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下午六点整。
正是王福餐馆忙碌的时候,规模不算大的餐馆里座无虚席,服务员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菜单,厨房里的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狭窄、湿漉漉的洗碗房内,早已被一摞摞的碗碟所占据,连个能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收餐具过来的女服务员小云,把碗碟往洗碗房门口一推便匆匆离开,走时不忘大声催促道:“胖婶,项师傅叫你们快些,他们那边已经没有盘子装盘了。”
满脸汗液的胖婶握拳捶打着因过度劳累而僵硬、酸痛的水桶腰,不爽的吼回去道:“知道了,催什么催,就俩个人洗你想洗多快?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人,我们不会累吗?”
“这年头吃饭都不要钱的吗?这些人一个个来的挺勤。”胖婶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视线越过那一堆堆堪比山高的碟子,最终落在隐匿其中只露半个脑门儿的人,叹了口气道:“唉,还是你们年轻人好,都不知道喊累,干活麻利又有干劲。”
一直埋头苦干的人,被她这么一说,慌忙中当即抬头露出一双黑眼圈极重带着红血丝的双眸匆匆瞥了她一眼既而又埋头忙碌起来。
那人不回,胖婶也不恼,依旧义正言辞、喋喋不休说教道:“你啊,哪都好就是人太老实了些,这到哪都是吃亏的命,人还是活的机灵些该偷懒就偷懒,该休息时休息,该占的便宜一分都不能落下,这才是人之常情,知道吗?别到了我这岁数,什么颈椎腰椎、风湿病的全都有,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就在胖婶絮絮叨叨的间隙,只听一声清脆的“哐当”声,原本阻碍在俩人之间的碗碟,已被那人全数倒入不锈钢盆内,溅起少许的洗洁精泡沫来。
“我的天,你怎么洗那么快,刚刚胖婶说的话又忘了?”胖婶挑眉瞪向她,撇了下油腻腻的厚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瞅了眼门口,压低声道:“傻丫头,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你干活那么卖力干嘛,偷偷懒说不定下月老板就往我们这边雇人过来了,我们的负担也能减少些不是。”
“………………”
胖婶连忙蹲下身,拿起抹布亲自示范慢动作道:“马雨,看这边,这样子,慢慢来。”
那张黑眼圈极重,发黄,毫无血色的冷面孔终是被她的主人再次抬起,转向搞怪的妇女,看了看,眼神微愣。
话虽如此,可俩人还是最终被那一堆堆送来的碗碟折服,最后不得不加快速度。等结束这场大工程时,手脚已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衣服早在汗液浸湿和被体温蒸发干之间循环着,双手被水泡的发白、隐约感觉到肿胀感。
胖婶瞅了眼前厅正忙碌搞卫生的众人,用她健硕的肩膀轻微撞了下马雨,在对方扭头时,机灵的眨眨眼暗示道:“唏嘘,唏嘘。”随之被围裙包裹着的两个黑色袋子,她塞了一袋到马雨怀里低声说道:“凌晨三点,记得去老周那搬货。”
马雨顺手接过那包东西塞进斜挎包里,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胖婶,谢谢!”
胖婶耸耸肩,搞怪的又撅了下厚嘴唇走开。
等回到家时已是夜间十一点,马雨反手轻微合上门,背靠门边站立休憩片刻,等视线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才缓慢朝卧室的方向移动去,瞟了眼还在床上躺着的黑影又轻轻合上了门,摸黑扶着墙根朝左手边大概又走了五六步停住。身躯微倾抬手打开了近在咫尺的小台灯,借着微弱的光源打开边上的折叠桌,拿出斜挎包内的黑色塑料袋。
不多时,小桌面上出现了一堆五花八门的食物,烤鸭、芹菜炒肉、南瓜饼、糖醋排骨等,不多每样就一点点,刚好够一个人的饭量,那是晚上店里的客人吃剩下的东西。
马雨把里面的骨头一一挑出,抬手插上电磁炉的电源,把这些所谓的食物全部倒入锅内微微翻炒片刻,再次盛回到碗里,这才关了电门。
转身回到卧室内,把床上的人手腕处和脚踝处的绳子依依解开,见人也是醒着的,把人扶起来带到客厅里坐下,把筷子和碗递到对方手里,低声道:“妈,吃饭了。”
妇女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终于在食物面前显露出光彩,开心的摇晃着双腿,急促往嘴里胡塞食物,狼吞虎咽的连连叫道:“好吃好吃好吃。”
“别急,慢慢吃。”马雨见她发丝已有些松散开,伸手替她重新梳理了下。
“咳咳……咳咳咳……”
见人噎食了,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马雨拍了拍她的背,叮嘱道:“慢慢喝,别又呛到了。”
“嗝……嗝嗝……”妇女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摸着圆鼓鼓的肚皮,一脸无害、满足的大笑道:“嘻嘻嘻嘻。”
“吃饱了?”
妇女猛劲点头,开心的热烈鼓掌道:“饱了饱了饱了。”
“饱了,那我带你去休息。”马雨把她带回卧室内,看她安然躺下,这才走出来收拾残局,顺便把刚换下的脏衣服拿去清洗,前前后后等一切忙完已是凌晨一点。
在室内唯一一把沙发上小憩片刻,凌晨三点,又该走了。
宽敞的仓库内,十几个中年男人歪歪斜斜或坐或躺在随意用纸板乱铺的水泥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马雨站在仓库出口处,因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此刻有些不适应白炽灯发出的刺眼光芒,抬手微挡了挡。
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正巧看向她,连忙扯着响亮的大嗓门儿打招呼道:“来了?”
马雨闻声看向男子微点了点头,沉声唤了声:“周叔。”
旁边一中年油腻大叔突然凑上前,眼神转悠着打量马雨,嗤笑道:“呦,老周,这是你侄女?”
“是啊!”
那大叔依旧不依不饶的扯着大嗓门儿打趣、起哄道:“这干瘪瘪的小身板,有力气搬货吗?别待会儿把自个儿小细腰闪了,还要我们给你来个什么泰式按摩的。”
这时一个年轻小伙打趣道:“泰式按摩我不会,一般的我在行,只要你不嫌我们这满手的茧子就行啊!”
“我也会,到时候让我来。”
“我也会。”
此刻几个年轻些的小伙子也趁机没脸没皮的起哄起来,毕竟在这里谁都是凭实力、公平公正干活的,谁也不想多出个凑数的,到点按时拿钱的人。
马雨眸光一闪瞥向起哄的众人连忙又快速收回,最后转向自己的脚尖,短短几秒间,唇边多出两个淡淡的牙齿印记,头更是低垂得快要贴到地面上了。
“去去去,都滚一边去,少油腔滑调、没羞没臊的,还能不能有点长辈样子。”周叔见状厉声朝众人吼道。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粗声吼了句:“货到了,快来帮忙。”大伙立马一拥出了仓门,搬货的搬货,卸货的卸货,一时间仓库内安静了不少。
原本走上前几步的周叔突然折返回来,忧心对马雨低声叮嘱道:“你自己当心,货一到我可就没法顾得上你了,如果不行就说别逞强,知道吗?”
全程都保持缄默的马雨,点点头答道:“知道了,周叔。”
可当那沉重的货物一次又一次施压而来时,整个肩胛骨仿若被碾碎般,痛至麻木。与此同时嗓子眼更是一阵空气受阻的窒息感和腥辣感袭来,双膝也在此刻不受控制的发软、打颤抗议。
马雨明白,这具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而向她发出了警报。
可想到如果就这么放弃了,那下个月的生活费怎么办。想到这些马雨不得不咬紧牙关,重新调整呼吸,坚持下去。
周叔眼神复杂的看向那单一瘦弱,被重物施压的背部已有些佝偻的人,担忧问道:“还能坚持吗?”
马雨长呼一口气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坚韧、倔强的双眸看向大叔,干涩无血色的嘴唇翕动间“能”这个沉重的字眼从口中发出。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而绝情,都处在同一个世界里,可因你自身条件本就处于劣势,哪怕每天你比别人倾注的时间长,回报给你的不一定是正比。
早上七点整,这份沉重的工作终是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稍作休息就匆匆赶回家给妈妈做早餐。
八点半,再次出门,准备下一份工作。
下午一点赶回家。
三点,准时到达餐馆帮忙到夜里十点半这才下班回家。
马雨瞟了眼手脚不受限制,睡的四仰八叉的中年女人,想到应该是隔壁的夏奶奶来过,也不必在准备晚饭。
疲惫得深深叹了口气,卸下身上繁重的包袱,扶着床沿向地面缓缓滑坐下去。脸颊沉沉埋入柔软的被褥内,放空全身心享受着片刻的惬意后又再次抬头端详着睡熟的人,干裂起皮的嘴唇轻微翕动间,嘶哑的声音在漆黑、狭隘的空间内响起道:“妈……你什么时候才清醒,我一个人真的……真的,好累啊!”
“今天,我以为我就要坚持不下去了,特别是那些货压在身上时,感觉整个腰像是被碾碎了一样,我以为那个时候就要废了,还好,还好没事,我坚持下来了。”
“周叔知道我不容易,私自给我多加了二十块钱,可……可我没收,我觉得应该对所有人公平比较好,都是打工的,谁都不容易。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本就缺钱缺的快要疯了,还要跟钱较真。”
床上的人无动于衷,睡得依旧香甜。马雨颓然、无助、凄凉地再次把脸颊埋入被褥内,声音沙哑、低沉、压抑的乞求道:“你快好起来吧!哪怕……哪怕什么也帮不了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和……和我……说说话,听听我发牢骚也行啊!”
漆黑、孤寂的夜。
湿冷的气流里混合着杂草和泥土的腥味。
天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不知道是麻醉药的劲儿没过,还是因为一连几天都没有进食的缘故。
他缓缓起身坐在不知是杂草还是泥土的平地上,抿了抿掉落在干裂唇边的雨水,略长黏糊的一缕缕发丝任由狂风□□,雨水顺势无情的敲击着脏兮兮的面容。
今夜难得的另人有喘息的间隙,没有在像之前困兽般残酷无情的搏杀,这刻毫无预兆的没事做,让他整个人成了放空的状态,无望的垂下头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突然,不远五十米暗黑草丛内,传来一声人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
他“腾”的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扯断身旁的如手腕粗细的树枝作为防身利器,澄净清亮的双眸迅速察看起周遭的环境,最后视线锁定在右侧后方的声源地。
“啊啊啊啊。”
那凄惨的叫声仍在继续却有了颓势。
他微倾着上半身,冷冽戒备看向前方皱紧了眉头,呼吸因紧张有些急促起来,手指关节却是不停在木棍上来回调节着舒适易活动的位置以免遇到不测时能一招制敌。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黑暗中的那声惨叫已消失在茫茫雨夜里,仿若刚刚那只是幻听,可这黑暗的四周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骇人。
因为,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人的血腥味,也是这时,他看到朦胧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双泛着绿光的凶恶眼睛。
一双
两双
三双
…………
逐渐向他逼近。
那,那是。
“滴滴滴滴嘀嘀。”
睁眼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心脏因剧烈跳动过甚传来酸麻的窒息感,这是梦魇后醒来遗留的余韵。
他迟疑了几秒,在黑暗中缓缓起身拿起床头柜上已经熄屏的手机,走向窗前,伸手拉开了窗帘,抬眸看向还处于黑夜的市区,拨通电话简明说道:“说。”
“巽,你要找的人我找到了,不过情况复杂,你是要资料?还是先回国?”
黑暗中的人神情看不出悲喜,只是电话另一头的人等了他半响才听到他自唇边吐出几个字道:“资料我暂时不要,但人在哪?”
“z市,北区文昌路和顺小区一单元403,每天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十一点都在一个叫王福餐馆的地方打工,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另外两波人也在找她。”
“先查清楚这些人的目的,还有他们全部的资料。”
“是。”
挂断电话的那刻,站在窗前眺望外面黑暗中陌生的异国,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孤寂、迷茫、无望了。
此刻心口正跳跃着的地方,他觉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踏实,就像终于找回了自我,是欣喜,是满怀期待。
这是这么多年来直到今天,他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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