没虱子。”
淑芳狐疑地打量家秀母子,那身上的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一路风尘仆仆的,有没有虱子还真说不准。一想到这儿,她身上都莫名其妙地发起痒来,情不自禁地捏紧元宝领子,坐也不敢坐,挨也不敢挨,伸长胳膊把包袱递过去,道:“我拿了些衣裳过来,你赶紧换换。你姐夫也回来了,晚上到前院一起吃晚饭。”
“我还有一身干净衣裳……”
淑芳打断她:“你那破衣裳该丢就丢了吧!好歹也是我娘家亲戚,你穿得破破烂烂的,下人瞧见少不了背后耻笑,我脸上也不光彩。”
家秀默默地捧着包袱,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穿着,难堪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一身朴素的旧衣,原来都是别人眼中的破烂。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料子,杭缎子加苏工手绣,花钱都得排队等工期,一般人可穿不着。我生了俩孩子,加上中年发福,没有从前的身段儿了。这些衣服搁着也是搁着,你穿着合身就都归你了。”
淑芳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冻得直打喷嚏,放下东西便匆忙离去。
唐立荣跷着二郎腿坐在大沙发上,嘴里叼着香烟吞云吐雾。先喊王妈烫酒,又吆喝老婆捏肩。他悠闲自在地动动嘴皮儿,把别人支使得团团乱转。捏轻了,先来一句你没吃饭啊!捏重了,再来一句你想捏死我啊!那副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儿描画起来就是猪八戒三十六变——没一副好嘴脸。
“你这大老爷的派头儿真是见风长,一天比一天难伺候。”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还不能舒展舒展?”
两人说话间,家秀带着孙贾进来。
淑芳远远一看,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鲜衣华服的家秀已然鹌鹑变锦鸡,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是年轻几岁,稍微打扮打扮就有几分颜色。
唐立荣看着家秀,两眼直冒火星子。老夫老妻,相看相厌,瞧自己老婆像瞧五花肉一样腻歪,看起别的女人倒是怎么看怎么好。姿色虽不惊艳,起码是个新鲜人物。
家秀让孙贾喊了声姨夫,唐立荣把大襟上挂着的银怀表摘下来塞给孙贾,笑道:“姨丈给你的见面礼。”
“小孩子哪受得起这个?”家秀急忙把怀表还给唐立荣。
淑芳道:“你姐夫可是奇人,玻璃耗子琉璃猫,铁铸公鸡铜羊羔——一毛不拔的主儿!这破天荒地大方一回,赶紧收下吧!”
“给孩子的一点儿心意,也不值什么钱。”唐立荣在烟灰缸里捻灭烟蒂,“一个女人家,独力把儿子拉拔大也不容易。我生意忙,三天两头在外面应酬,你来了正好和淑芳作伴儿,省得她整天闲得发慌,没事儿就找缝子下蛆!”
“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啥时候招惹你了?”
两口子措辞不善,张嘴都是一股火药味儿,家秀生怕他们吵起嘴来,急忙说:“还得多谢姐夫收留我们,让我们有个容身之地。等我落个脚,在市面儿上找到差事就搬出去。”
“世道不太平,外面乱轰轰的。男人还能卖个苦力,女人家出去谋生可不容易。”唐立荣劝道,“咱家虽不算豪富,好在吃穿不愁,也不在乎多添两双筷子,你就安心住下吧。”
客套几句,入席团坐。
一桌宴席极其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孙贾眼盯着油光闪亮的肉块和肥美的大鲤鱼,馋得直咽口水。平时能吃到眉毛长短的小鱼干都是稀罕事儿,哪吃过这些大鱼大肉。只是来前院的路上,家秀叮嘱许多规矩,大人未动筷子,他也丝毫不敢乱动。
“德州扒鸡酥烂脱骨,老少咸宜,给我外甥尝尝。”唐立荣给孙贾夹了鸡腿,又给家秀布菜,“还有咱济南府的名菜九转大肠,筋道儿弹牙,肥而不腻。”
家秀红着脸道谢,觑着淑芳阴晴不定的脸色,更加坐立不安。
“你穿我的衣裳!”宝明忽然朝孙贾嚷叫起来,“快把我的衣裳脱下来,你不脱我就枪毙你!”
孙贾塞了一嘴的饭菜,愣愣地看着宝明。
宝明用木枪顶着孙贾的头,一本正经道:“你住在我家里,吃我家的饭菜,还穿我的衣服,我现在就是你爸爸,你就是我儿子!”
孙贾吐出含在嘴里的饭菜,一把夺过宝明的木枪摔在地上,愤然道:“哪个是你儿子?谁稀罕穿你的狗皮!”说着便脱掉身上的棉袄丢给宝明。
家秀呵斥孙贾一句,急忙去捡起衣服,却不知道该把衣服还给宝明,还是再给孙贾穿上。
“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什么?吃饱了就滚回屋里去!”
唐立荣喊王妈把宝明带回房。
淑芳听他骂儿子就来气,皱眉道:“孩子懂啥,你吼三喝四的,再吓着了他。“
“慈母多败儿,惯子如杀子。你再这么护犊子,指不定哪天我就得管他叫爹了。”唐立荣给孙贾穿上棉袄,“我大外甥是个有气量的男子汉,不跟那小王八蛋一般见识。明儿让你姨妈去成衣铺给你做几身新衣服,回头就把这身狗皮填进灶坑里!”
一顿饭不欢而散。
孙贾忽然明白,别人家的温馨都是别人的,与他风马牛不相及。即使有一毫相干,也不过是脸色和羞辱而已。
淑芳把两个儿子哄睡下了,回屋见唐立荣半躺在床上怔怔出神,忍不住讥讽:“这才刚见了一面儿,就惦记上人家啦?”
“少说两句酸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唐立荣懒洋洋地咕哝一句。他打量着淑芳,不晓得她是不是背着他偷吃了酵母,竟胖得这样虎背熊腰满身臃肿。别说什么婀娜多姿了,她裹上皮草扑出来,熊见了都得哭——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妈妈!白天骂骂咧咧还能忍,夜里睡觉不是放屁就是抢被。屁声比自鸣钟打点还响亮,有时候还抑扬顿挫,仿佛有人在耳边吹响了唢呐。抢被时,项王一般力拔山兮气盖世。他在臭死和冻死之间来回蹈难,生活虽然富裕,精神上已苦不堪言。
淑芳坐在梳妆镜前拆头发卸首饰,越拆越气,镜子里的老妇女也同她直眉瞪眼。头发被火钳烫焦了,满脑袋的焦糊味。叮叮当当的首饰挂了得有半斤,捯饬得要封后一样,唐立荣也没多看她一眼半眼。
“九转大肠还真是名副其实。”淑芳冷嘲,“你那一肚子九转十八弯的猪大肠,什么歪的斜的没有?”
“你娘家亲戚上门,我殷勤款待也有错?要不我冷鼻子冷脸把他们扫地出门哄你高兴?”
“啧啧啧,我谢谢你殷勤呗!今儿夹一筷子肥肠到人家碗里,明儿夹上枕头到人家被窝里,可不得殷勤着点儿嘛,也不知道谁哄谁高兴呢!”
“你这贱嘴薄舌撒泼放刁的能奈都跟谁学的?不会说话就闭上嘴,积点口德行不行?”
这些年频繁地打嘴仗,嘴皮子都长茧了。唐立荣烦透了,夹起枕头就往外走。
“上哪儿去?”
“你让我夹上枕头去人家被窝,我不得遂你的愿?!”他宁愿去睡书房,枕冷衾寒冻成死狗,好歹也落个耳根清净。
淑芳气得摔了梳子。
夫妻关系江河日下,说不上几句就吵,吵不上几句就分房冷战。她也不是头一次守空房了,跟丈夫的闺房密语也只剩一句——再会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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