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鲜少有外人来往的太清殿，今日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眼尖的仙娥老远就望见天帝金阙踱步而来的身影，心急到被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连忙禀告了玄天。
玄天虽有片刻犹疑，还是瞪视一眼仙娥，训斥道：“帝君来便来，你慌什么！去备酒……不，备茶！”
玄天用了最快的速度梳妆换衣，一大帮专门侍奉玄天的仙娥仙童更是排排站好紧跟其后，于殿外恭迎金阙的大驾。
四万年了，自从金阙登上帝位他便再没有来过玄天的太清殿，这次突然过来，也不知是为何事……
玄天心存疑虑，面对金阙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吩咐仙娥送上上好的茶水糕点，瓜果甜枣，红红绿绿的摆了一盘又一盘，不多时整张案几上便放满了点心，只等着金阙品尝一口。
然而金阙进了太清殿，对忙忙碌碌、出来进去的仙娥们视若无睹，只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然后他的目光便被墙壁上挂的字画吸引了，那幅波澜壮阔的山水图金阙认得。
那还是天庭建立之前，他们师门三千余人尚在凡间逍遥，玄天在偶然间得到了这幅名师画作，不只玄天自己很喜欢，师门众人见了这幅图大家都很喜欢，于是彼此约定，每人在画作背面印上各自的名字，权当是众人共同拥有。
时至今日，那些名字的主人早就烟消云散，偌大世间，只剩下他与玄天……
“师兄在想什么？”一句轻唤，金阙方回了神，他才发现众多仙娥已被玄天谴退，殿内只他二人。
“我在想，什么是‘亲人’？”
“亲人？”玄天不知金阙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思忖之后还是恭敬回道：“在凡间，血脉相连，彼此信任，互相依靠，感情深厚，都算是亲人。”
金阙闻言不禁露出轻笑，“说得好。”
“那么亲人之间，会反目成仇么？”金阙一边说着，一边向玄天工作用的案几走去。
“亲人之间，当然会反目成仇。”
“为何？”
“为权，为利，为恩怨情仇，为什么的都有……师兄常在凡间行走，应该比我更清楚。”
金阙背对着玄天，随意地翻看起上头摆放整整齐齐的文书，清隽的字迹，工整严谨的批复，就像她的为人，一丝不苟。
“师妹有没有想过，你我之间，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玄天没有丝毫犹豫，回道：“我曾对师兄说过，绝不背叛师兄。”她刚说完，脑海里的某种念头忽然一闪而过，她沉吟之后接着说道：“除非……”
“除非？”金阙挑眉问道。
“除非师兄先背叛我。”
“哦？”金阙饶有趣味地转身，正经问道：“对师妹来说，怎样才算背叛？”
“欺骗，辜负。”
“如此说来……”金阙放下文书，直勾勾地看着玄天，“师妹没有欺骗过我？也没有辜负过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玄天避开了金阙的眼神，然而片刻之间她又恢复坚定神色，“没有。”
短短二字说得铿锵，金阙的脸色却随之沉了下来，他不再看玄天那张熟悉却觉遥远的脸，他再次回望那张山水图，良久，良久。
直到玄天的心中开始焦躁，开始不安，她不明白金阙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更猜不透他的来意，她终于忍不住沉声发问：“师兄来找我，不会只是来看画儿的罢？”
金阙收起思绪，目光却不愿从山水图上挪开，“有个疑问，我想请师妹帮我解开。”
“师兄尽管问便是。”
“在东方某处，是否藏着你的秘密？”
话未落音，玄天的心口便蓦然一紧，待那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玄天方调整思绪，冷静道：“师兄何出此言？”
“世间的人，谁会没有一个两个小秘密呢？可师妹的太清殿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错处，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将你的秘密，都藏在了东方？”
玄天双拳紧握，面露冷色，坚持回道：“师兄想多了，没有这回事。”
“既然没有，为什么舍不得交出东方的管辖权？”金阙回眸看她，如此说道。
“谁说我舍不得？师兄想要便尽管来拿。”像赌气似的，玄天从袖中掏出专属东帝的金印，随手朝地一丢，任那金印滚到金阙的脚边。
“不止是东帝印，还有东帝桑淮，也请师妹让我一并带走。”
“桑淮？”桑淮失踪一事她倒是听说了，不过……
“桑淮与我何干？”玄天大抵猜到，金阙一番弯弯绕绕，根本就是为了那个妖狼，她的心中顿时松快许多。
玄天径直坐到茶案旁，自顾自地喝起茶来。“他一个七尺男儿，有手有脚，不呆不傻，身上还有出行方便的帝令，天下之大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师兄不加派人手去找一找，怎么来向我要人？”
金阙眼眸半眯，隐忍于背后的怒火几欲点燃整个大殿，他走到玄天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说点真心话如何？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桑淮？”
“师兄要听真心话我便说……”玄天抬眸望进金阙的眼，“桑淮失踪，与我无关。”
“你放心，只要你肯放过他，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既往不咎。”
尽管金阙做出退让，也做下保证，玄天已没有耐心与他纠缠，“帝君若没别的事就请回罢，小仙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玄天说着便起了身，尚未走出两步金阙不依不饶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陆吾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事？所有的事是指什么？
“你做下的那些事，常羊山……芙蓉酒……月宫……兵符……”金阙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她，咫尺之隔，他的冰冷声音几乎要穿透玄天骨骼。
“除了他说的这些，是不是还有他没说的？是不是还有他不知道的？我的师妹，我的承效皇，你究竟，背着我做下多少祸事？”
白眼狼……真是个白眼狼！她早该知道，她多年辛苦栽培的人，内里根本就是个畜生！
可是她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瞎了眼，挑来挑去竟然挑了这么个货色！真是可恨！
纵然玄天心中破口大骂，连银牙都要咬碎，可她转过身来面对金阙时，脸上已换成了镇定神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帝君相信他的话，那小仙便随帝君处置好了！”
玄天说完便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她轻甩衣袖，端正坐好，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凛然之气溢于言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玄天今日若是动一动眉毛眨一眨眼，我就不是承效皇，我就不配做西陵仙的弟子！”
“够了！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们自打出世便在一起，你的这些伎俩我还不清楚么！”
玄天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一拳砸到案上，“亏你还记得我们自打出世便在一起！”
“你宁愿相信那些外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肯相信我！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杀我？你找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身上就是想杀我是不是？你想用你的轩辕剑刺穿我的胸口是不是！”
“莫须有？你敢说这些事你没有做过？你敢对师尊发誓，说你没有做过这些！？”
金阙一言，顿教玄天哑口无言，她的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切，已无需多言。
金阙心中明了，直截了当道:“我是想杀你，凭你做的这些事，我可以杀你一千次一万次！”
“但我不会这么做，我心里会念着你对天庭的付出，我也会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相伴的情意。”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放了桑淮，所有事情我都不会追究。”
所有事情都不会追究，这是来自天帝郑重的承诺，更也是来自曾亲密无间，她的好师兄的不信任。
先前，他就为了一个妖后让自己当众难堪，现在，他又为了一个妖族东帝责难自己，此时此刻，玄天都有些分不清，她的师兄，到底是神，还是妖？
玄天仿佛绝望一般，重重闭上双眼，掩去内心所有情绪。“与我无关。”
静，玄天说完这句，太清殿内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才又响起金阙无力妥协似的声音。
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桑淮，他不能在傲因痊愈后又让她得知那样的噩耗，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不能再让她的心也变得千疮百孔……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无论你是想要帝位，还是想要兵权，或是这天下的一切，只要你说，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玄天闻言不禁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眼里死气沉沉，可隐藏在背后的，是怒意，是恨意，是杀意，是难以置信。
“为了一个妖，帝君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玄天的声音冰冷，可令她的内心充满寒意的，是金阙的静默。
他不发一言，平静地，冷静地看着自己，玄天可以确定，这不是他一时冲动，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好，真好！真是好一个天帝啊！
既然天帝已夸下海口，玄天还有什么理由跟他客气！
她当然想要帝位，她当然想要兵权，她当然想要天下万物尽在掌中，她当然想要天下诸神都对自己俯首称臣！那种景象将是世间最美妙的风景。
然而，玄天话到嘴边，看着那双似含星河的眼眸，看着那副坚不可摧的身躯，突然生起了别样情绪。
就算她征服世间万物又怎样？有这样一个人，她好像永远也比不过，有这样一个人，她好像永远也猜不透，有这样一个人，她好像永远也赢不了。
如果不能征服这个人，又怎么算征服天下？
“如果我说，我想要帝君娶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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